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话就算了。”
    问完他就后悔了,看她的样子,没准是被温志诚用不正当手段抓来的,怎么可能知道温家大小姐的朋友?
    “温先生提过几次,我没听得太清楚,不过好像是这个名字……”她怯生生地说,“对不起。”
    迟来了太久的恻隐之心让他想要安慰这女孩两句,“如果没有真的做错事就不要道歉了。”
    “……是这样吗?”
    至于究竟是不是,他有些苦恼地呼出一口气,最后还是选择说了真话,“其实这是别人告诉我的,是不是我也不知道。”
    那个时候他只有十三四岁,被那个人拍着脑袋说了这样一句话。
    ——如果你没做错事就道歉,那等你真的做错事又要和我说什么呢?
    一定是因为几个钟头前发生的那件事,属于过去的回忆悄悄地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
    “说这句话的人一定过得很幸福,至少不用像我这样。”她的语气里带着羡慕和向往。
    幸福吗?幸福的人才考虑对错,而不幸的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将毯子拉上来一点,感受着枕头底下硬物的沉重质感,慢慢寻找睡意。
    假如这样的幸福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就好了。
    第五章望月(五)
    封闭的浴室中,热水哗啦啦地淋下。
    站在水中的男人双目紧闭,仰着脸,湿漉漉的黑发被尽数捋到脑后,喉结微微耸动。他精壮的身体上留着许多陈旧的伤痕,有些一看就是钝器留下的,有些是烧伤,有些则是枪械留下的弹痕,最狰狞的那道从肩胛骨堪堪到臀部上方,斜跨整个背部,让人难以想象他过去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苦难。
    差不多洗掉身上沾染的酒气和脂粉气,他拧上水龙头,拉开磨砂玻璃门,到浴室外边的盥洗室随手扯了块毛巾擦起湿漉漉的头发。
    镜子上蒙着一层水雾,看不清任何东西,他抬起手,手掌擦过的一小块区域倒映着男人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这个人真的是他吗?他愣怔了一下,镜子里的男人与他露出相同的困惑表情,登时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已经过去了四年……不对,差不多快第五年,当初做手术的医生再三向他保证,只是在原有基础上非常细微的调整,让他看起来更接近资料上那个的男人,不至于太快穿帮,加上中间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就该习惯自己看到的一切。
    甩了甩不再滴水的头发,他就开始穿衣服,先是衬衣,将纽扣一粒粒扣到喉咙口,再套上长裤。
    他的床头摆着份厚厚的商务合同,上边写满了批注——自从知道他还有这份用途温志诚便顺理成章地将这些繁琐的公务丢给了他,反正再烂也烂不过温志诚本人。
    本来他应该在睡前看看这份下周会议上要用的资料,但在此之前他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首先过去将房门反锁,将卧室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窃听装置和针孔摄像头以后从床头的抽屉里取了只全新未拆封的手机。像他这样的身份除了平时使用的手机,肯定还会带备用的在身上以防各种突发状况,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他将一张全新的电话卡装进手机,然后开机,熟练地拨了一串数字。
    “……”
    电话那边的人没出声。
    “陈叔,是我。”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粗哑的呼吸一声声地传来。
    知晓陈叔一贯谨慎,他继续说,“九月二十日,傍晚七点左右,永珠区旧港盛安码头二号仓库,你带着姚毅来接我,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没用的东西’,第二句话是……”
    “不是今天。”兴许是烟酒过度的缘故,陈叔的声音嘶哑又苍老,像重物在水泥上摩擦发出的噪声。
    “是我不对。”他将前后原委解释给陈叔听,“昨天一整天抽不开身,温志诚的女儿一直缠着我,我实在没办法给你打电话。”
    “我一直在等你联络,生怕你又出事了……你晓不晓得,你爸爸出事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天没联络我,后来我才知道,知道……他走之前还跟我说:‘老陈,没事的。’没事个屁!真没事就不会在盒子里待着里!”陈叔忽然说不下去了,电话里只剩剧烈的喘气声。
    聂元盛的死是他们所有人心里的一道伤,过了这么多年也还是碰一下就痛得厉害。
    尹源,或者说聂郗成下意识地皱起眉,“对不起陈叔,让你担心了。”
    “我是担心你吗?我是担心我聂三哥要绝后了!”
    “我不会出事的,至少在把那些人都送进地狱以前我不会再出事。”他一边讲电话一边往卧室连着的小阳台走,“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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