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的身影蹲在他跟前,像条温顺的大狼狗,专注的在眼中暗自描绘他硬朗的轮廓,声音痴迷韧耐,“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用的不是朕,而是我,代表我这个人,而不是背负皇位天下百姓的,朕。
    郑国公不合时宜的失笑出声,他被一个至高无上的男人求偶,难道,这不可笑吗?
    下一瞬,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男人已经站起,手中一把匕首抵在他颈间,喉结滚动感受着铁器的锋利纹理。
    “郑郴,对于你来说,这很可笑?”
    声音如出自潮湿阴霾的深谷中,幽暗玄妙。
    他见过很多种的圣上,唯独没有这样的,他披着伪善庄严的人皮,实际内芯里早已千疮百孔,化脓穷恶,此刻就是真正的他扒开皮囊,脱引而出。
    “郑郴,郑郴,比国公好听多了,你可知道,无数个不眠夜,我都这么边喊着你,边按捺不住渴望的自渎,我甚至不敢睁眼,怕是做梦,哦,是啊,你不知道,左拥右抱的舒坦着,哪会看到我的彻夜思念,你就在我的眼前,这便是最大的折磨。”
    他往前一步,唇贴着他下巴,喃喃自语,“你可真能折磨我。”
    郑国公一直很清醒,他不是没抗拒过,内心里提醒着自己爱的是魏湘,但实际上,她的面容早已幻灭不清,几十年里,他活的肆意挥霍,唯一的真情还被人婉拒,到今竟对个男人有点苗头,谁说不是孽缘。
    “那么,我的圣上,以后换你来折磨我,可好?”
    时不与我,你不许我,时若与我,你中存我。
    翰林院今夜烛火一夜不歇,几人翻遍典籍,发现林皎所说有几条符合,但,不敢轻举妄动。
    刘大人不敢确定,怕引罪责上身,毕竟谁家都有老小。
    宋岩表达自己的看法,即使不是真的,也没有损失,万一真的说中,也可免于灾难。
    宋巅看着她,想为她遮风挡雨,“就当是我说的,皎皎,我是你男人。”
    女子垂着的头抬起,她在这一刻,突然发现,自己很无用,很可悲。
    旭日初升,第二日早朝上出现了危言耸听之事,全由一个女子引起,便是,颇具争议的丹阳郡主。
    她言辞凿凿,于三日后,将发生地动。
    众文官出言无状,纷纷指责她胡说八道,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岂能在此妖言惑众,造谣生事,地动是种惩罚,世人不慈,控制者不仁,方才降罪警示,这是何等的大事?
    圣上微凛,“召钦天监。”
    一旦丹阳所说属实,那么,损失可谓巨大,京城这些百年世家的家底都得折腾精光,何谈富庶。
    钦天监模棱两可,却表示可以再等一日,地动之前会有轻微的变动,然而圣上不想等,“贴出告示,按朕玉印,所有百姓撤出京城,到达沙河口岸。”
    一时间,众人惊慌失措,女眷不舍家中财宝,死活不愿离开,谁道这是不是阴谋,她们都走了,这东西谁抢着就是谁的,愚昧无知。
    大臣的家中大概都有地下密室,安排妥当,纷纷出城躲难。
    京城处于混乱之中,禁卫军都督听宋巅言,直接驱赶,更闹的百姓不服,丹阳郡主成了最主要的骂资,基本上闲着就骂,闲着就怨。
    三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切的妄想都在破灭,沙河口人山人海,等着京城方向出现巨响,这次,他们团结一心,若丹阳郡主敢打诳语,必定放把火烧她个干净。
    这里面却有人丝毫不担心,就是道观里以肖娘子为首的这些女子,她们安居一隅,不争对错。
    不免惹人高看一眼,而龚瑞欣此刻陪在郑曼柔身侧,闲适叙话,“这个郡主了不得啊,我诚该拜她为师,学学这搅棍的活计。”
    说罢,还笑的肆意。
    正巧硕亲王经过,威严审视她一眼,转身离开。
    郑曼柔倒愁绪烦忧,母亲让她听父亲的话,嫁给蜀地贵族,她就在京城守住郑国公夫人的位置,让她后顾无忧。
    她还想念着表哥呢,可人家却丝毫没有空余留给她,再闹腾下去,不过两败俱伤而已,也许,她该放下了。
    “瑞欣,谢谢你陪我,以后我去了蜀地,你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不可莽撞,还有,硕亲王不是良配。”
    她们都曾瞧见硕亲王当众向圣上求娶丹阳郡主,而且神色暧昧,但,她们都是一样的处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可能听从她们的心意呢。
    郑曼柔想起柔弱的母亲,抬起光滑无比的纤纤手指,她的身上沾满鲜血,诚如父亲所说,不可饶恕,可,她也不想,如若父亲有男嗣,怎么可能让一无是处的母亲做这么些年的郑国公夫人,估计早被挤兑的抹了脖子,倒干净位置。
    因果,有因必有果,有果难辨因。
    京城依旧繁华,却没了丝毫人气,如同一座荒城,接受了地裂山崩之愤。
    所谓地动,顷刻之间,大地开始剧烈震动,山岳开始怒吼,巨大的楼阁坍塌,道路裂开,原本繁荣富强的京城,瞬间夷为平地,处处瓦砾。
    这次,众人相信了,在轰隆的巨响中停止说笑和怒骂,整个身子不可抑制的随着震动趴伏在地,贵人们同样捂着胸口连声庆幸,对于丹阳郡主,再没了怨恨,充盈了满怀的敬佩和仰慕,纷纷递花帖去邀请。
    很可惜,林皎并不在沙河口,而是在城郊的皇家御苑里,郑国公在外面和宋巅吩咐之后各事,重建工作复杂,他已经让圣上这写好圣旨,等到一切恢复,便封他为永昌异姓王,永生镇守边疆。
    圣上坐于上首,俯视下方的林皎,“丹阳,你以后就没有父亲了,高兴吗?”
    这是个皇帝该问的吗,说的什么鬼话?
    “我的父亲好生生的在那呢。”你胡诌什么?
    “哦,你还不知道,你父亲,以后就是我的,我一个人的,这样你高兴吗?”
    这个神经病,是来跟她炫耀的,是吧。
    “哎呦,哎,哎呦…”
    外面正在交谈的两人齐齐进来,分别站于两侧,焦急关怀的询问她,到底怎么了?
    “爹,疼,疼…”
    林皎蜷缩着身子嘤嘤喏喏的低泣起来。
    郑国公当机立断,让太医过来,抓着她手,告诉让她别怕,爹在这呢。
    宋巅奇异的回头看了眼愣住的圣上,心中好笑,这是争宠呢。
    退后一步,让父女俩好好说会话。
    毕竟相处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他虽然难以接受,但他尊重,尊重舅舅的决定。
    大晋朝历经了地动山摇,再次面临改朝换代,如今该称先帝了,与郑国公为守京城,撤退途中被巨石击中,双双身陨,留下遗嘱,由其亲弟硕亲王继承大位,年号改为元,史称,元徽帝。
    夏季的京城如个刚出生的婴儿,处处需要重新丈量和处置,各部忙的焦头烂额,终于历经一月后,大致成型,元徽帝开始了自己的盛世朝代。
    首先便是朝中重臣的更替,其中最为惹红眼的要数原鸿胪寺少卿宋岩,一跃成为新帝的肱骨之臣,位居首位,同时也是历年来最为年轻的丞相大人。
    而另一位却丝毫没有争议,就是丹阳郡主,加封为国之神女,受百姓香火供养,而她提出要建女学院,也被大肆宣扬,最终,新帝应允,招收各地女学士进京考核。
    街里巷外,开天辟地的讨论一件事,便是丹阳郡主,要开放女学,其实,为什么女人在本朝的地位下降呢,很大的原因在于男人,也是控制者最为简单的手段,女人被男人压迫,男人被官府压迫,官府被圣上压迫,层层递进,层层压迫,造就出踢猫效应,男人受到压迫可以找女人泄火,自然就不会造反,不会起民愤,所以,女子奴隶成为悲哀者,没有权利和自由。
    第87章 捌拾柒章
    众人都对丹阳郡主赞扬一片的时候, 有个人悄悄醒来, 如个行尸走肉,丝毫没有生气。
    上辈子,林皎早早死去,宋巅因为残杀亲祖母被圣上一旨贬出京城, 一生未踏出永昌,远安王同样造反,勾结陆丞相, 当时是由郑国公亲自带兵去沙河口镇压, 不像宋巅这般了解薛城与薛尔曼,着实耗费功夫,又因与圣上生有嫌隙,便一直收拾战场后续,圣上忍耐不住才偷偷去找。
    他那时处境相当不好, 陆丞相非要拉他下水, 拿出恩师手稿,他不得不从,故而温淮连夜进京,怎料,京城半夜时分发生巨大地动, 百姓都处于熟睡当中,死伤无数。
    圣上和郑国公连夜返回,组织救援,恰巧他和公主当时歇在水榭中, 勉强有个窝腿的地,煎熬的等到了救命恩人的出现。
    所相同的是,上辈子圣上和郑国公可谓是天神下凡,拯救天下苍生,他公开宣布两人互相爱慕,顾及到未来的子嗣,决定禅位于硕亲王,他们二人将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走之前在长公主府欢送宴请,酒意浓厚,他出恭无意间发现两人正在庭院厮磨,莞笑一声,准备离开,大晋朝不是没有南风,两个男人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但,戏剧的是,他们二人正在吵架拌嘴,空闲中,听的这么句话,“你妄想,我为你可屠城,可放弃皇位…”
    他的脑袋里突然涌进许多片段,长安县,泸水村,郊外庄子,昏黄灯光下,俊美男子压向另一男子,黑脸的暗卫,一切一切,原来是这样。
    他记忆里,还是死在当年的那个暗卫刀下,死前他想问个明白,一身如黑夜的侍卫只说,你看到了不该看的,当年没找到你,是你走了大运。
    重生后他便一直以为是因自己偷窥而引起的屠城,每日寝食难安,等待死亡的日子最为心安,可,偏偏又出现了异数,长公主在他酒里下了安眠药,昏睡数日,再次醒来,下属说明是丹阳郡主提前预测地动,而梦中,他记起了圣上当时的后一句话,“你妄想,我为你可屠城,可放弃皇位,你倒只想着那个死了多年的女人…”
    死了多年的女人,便应该是林皎的母亲,屠城是否与此有关?
    与此同时,皇家御苑里,郑国公也在问宋巅,“长安县一事,如何?”
    林皎去和小耗子玩儿,圣上疲累,在厢房午休,一墙之隔,宋巅低垂眼帘,“并无不妥。”
    舅舅当年就是为了找魏湘而去的长安县,若是,连累了那么多无辜的老百姓,岂会心安?
    “你把人解决了吧。”郑国公松下面容,想起这两天那小子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似的整夜兴奋,勾起唇角,眼眸生光。
    宋巅拱手领命,折身去找林皎。
    他知道她还在生气,不敢惹她,故而伏低做小,“郡主殿下,您大人大量,可否原谅在下这一次?”
    什么都你说的算了呢,女子身子轻盈回转,离开他伸开的手臂,冷面厉语,“别耍戏了,你这位大侯爷可权势滔天,说杀人就杀人,我可得罪不得。”
    男人就不是个文雅人,横目斜佞,“你以为有靠山,就能摆脱的了我,痴人说梦。”
    “我已经收拾好东西,等会儿就抱着小耗子去道观,你仔细瞧着,是不是梦?”
    林皎下定决心,这厮就不能惯着,何况她真的有事要做,她要趁着这个时机,提高女子在当朝的地位。
    什么宋巅,什么温淮,离这群臭男人远远的,没一个靠谱的。
    到任何时候,还是得靠自己。
    她郡主府本来就有私兵,一直没动用罢了,为首的是原豫恩伯手下,名唤吴罡,因为战功赫赫,被提拔成宫中侍卫,后又被分置丹阳郡主府,其人高大威猛,气势汹汹,唯一不好的是左脸眼角往下有一道长疤,骇人的很。
    “郡主,属下来迟。”吴罡揽起腰间跨刀,抱拳行礼。
    宋巅岂是良善之辈,挥手让他退下,“皎皎,我们即将大婚,可不能让旁人看笑话去。”
    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她点头。
    显然男人太高估自己,林皎心里没有宋巅吗,并不是,但她为什么要执意要破坏掉两人的这份难得的感情,一是宋巅仍旧霸道,二是,她想继续当道姑,好接近新帝,共同推行道家之法,以仁德治国。
    她希望大晋朝的每一个女子都能读书认字,不受男人压迫,首先从她做起,她会让自己的男人乖巧善良。
    “上次就说过,大婚取消,你不怕恶鬼索命,我却怕极,小耗子我会好好照顾,你可以随时来看。”
    她的小耗子,不能没有爹爹啊,勉强是你吧。
    这个女人再次蜕变,她用强大的能力征服了这个朝代,宋巅突然就不想再用粗暴的法子去掠夺,他也是个贵族公子哥,该文雅些,吓跑了小兔子,上哪再去找一只。
    既然她想趟这浑水,自己何不助她一臂之力,待到来日,她知晓,定然感激涕零,以身相许了。
    吴妈妈不可思议的抱着小耗子跟随林皎上了马车,一路摇晃着往郡主府去,她的两个主子,怎么了,分居?悔婚?
    “郡主,侯爷,他,怎么没跟上来?”
    胖妈妈为难的看着林皎问,毕竟她是宋巅的人啊。
    “呵,你天天把小耗子的情况描述给他听,别提我。”
    林皎边逗弄着孩子,边冷清的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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