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是站在她这边的?
    不……不能仅凭他几句提点的话就轻易相信,万一他只是表面兄弟, 想要暗地里插刀子呢?皇室的斗争哪能那么简单, 亲情?不存在的!
    宋悦回顾了一遍姬无朝的记忆,又想到历史上数不清多少起的皇宫惨案——还是小命重要, 万事小心为上,不能全信, 再观察观察。
    “皇叔……”她垂眸,学着姬无朝的样子小声解释, “朕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让相国帮忙批改, 也并非偷懒……只是身边没有个能商量的人, 我又怕决错议……相国此人才高八斗, 又通晓治国之策, 他批改之后, 朕都会再看一遍奏折的, 不会让他钻了空子。”
    姬晔这才气顺了些, 看了她一眼, 语气却仍然不好:“这么多年下来,总算长了点心眼……相国是谁推举上来的?此人武功高强,绝对是六国之间罕见的高手,或许用了化名,我竟然查不出他的任何资料……这样的人,你也敢用?”
    宋悦莫名有点心虚,总不能说她收了人家大把白银,用来收粮了吧?
    “他……国子监祭酒沈青城推举的人选,据说是沈家那边的世交,没什么可疑的,朕就用了……”她只好装傻,把玄司北明面上的伪身份说了一通。并且,故作无辜,顺带挑起姬晔对玄司北的怀疑,“难道他身上有问题?”
    他们要能打起来最好,朝廷各个势力的制衡很重要,这样,不管皇叔是不是真心实意站在她这边,她都能松一口气。
    “不仅有,还很大……算了,此事事关重大,由我去办。”姬晔对姬无朝的能力早有深刻认识,根本没寄希望于她。最后,指了指桌案上的几本折子,“我看最近好些天没下雨了,各地的粮价都在涨——官仓是不是没有余粮了?”
    即便远在边疆,对燕国如今的情况,他也能猜得出几分。燕国的政策相对于其他几个国家已经逐步落后了,而姬无朝嗅觉并不灵敏,很多琐碎事他有时根本不记得提醒,譬如学着齐国,遇到丰年时低价收粮,灾年再开官仓——
    燕国已经腐朽至此,官仓里不说没有收购的粮食,就连原有的,估计都已经被那些蛀虫瓜分光了,眼见连续许多天滴水未降,土地干旱,姬晔更是头疼。
    就算是他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粮食来,如今,只能祈祷龙王爷赶紧降雨了么?若不然,只有一条路可走,去求其他国,高价买粮。
    但国库……
    姬晔在宋悦身边坐下,愁容满面,不仅要操心她,更是忧心整个天下。
    宋悦一脸懵逼:“粮仓?有余粮啊。”
    不仅有,还很多,多到足够让她到各国敲一笔的。她等干旱已经等了很久了,再过段日子,等粮价差不多飙升到最高再卖出去,那她的国库就更充盈了。简直完美!
    “……”姬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奇怪,“有余粮?哪儿来的?”
    看他的脸色,就差以为她偷来抢来的了。
    宋悦心情复杂,看来姬无朝在这位皇叔眼里是真的百无一用:“买来的。”
    总觉得自己被小看了。
    姬晔缓了口气,露出的表情带着一丝自家孩子长大了的欣慰,又夹杂了一丝无奈:“还算懂事,知道提前储备……不过以现在的粮价,就算掏空国库也买不起。你买了多少?够燕都一个月的么?”
    “这个……”宋悦有点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皇叔看起来对燕国朝廷的内部情况很了解,连国库的赤字都料到了。的确,如果按前世姬无朝的人生轨迹来走,只能透支国库的钱,东拼西凑弄来点儿银子向司空彦买粮食。可现在司空彦已经是她的人了,国库里也有了一点小小的积蓄,粮食也充足……这些都不是现在的姬无朝能办到的,以皇叔对她的了解,肯定要起疑心。
    她用另一个身份到四国收粮,用的还是玄司北的银子……要是皇叔追根究底,这些小动作绝对不能被查出来。
    姬晔见她面有难色,心下似乎明白了几分,轻叹一口气:“行了,我都能猜到。这些事你暂且不用操心,待我与朝臣商量,再做决议。”
    闹旱的事情,谁也料不到的,皇上能早一步发现情况,为民众打算,收购了一些粮食,已经做得不错,比前些年上进得多。只是燕国情况早就不容乐观,愈发腐朽的朝政,连他都觉得有心无力,更何况年幼的皇上。国库空虚,不是皇上一人的责任。
    官仓的余粮应该不够坚持一个月的,他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在这一月之内寻求解决的方法,和诸臣商议。至于国库欠下的银子,他可以出。
    宋悦:???
    他猜到什么了,一脸笃定的样子?难道她暗中的小动作已经被他发现?这得有多丰富的想象力才能猜到!
    她一脸疑惑,却不敢说太多。
    姬晔又问了她一些日常的琐碎事,便把她按在桌前,反复叮嘱她,奏折要亲自批阅,不得假借他人之手。
    宋悦不怕玄司北那种笑里藏刀的,对付皇叔严厉的关心却不拿手,反驳的话临嘴边又给咽了下去,最后在他一副冷厉的目光中,乖乖提笔写字。
    这哪里是皇叔……简直是叫来了个爸爸!还是脾气古怪的那种!偏偏他句句都是为她好,让她连敌意都生不起。
    【呀,原来宿主最不擅长面对的是他人的关心和好意~记笔记记笔记。】
    宋悦:等等……不!我不是!我只是看他辈分比我大,在皇宫里又是说一不二的,要是我现在跳起来反驳他,肯定有损我英明神武的形象。如果宫女小姐姐都误会我是个目中无人的狗皇帝怎么办?我这是让着他!
    【被猜中心思的时候就喜欢用拙劣的借口进行掩饰,继续记笔记。】
    宋悦:没有!不存在!
    【还有傲娇属性?这个必须记下来……嗯,完美!】
    “……”宋悦额上青筋跳了一下,捏着羊毫笔的那只手突然一抖。
    姬晔巡视完了御书房,似乎是想在别处转转,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今日就待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没批完不许走,知道么?”
    在他看来,姬无朝就和小时候一样,还算听话,甚至是有点怕他。可先皇去世之后,就没人管束他了,不论如何,他不允许姬家的男人变成一个只会享乐的废物,必要的约束,是一定要有的。
    宋悦双眸一抬,点头。
    本来她就是不批完不出御书房的,这点职业道德还是有……不过皇叔对她的关心似乎有点过头了吧,这完全就是一副老师交代学生好好写作业的态度!
    这皇室里……不会真的有亲情这种东西存在吧?!
    ……
    快到正午的时候,玄司北不意外地来了御书房,只是被外面的侍卫给拦了下来。宋悦即便在屋内,也隐约听到了外面的交谈声,屏住了呼吸。
    那些侍卫都是新面孔,很显然是皇叔派来的。皇叔对玄司北很防备,不许他再接近御书房也在情理之中。
    宋悦有预感,不管皇叔是不是自己人,最先在宫中掀起腥风血雨的,一定是他们两人的斗争。
    外面的玄司北也明白是谁在阻挠他,并不多言,只是一句“明白了”,便退了下去。不知道在做什么打算。不过她猜想,以玄司北记仇的性子,怕不是要在暗中掐起来。
    有得热闹看了。
    她嘴角一勾,继续写写画画。
    【别立flag好吗,一个人幸灾乐祸的时候,往往死得最快,万一这热闹没出在玄司北和姬晔身上……】
    宋悦:不可能的,姬晔现在已经在明面上打压玄司北的势力,而我暂时没惹到他们,所以最先打起来的一定是他们俩,这时候我只是个吃瓜看戏的。
    【你确定你没惹到他们?】
    宋悦努力回想了一圈:姬晔嘛,除非以前姬无朝惹过他,反正见面以来我在他面前都表现得很乖巧。至于玄司北,这些天我都用宋悦的身份和他在一起,这个姬无朝的身份应该没招惹过他。不过他眼神很奇怪,估计在打什么主意……
    总而言之,她觉得最近一段时间暂且不会出事。
    就带着看好戏的心态,她缓缓露出了一抹恶劣的笑。只是,笑容还未来得及完全绽开,就被匆忙跑来的李德顺打断:“皇上,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慌张?”宋悦挑眉问道。
    “睿王爷在宫中转悠着,看到皇上建的炼丹房……又听相国说皇上成天喜欢往炼丹房跑,当场说要拆了炼丹房,把丹炉卖了!”
    “什么?!”轮到宋悦慌了,“快,快去制止他!说什么也给拦下来!这是命令!”
    玄司北才刚从她这儿出去,就和皇叔搅和在一起了?而且,还背地里说她坏话?
    要是炼丹房的密道被发现了……后果不敢想象!
    第126章 长辈的教育
    当李德顺带着她匆匆忙忙赶到炼丹房前的时候, 宋悦远远的就能看到两道并肩而立的人影。一道显得高大而威仪, 侧脸棱角分明, 嘴角抿着不悦的弧度, 是姬晔;另一人一身华贵的月白色, 精致的面容带着诡异莫测的笑意,是玄司北。
    姬晔或许没发现,玄司北溢满笑意的眼眸定定望着炼丹房的位置,似乎笃定了什么。宋悦却发现了这一幕, 心里咯噔一声, 连忙一甩袖子,目不斜视地跨入园中, 大声叫道:“都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朕的房子,有谁敢拆?!”
    见皇上亲自下令, 宫人一个个都噤了声。要不是睿王,他们谁有那个胆子动皇上最宝贝的炼丹房?可站在这庭院中的两个男人, 也都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一个暗中把控着朝政, 另一个手握兵权, 连皇上都得敬让几分……
    这是姬晔第一次见姬无朝公然违抗他, 有些意外, 沉声道:“皇上不可因为炼丹而荒废了朝政!”
    玄司北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话中饱含深意:“臣也深以为然, 皇上整日往炼丹房跑, 从未让人靠近过……臣是想劝也劝不得。”
    宋悦:“……”果然flag不能乱立, 他们两个虽然各怀心思,但在这点上倒是统一。
    原来姬晔的“到处转转”,就是在宫中各种巡视?
    现在她可以肯定,姬晔对她当真是老父亲对待儿子的心态。为了她能上进,可谓煞费苦心,不惜在姬无朝眼中留下一个严肃古板的坏人形象。或许姬无朝不懂,但她这一点点接触下来,慢慢就品出了味儿。
    这些都不是他的分内事,他也无需冒着被人背地里指责的风险公然与皇帝作对,无需提醒她多加防备。可他偏偏这样做了,还将她周围的环境了解得十分透彻,连朝堂上可疑人物都调查了个清楚,尽管姬无朝从来不领他的情。
    这无声无息的保护姿态……他其实是放心不下小皇帝吧。
    宋悦心下一暖,袖中的拳头紧了紧。在玄司北看好戏的温和浅笑中走到了姬晔身前,忽然低头轻轻唤了一声“皇叔”。
    绵软的声音,不带多少杀伤力,可这样主动的示弱,是姬无朝鲜少会做的。
    不知为何,听到这低低的一声叫唤,玄司北笑容微微敛了敛,心下莫名起了波澜。
    姬晔心头一软,面色却依然严厉,负着双手问道:“奏折改完了?”
    宋悦毫不怀疑,如果姬无朝没改完奏折就跑过来,他只会更生气。
    她乖巧点了点头,逐渐琢磨出他的性子:“皇叔,别生气……朕之前沉迷炼丹,是做了很多糊涂事,但现在朕保证不会了……”
    姬晔垂眸看着她的脸,片刻之后,无声叹了口气。
    他不是生气,而是……
    宋悦见他不答,忽然伸手,小小拽了一下他的衣角:“我把皇叔叫来,可不是给我规划建筑的,再说现在也没闲余的银子雇人拆房,而那炼丹炉也值很多个钱,折价卖了太可惜……皇叔,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把它留下吧。”
    她轻轻扬起了脸,第一次露出带着些许期盼的神色。这也是第一次距离他如此之近。
    甚至,放弃了尊贵的自称,以一个晚辈的姿态,试图撒娇。
    玄司北安静看着那两个姬家人,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的念头。
    姬无朝会在他面前装傻,却不会付出真心。而他却对姬晔如此轻易地露出那样的祈求神情,俨然已经把他当成了一家人……他们之间不是矛盾重重么?
    原本,他是想看看那座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的炼丹房究竟有什么秘密,顺带挑起姬无朝和姬晔的矛盾的。可是,见姬无朝将自己视若无物,转向姬晔的那一刻,他承认,他希望姬晔能甩开姬无朝。
    但事与愿违,那个严肃冷厉的睿王,眼角眉梢划开一抹柔软,被姬无朝的软言软语磨了火气。他们站在一起,让他本能的觉得刺眼。
    或许,即便不承认,但在他心里,姬无朝只能宋悦的男人吧。
    “皇叔,你大老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我是真的想和你叙叙旧。”宋悦看到姬晔的态度有明显的软化迹象,连忙给李德顺使了个眼色,“这也快中午了,一起用个膳吧?”
    姬晔冷着脸,最终还是败在了她祈求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
    午膳准备得比较简单,宋悦原本只是想和姬晔一起,当成比较随意的家庭小聚,准备的都是些燕都口味的家常菜。只是,玄司北刚好也在姬晔身边,既然叫了姬晔,若是不捎带上他,恐怕有人会多想。
    最后,宋悦万万没想到,她叫李德顺临时搭的餐桌上会是他们三个人,以一种微妙的表面和谐的气氛,互相看着对方。
    凭借本能,宋悦紧靠着姬晔坐下。玄司北见她的位置,眼眸轻轻眯起,笑得更客气了:“传言皇上与睿王感情不错,果然如此。”
    宋悦暗想,如果玄司北笑得不那么诡异,周围不冒黑气的话,她或许很愿意坐中间。
    等到一盘盘菜端上来,果不其然,被嫌弃了——玄司北早就知道宫中膳食水平,只看着她没说话,而姬晔则是皱了眉:“御膳房是怎么做事的?这些菜色,是怠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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