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是因为小姑娘和三叔父宽大的袖袍遮挡,他才没发现。
    现在一看,这分明......分明是......有违礼法的亲密!
    徐立轩心头再次像压了颗大石头,发闷,眼前也有些眩晕。
    真是他想的那样吗?
    三叔父他......
    “怎么还站在这里?”
    徐立轩思绪正一团乱麻,徐砚再侧头看去,见他还傻站着,语气里就带了丝不耐。
    随便闯进他的内室就算了,小姑娘还睡在这里,不懂回避了?
    徐立轩闻声一个激灵,对上三叔父那双威严深邃的眼眸,里衣已经被冷汗渗个透。
    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到愤怒,一种被背叛的愤怒。
    徐立轩脊背挺得笔直,大胆又放肆地说道:“三叔父,我们在这里确实是不太方便。”
    徐砚为小姑娘掖被子的手就一顿,视线再度轻飘飘的落在少年郎身上。
    徐砚是机敏的,当然察觉到不对:“这就是你闯我寝室后该有的态度?”说着,不动声色松开握着小姑娘的手。
    徐立轩被说得一窒。
    “徐三叔......”小姑娘此时低低喊了声,手还在凌空抓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徐砚连带把袖子也抽出来了。
    小姑娘不满地翻身,却是抱住他的被子,还送到鼻端闻了闻,就那么抱着被子继续睡。
    徐立轩是首回亲眼目睹初宁的依赖,就像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孩童一样,再单纯不过。他先是一愣,心头翻涌的怒意瞬间被浇灭。
    所以他刚才看到的,都是初宁主动的?
    而他的三叔父已经站起来径直越过他。
    徐砚转过屏风,一束光正好斜斜照在他眉宇间,他顺着望去。临南的窗户开着一条小缝,阳光正从缝隙中涌进来。
    他再微微侧头,眼前光影交叠,自己映在青纱屏风上的影子无比清晰,还有架子床模糊的轮廓。看到最后,他又神色无比平静地把双手拢进宽袖中,缓步往外走。
    徐立轩双脚像灌铅一样沉重,连忙跟上。
    叔侄俩一前一后出了内室,徐砚吩咐汐楠她们:“你们到屋里照顾着,一会有话问你们。”
    两个丫鬟应是,脚下悄无声息地进了屋。
    徐砚又一抬袖子:“坐。”给侄儿指了指下手的椅子,自己已先落座。
    徐立轩还在反复思考自己的猜想,但比刚才却是冷静不少。少年郎踌躇着再度去窥探三叔父的神色,发现对方神色风轻云淡,是惯来的内敛。
    徐立轩免不得一阵丧气,他又怎么可能看透三叔父在想什么!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问话声从他上头飘下来,徐立轩嗓子发紧,好半会才回道:“是听说初宁妹妹回来,说好小住几天,结果才半日,所以侄儿有些担心。”再也没有了刚才放肆的气势。
    “下回莫要乱闯,也好在我没娶亲,娶亲了你也这样不成。”徐砚‘唔’了声,语气略严肃。徐立轩忙说道:“是侄儿有失分寸。”
    说罢,他又张了张嘴,猜想三叔父对初宁有私情的事卡在嗓子眼,想询问确认又不能够。
    现在细细地想,如若三叔父有私情,被自己撞见该慌乱才对。
    可三叔父在他面前表现得太淡定了。
    真要说私情,除了握住小姑娘的手,其它也不能说明什么。何况三叔父连走路都是牵着小姑娘的手,初宁对三叔父的依赖,他也看得分明,事情真的未必是他猜测那样。
    但如果是他猜对了呢?
    徐立轩感觉自己就像在烈火油烹里,不安到极点。
    “这两日我想了想,你是要在年节前赶回京的,住到十月底,我就派人送你回京。”
    “三、三叔父?!”徐立轩听到回京,着急地看过去。
    徐砚依旧神色淡淡地道:“怎么?你不是和长辈说会在这个时间前赶回家的?”
    “是、是说过。”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既然答应归期,那就要做到君子一诺,言出必行,不要叫家里为你担忧。再晚,遇到下雪的地方,河道也会不通,车马也有危险。十月底已经是最晚的时间。”
    “三叔父,如若侄儿说不想回京呢?”
    徐立轩站起来,话里带了负气。
    为什么三叔父要赶自己回去,难道还是怕自己发现什么?!
    徐砚对他的作态嗤笑一声:“那你就在这里呆着,我今年会带初宁回京一趟。我准备向工部递告假条,回京探亲,只是时间定不下来,未必能与你同程。你要留下,你就留下,左右府里饿不着你。”
    立在堂中的徐立轩脸上霎时火辣辣,仿佛自己赤条条,什么心思都逃不过三叔父的一双眼。
    而且三叔父显得再坦荡不过,他即便怀疑,也无从怀疑。
    最后,徐立轩只能剪断千头万绪,朝高坐上的三叔父揖一礼:“侄儿听从安排。”
    只要三叔父是有那样的心思,剩下的日子里他肯定也能分辩。三叔父和小姑娘差着一辈,又是友人之女,该不会做出这种被人诟病的事才对,不然三叔父的仕途......
    徐立轩到底将怀疑压了下去,徐砚望着少年走远的身影,眉目清冷。
    他这个侄儿怕是猜到什么了,可猜到了又如何?
    徐砚又是笑一声,嘴角微微上扬,分明是轻狂的心思,却在他无畏的神色中显得倜傥不羁。
    在徐立轩走后,徐砚回到内室,坐在靠窗的炕上,盘腿问汐楠和绿裳魏家的事。
    汐楠也说不太清楚,回忆着隐约听到的那些话:“是老太太说了声什么‘你与你娘亲一般,’然后是白眼狼什么的。奴婢被遣在外头,听到这两句,还是因为老太太似乎发怒,说得极重。”
    绿裳闻言面色就有几分古怪,徐砚目光瞬间沉了下去。
    魏家老太太究竟为什么对小姑娘和她娘亲那么大的敌意。
    “当年你们夫人为何和魏家联系渐少,你知道吗?”
    汐楠抿抿唇,踌躇着说:“多半是因为夫人没应承让姐妹嫁过来当续弦。”
    “不知所谓!”徐砚不齿地骂一声。
    这种因为本家女福薄,就想着再让别的女儿去攀住女婿家的作法,惯来叫人轻看。除非嫁女的那家与夫家地位相当,双方得利,你情我愿就算了,魏家这种和狗皮膏药有什么区别?!
    汐楠说:“当年我还很小,都是后来听老子娘说了一嘴,听说魏家很早就想让别的女儿进门,好为老爷生儿育女。”
    徐砚便想到宋霖中年得女。
    这事恐怕是宋霖不愿意,不然早早就纳妾了,又哪里还有夫人去世,守到现在。
    魏老太太因此就疏远嫡长女?!
    这老太太简直目光短浅!
    徐砚想了想说:“罢了,以后魏家的人再来寻你们姑娘,直接让护卫挡下,我也会交待下去。”
    有他在背后为小姑娘撑腰,料魏家人也不敢再做出什么过份的事来。
    汐楠和绿裳只心疼自家姑娘,怎么尽是这些糟心的亲戚。
    结果,下午魏大老爷两兄弟就火急火燎来到无名居,当然是被拦在了门口,连大门门槛都没让他们迈进来。
    这府邸到底是安成公主的,被人拦来了,兄弟俩再焦急也没敢硬闯,只能叹着气离开。
    徐砚上门直接就闯到后院带走人的事,很快也传遍魏家。
    魏二姑娘在娘亲跟前,心有余悸:“您没见着那徐三老爷的脸色,明明是个俊雅的人,眼神却冷得吓得人。”
    魏大太太|安抚女儿说:“并不是对我们来的,你也不要对外头乱说,知道吗?”
    其实事后她有让人去婆母那里打探,却什么都没有探听到。
    魏二姑娘点点头,神色有几分害怕地挤着娘亲手臂:“娘,在表妹离开后,我听到祖母骂她野种。”
    一只手当即就紧紧捂住她的嘴,魏大太太心都要被她吓出来了。
    “我的小祖宗,你什么都没有听到!听到了吗?什么都没有听到!”
    娘亲紧张的神色让魏二姑娘更加害怕了,瑟缩着不断点头,魏大太太才放开手去搂住她,沉默了许久。
    魏大老爷从无名居受挫回来,魏大太太忙把从家里还有女儿嘴里知道的话告诉他,魏大老爷怔然许久,终于一把摔了茶杯。
    在满地狼藉中,他怒不可遏:“娘亲她究竟要做什么!把初宁喊来,又把人气走!她究竟知不知道那边可能时刻盯着我们,她怎么还能骂出那种话来!真是要魏家万劫不复了,她老人家心里那口气才能算消停!”
    “老爷您消消气,母亲恐怕也是一时气极,糊涂了。您注意身体才是。”
    妻子在边上柔声安抚,暴躁的魏大老爷颓然坐在椅子里,手也无力垂搭在扶手上。长叹道:“初宁住在无名居,分明是和那头有联系的,那处最早就是......”
    话到一半又嘎然而止,触碰到秘事的重要点,魏大老爷没说下去,心里想着明儿他到衙门去见见徐砚。
    起码他要见到初宁,才能安心。
    下午初宁醒来后,发现徐砚又回了衙门,索性就在他屋里坐着看书,顺手把他的罗汉松剪了枝。
    徐砚回来的时候就见到自己昨儿才剪过的罗汉松秃了块,小姑娘还高兴地拉着他说:“徐三叔,您瞧,我修的好不好。探出来的太长了,没有这样齐整好看。”
    徐砚忍住心疼,心不由衷地夸她:“我们卿卿还有这般手艺,不错,不错。”
    “那我下回再给您院子里其它的修一修。”
    徐砚嘴角一抽,恨不得收回之前的话。
    可转念想想,只要她高兴,把她当祖宗供着都使得,也不过几盆花花草草。她要辣手摧草就摧吧,大不了再多买几盆。
    到了晚上,徐砚把徐立轩也喊过来一起用饭。
    徐立轩回到院子后,翻来覆去地想三叔父爱慕初宁的事有无可能,晚上再看到两人一切正常,三叔父表现顶多是宠溺过了些。他心头终于微宽,神色也轻松许多。
    徐砚将一切看在眼里,反倒越发从容,该怎么宠小姑娘还怎么宠。给她夹了满满一碟子爱吃的菜,神色温柔地听她说话。
    至于今儿她在魏家受了什么委屈,他只字没问。
    小姑娘不是没主见的人,她愿意说的时候她就会说,他何必主动去揭她伤疤,再难过一回。
    然而昨天才被吩咐卖房子的齐圳,今天又收到自家三爷的新令,房子先不卖了,但要翻新,还必须是年前。
    这朝令夕改的速度,让他对自己的无所不能也要怀疑了。
    次日,魏大老爷果然去衙门见徐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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