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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英做梦也没想到,天上竟有这等掉馅饼的好事,不偏不倚,正好掉进他的嘴中。他囫囵一口吞下,还没回过味,已经在了肚子里。
    曹大真是如坐针毡,暗自唾弃,偏许氏还投来揶揄一瞥,气得曹大拉着沈拓连吃了一坛酒,喝得半醉,拍着沈拓的肩道:“大郎,你大伯是个小人,你莫要计较。”
    没头没尾的,害沈拓一头的雾水。
    何栖被曹英媳妇拉住,说了几箩筐的好话,许氏亲手递盏梨浆给她:“不如先住了嘴,多余的好话,留待明日说。你这一气说完了,改日见了侄媳,要如何夸她?”
    曹英媳妇被自己婆母打趣得满脸绯红,何栖也撑不住笑道:“嫂嫂只来谢我,却不知我还要谢你呢,不知被我占了多大的便宜。”
    曹英媳妇不解,问道:“什么便宜?我怎不知?”
    何栖笑道:“表伯精明能干,又擅庶务往来,不知比大郎可靠多少呢?他日表伯忙前忙后,忙里忙外,三过家门而不入,嫂嫂说不得还要埋怨我呢。”
    曹英媳妇忙道:“弟妹凭得吓人,我心肠坏了才来怨人。”
    何栖自斟一杯道:“我先吃一杯,免得嫂嫂日后不认。”
    曹英媳妇与她对饮一杯,又笑:“怪道弟妹与婆母、婆祖母合得来,都是相同的脾性,又大方又知礼又爱说笑。”
    许氏赞许看她,对何栖道:“往日我嫌她拙腮,不曾想今日这般会说话,一句话倒把我们都给夸了。”
    何栖点头:“嫂嫂都夸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心底却想:真个是自家占了便宜呢。
    第八十九章
    与曹家议定后, 沈拓便去找了陈据。
    陈据蹲在街角, 拿一枚红果骗一个稚童的肉饼, 道:“裹得脆甜的薄糖, 甜滋滋…… 酸溜溜……天热后,糖化成稀汤, 满桃溪都寻不到一个卖红果的来。”
    垂髫小童舔了舔嘴唇,看看陈据手里的红果, 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炊饼, 道:“你拿一串,我便跟你换。”
    陈据拿手钳他鼻子, 恶声恶气道:“小小年纪这般奸诈, 竟要讹我的红果。”
    垂髫小童与他熟识,并不怕他,还道:“你有一串,却只拆下一颗, 换我整个肉饼。”他撕下一口, 递过去,“喏,这个与你换。”
    陈据气得一把夺过塞嘴里,胡嚼几下咽进肚里, 又将手中红果也塞进嘴里:“你这小人家家, 忒得小气, 你莫不是算盘投胎的?”
    垂髫小童呆了呆,看看自己手上没了的一块肉饼, 再看看陈据手里没了的红果,鼻子一抽,嘴巴一扁,扯开喉咙号陶大哭。
    陈据吓得手忙脚乱去哄他,将一串红果塞进小童手里,道:“别哭别哭,你那阿娘是个母夜叉,你再哭,她要抄了烧火棍来打杀我性命。”
    小童一眼的泪,抽咽着一指红果:“少了一颗。”
    陈据抱起他:“你果然是算盘托生的,白得我一串红果,还嫌少。”
    稚童娘亲听见哭声,真个抄了火棍出来,见是陈据,笑道:“原来又是你这个大狗来逗趣,你别弄哭了他,惹得人脑门疼。”她说罢,嫣然一笑转身又进了屋。
    陈据放下小童,拍拍他的屁股,道:“快随你阿娘进屋,街集上好些拐子。”
    垂髫小童舔着红果,颇为依赖,问道:“陈阿叔明日再带点心来。”
    陈据怒道:“才不来,白被你讨去便宜。”
    垂髫小童拉眼吐舌,冲他做一个鬼脸,转身蹦跳着走了。陈据等他进了屋,这才重又在路边蹲下,剥了根草茎含在嘴里。
    沈拓过去居高临下看他的脸,陈据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原来是哥哥,哥哥怎得有空来寻我?”
    沈拓拎了一壶酒,一包烧肉,二人在树影底下席地而坐,陈据吃口肉再吃口酒,半眯着眼,摇头晃脑,道:“有酒有肉有闲,胜过活神仙。”
    沈拓问道:“那是陈赖的家小?”
    陈据点头:“陈赖去服兵役,一去几年,连封家书也无。”想想又说,“许是死了。”
    沈拓道:“他家娘子倒是难得的。”
    陈据叹气:“陈二是个没良心的,陈赖替他应的兵役,临行时说得好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赌咒发誓孝敬老娘养着嫂嫂,谁知不过几年他便翻了脸。”
    陈老娘揣了包袱硬挤去与陈二住,陈二娘子骂婆婆,她便立在门口回骂,吵嚷得一条街都知晓陈二夫妻苟待母亲,又扬言要报官告二儿不孝,这才降住了陈二夫妻。老娘他们不甘不愿养了,寡嫂却不愿照料。陈二娘子阴腔怪调道:寡妇门前多是非,嫂嫂生得又好,夫君常来常往,谁知多少不中听的话,我们还是远离些好。
    陈赖娘子先时也是日哭夜哭,小儿饿得脸黄,陈老娘偷拿些陈二家中的米粮送去与儿媳孙儿,不免又吃陈二娘子的挂落。陈赖娘子和泪咽饭,不忍婆母一把年纪受这些辱骂,不肯再伸手要陈老娘的接济。
    时日久了,陈赖娘子自个倒立了起来,说道:我有手有脚,不信被活活饿死。她做得好茶汤,便开门升炉卖甜汤。又有陈赖的脸面在,陈据几人也看顾个一二,不让地痞流氓上门欺她。
    倒是陈二夫妇看得眼红,也卖起甜汤来,又没这手艺,开得几日,亏了几百的钱。陈二娘子尤不死心,挑嗖陈老娘去问秘方。道:“婆母也不看牢些,篱笆不牢,哪防得恶犬?大伯生死不知,她年轻轻守了活寡,手上有了银钱,日日见着青壮后生,仔细跟人跑了。”
    好在陈老娘不为所动,在那扒饭道:“她如何我不知晓,你如何我倒清楚。”
    气得陈二娘子故意当着陈老娘的面与陈二骂道:“没见这么讨嫌的,吃晚粥都要贴着锅底下勺。”
    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拿手帕掩面来与陈赖娘子道歉。陈赖娘子每日卖汤,早不似先前那般腼腆,插了腰将她骂了出去。
    陈二娘子口不择言骂道:“夫君生死还两知呢,你倒天天端个笑脸,半点不见伤心,这每日卖的不知是甜汤还是别的什么。”
    陈赖娘子一锅热水浇了出来,指了她鼻子骂道:“不如说个明白,我每日卖的什么?你敢说,我就敢拉了你见官,辩个一清二白。我开门卖汤,不端笑,莫非还要拉丧个脸?”
    陈二娘子又道:“你敢欺我,我娘家兄弟定不罢休。”
    陈据等人见她生事威胁,一拥而上,将来路去路堵个严实,纷纷嚷道:陈二娘叫了你娘家兄弟来,让我们也见见厉害。
    陈二娘子见人多势众,怕将起来,灰溜溜走了。背后编排陈赖娘子不检点,勾得好些青壮去他店里吃甜汤,一时风言风语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陈赖娘子得知后冷笑,出来道:“我行得端坐得正,不做半点亏心的事,夜半过坟头都不怕鬼踩脚。我便是女子,说出话砸地上也能听得见响,陈赖是死是活我是不知,他死我是陈家的鬼,他活我是陈家的媳,我要与人有私,或者二嫁,只管将我拉了去沉塘,挖了我的心肝去祭陈家祖坟。”
    说得众人都歇了声。
    陈据站在人群里,看着甜汤铺前娇俏的身形,秀眉杏眼,腮边一颗鲜红的小痣,那颗小痣似是活过来一般,钻进心间,藏在一处,成了一颗粗砺的砂石,不经意间便磨得人心尖疼痛。
    她这般好,但她与他,此生无缘。
    陈据垂着头吃着愁酒:“大郎,要是……”若是我先求娶,若是我先遇见,若她是我的?
    沈拓听懂了他未尽之言,接过酒壶道:“她既是志坚之人,既说不二嫁,怕是心意难以为回转。”
    陈据更沮丧了,道:“她比好些男儿都有担当,言出必行,不似那些反复的小人。”苦酒入肠,不曾销愁,反添酸楚,道,“纵使她肯另嫁,我一个闲汉无赖,拿什么匹配?”
    沈拓道:“陈据,我与娘子欲买一条漕船,做护运生意,你可愿意过来相帮一二?”他笑道,“虽是个画饼,还不知究竟如何,漕运日日水里风里,又有诸多辛苦。你可以愿意来?”
    陈据呆怔在那,不断将烧肉拚命塞入嘴中,直塞得两颊鼓鼓囊囊,说不出半个字来。他们本来同样是街头无赖子,成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惹人唾弃,不曾想,短短时日,却已经是两种不同的境遇。
    沈拓先是得了新任明府的学识,做了桃溪的巡街都头,又娶了秀才家的娘子,婚后夫妻和美,又商量着做漕运生意,芝麻开花般,一节高似一节。而他呢,仍是街边墙角的烂泥,粘了人鞋底,遭人嫌弃,恨不得除下鞋在门槛处大力磕掉。
    他仍视他为友,待他仍如知交。
    “大郎不弃,我却……”陈据奋力咽下满嘴的肉,直咽得嗓子疼,“我只是个一无所长的街市闲汉,讹些银钱花用,实不知自己有个甚用处。”
    沈拓喝口酒,又将酒壶递转给他:“我与娘子相商,打算买旧的船只重上桐游,新旧大小合意的,怕是难寻。娘子内宅妇人,我又在衙门应差,这事只能劳你与表兄跑一趟宜州码头。”
    陈据道:“我虽识得好些人,只不识得做水运的。”
    沈拓道:“你我相识又不是一时半刻,漕运做得护运生意,消息灵通最是要紧。表兄擅交道经营,你又通消息,再合适不过。”
    陈据犹豫片刻,又问:“嫂嫂可知道哥哥要请我帮工?”
    沈拓笑道:“表兄与你,还是娘子先张的嘴。”又道,“你何时这么不爽快?到底应还是不应?”
    陈据咬牙,不能多想,想得越多想得肝儿颤、胆儿小,缩手缩脚不是好汉。若是……若是……他有正经的差事,有了底气,他与她幸许还有一丝的可能。
    “干了。”陈据道,“哥哥不弃,风里雨里,我自跟着哥哥走,是好是坏便看老天给不给脸。”
    沈拓哈哈大笑,拍手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陈据也跟着笑,饮尽壶中酒,道:“我这条烂命便交给哥哥了。”
    陈家小童捧了一碗甜汤,挪着脚步小心翼翼蹭到陈据面前,道:“陈家阿叔,阿娘请你吃甜汤,”
    陈据接过,吃了几口,甘甜如蜜,沁人心脾。慢慢将甜汤吃尽,把一滴不成剩的空碗递还给小童,道:“替阿叔谢谢你阿娘。”
    陈家小童歪着脑袋问:“那陈家阿叔带糕点与我吃吗?”
    陈据笑:“天天带来与你吃。”
    陈家小童这才心满意足抱了空碗回去,将进门,又回身不放心道:“阿叔再带红果来,等天热,糖化成稀汤,桃溪就找不见一个卖红果的了。”
    沈拓与陈据大笑:“小小人,倒似成精。”
    第九十章
    齐氏一早起来做了一屉桂花蜜枣米糕, 对切一半装了篮子, 余的一半又狠切了一刀藏在屋中, 呵嘱小儿莫要让自己阿兄哄了去。
    李小郎咬着手指点头, 等齐氏出门,自己搬了凳子爬上去, 踮脚开了柜门,伸手将纸包够了下来, 抱在怀里出去找继兄们一起分了。
    喜得大李氏抱了他在怀里亲了亲, 夸道:“唉哟,真我李家的好儿郎! 你们不是一个肠子爬出来, 却是一家子嫡亲兄弟呢, 到底和旁姓的不同。”又偷教他和小囡囡,“你们娘是个坏的,我们不与她亲。”
    李小郎似懂非懂咬着米糕。
    倒是李货郎皱眉开口:“阿娘说得什么话,怎好叫他们母子不和。”他最近身体有了起色, 脾气也软和了一点。
    大李氏反驳道:“她现在还是你的婆娘, 以后谁知是不是,没得叫她带坏。”
    李货郎不知怎么脸色突变,赤红着双眼,激动得手足乱舞:“怎得不是?怎得不是?她既嫁了我, 还能生出二心来。”
    大李氏吓了一大跳, 道:“她先前还嫁的沈家呢, 又如何又嫁了你? ”
    李货郎直眉赤眼道:“三娘是夫死改嫁,不是心性不好。”
    大李氏见他气得厉害, 不敢再多说,讷讷住了嘴,掰了米糕与孙儿孙女。小李氏立在窗下用手帕托着杏脯吃,听李货郎发火,疑惑地侧了脸,心道:阿娘哪日不说嘴的,也没见阿兄动气,今日怎么气得连脖子都粗了?这里面定有什么原故。
    .
    卢继送了一小袋的糯米给沈家,何秀才见了馋起糖粽来,何栖记起家中还有一小捆干箬叶,烧水煮得软了箬叶,拿抹布一张一张净,又与阿娣浸了糯米,。
    何栖让阿娣拎了一小桶干净的水,坐在廊下包粽子,她包的角粽小巧玲珑、精致可爱。阿娣立在她身后看得眼直,笨手笨脚试着包了一个,怎么也兜不住,连个角都立不起来,想着是不是包了太多的米,又去掉好些,这才包得了一个,只是松松散散,不成形。
    阿娣拎着自己包的角粽,自个都忍不住发笑,红着脸道:“我手笨,都包不出样子来。”
    何栖笑道:“你才包得几个,还没手熟。”
    阿娣扎得一手好灯笼,偏包不好角粽,忙活了半日,额角都冒了汗,连一个差强人意的都不得。灰心求道:“娘子另派了其它的活计给我,我笨得很,怎也学不会。”
    何栖道:“那你在院门口看着有无货郎、箍匠路过,家中积晒得好些鸡毛、鸡内金,不拘换什么来,掸子、竹漏、篾箩。遇着箍匠就喊进来,将锅盖、炊桶都箍得紧些。”
    阿娣喜得连连点头应下,起身道:“我粗手丫头,也只做这些好使。”走了几步又道,“竹漏我就能编呢,不必另换来。”
    何栖夸道:“好丫头,好生能干。”
    阿娣拿了扫把,开了院门,边等着货郎、箍匠边闷着头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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