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都老街坊了,何必这么见外,就叫奴家云娘好了。”
    来人相貌娇美,一身精致华裙,扭着细腰挤进门,朝着院内众人嫣然一笑,福身一礼:“郝哥哥、尸哥哥,周家云娘这厢有礼了。”
    这娇滴滴的一声,立即让顾桑嫂和陈冬生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咿!”郝瑟背后汗毛一抖,一脸防备盯着云娘。
    尸天清更是干脆,直接一闪身挡在了郝瑟面前,沉面瞪着云娘。
    “哎呦,你们这是作甚?!”云娘甩出丝帕,掩口娇笑,“云娘此来可是来请郝哥哥和尸哥哥帮忙的!”
    “帮忙?”陈冬生扫了一眼尸天清和郝瑟,立时了然,顿时急出一脑门子冷汗,“咳咳,周姐姐,你该不会也是听了街上那些人信口胡说……”
    “小冬子,你可别乱说!”云娘横了一眼陈冬生,又朝郝、尸二人一笑,“如今乐安县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郝哥哥和尸哥哥是无所不能的高人,人人交口称颂,当真是风头一时无两啊!”
    我去!真是三人成虎飞流短长不实谣言害死人啊!
    郝瑟满头黑线,将面前的尸天清往旁侧一拽,抱拳提声道:“周姑娘,想必是大家误会了,那不过是小的一时戏言……”
    “啪!”
    周云娘忽然一掌拍在桌上,柳眉倒竖,嗓门拔尖,“小郝,奴家可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在这废话,一句话,你帮是不帮?!”
    哎呦我去!你丫的一个小妮子居然敢跟老子横?!
    郝瑟砰一声狠拍桌面,死鱼眼一竖:“姓周的,老子今天把话撂这儿了,老子就是不——”
    “吧嗒。”
    一个微小声响从云娘掌心跳出,郝瑟条件反射向下一瞅,到嘴边的狠话立时咽了回去。
    云娘笑意盈盈,将桌上的物件拿起,举在郝瑟眼前。
    葡架下光线甚是昏暗,但云娘手中之物却发出了勾人魂魄的灿灿银光,将郝瑟一双死鱼眼一点一点染上趋炎附势的华彩。
    周云娘青葱指尖举着的,竟是一个流线造型、色泽高调的银锭子!
    郝瑟咽了咽口水:“周小姐这是——”
    周云娘轻轻一笑:“这不过是订金,只要你答应帮奴家完成这件大事,定有重酬!”
    一院宁寂。
    顾桑嫂和陈冬生满面讶色,双双对视一眼,又齐齐将目光移向尸天清和郝瑟。
    尸天清眉头微蹙,哑音提醒:“阿瑟,贫贱不能移……”
    “周小姐!”郝瑟骤然高呼一声,一把将周云娘手里的银锭子抓过来,翻脸灿然一笑,“周小姐您放心!无论您有任何要求,小的和尸兄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定能帮小姐达成!”
    尸天清双目瞪圆:“阿瑟!”
    郝瑟转头一笑,一把环住尸天清的肩膀,一拍胸脯:“因为小的和尸兄就是无所不能无所不会为大家排忧解难扫除艰险可上天摘月能下海擒龙的助人为乐英雄组合!”
    嘹亮嗓音直达天际,惊破绚烂火烧云团。
    黄昏暮色中,尸天清手指扶额,长长叹了口气。
    第24章 二十四回 月下一言明中正 委托调查双人行
    夏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
    庭桑墨影疏,邻望空伫立。
    新月初升,皎光宛若薄霜洒在葡萄叶架之上,透影映出葡架下几人形色各异的表情:
    一脸势在必得的是周云娘;
    双双惊诧的是顾桑嫂和陈冬生;
    眉梢隐隐跳动的是尸天清;
    脸皮胡乱抽搐的是郝瑟。
    “咳咳,周小姐,小的刚刚是不是听错了,您适才说要拜托我们干啥子?”郝瑟用手指抠了抠耳朵眼,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做洗耳恭听状。
    “哎呀,这种事儿怎能让奴家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说两遍呢?”周云娘用帕子羞答答遮住半张脸,咯咯咯一阵娇笑,“郝哥哥、尸哥哥,奴家可就拜托二位了啊!”
    言罢,就扭着细腰携着一溜香风奔出了院子。
    留院内四人面面相觑良久——
    “哈哈,”郝瑟干笑两声,“周小姐果然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有抱负的奇女子啊!”
    “郝大哥,你耳朵是瘸了吗?”陈冬生瞪眼大叫,“周姐姐刚刚可是说,她要嫁给城东的傅礼傅老板做小妾啊!”
    “那个……”郝瑟挠挠脸皮,“所谓人各有志,虽然这小妾……呃,小妾……那个,哈哈,小妾也挺好的啊,如果这事儿成了,咱们也算是牵了一桩好姻缘回报社会了嘛!”
    “啊啊啊!”陈冬生抱头大叫,“不是这个问题啊!”
    “莫不是这城东的这位傅礼有什么问题?”一直未做声的尸天清突然问道。
    “天哪,你们竟然不知道城东傅礼?天哪天哪!”陈冬生一副要崩溃的模样。
    “额……该不会此人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郝瑟望向一旁的顾桑嫂。
    顾桑嫂看了一眼陈冬生,微微摇头,有些好笑道:“自然不是。城东傅家乃是乐安县数得上名号的大商户,在这城中开了五家成衣店,家家都生意兴隆。”
    “诶?听起来还不错啊……”郝瑟看向还在抓狂的陈冬生,一脸不解。
    “哪里不错?!”陈冬生叫道,“这傅礼今年都四十二了,一直未娶妻,而且前几年早就放出话来,说此生立誓不娶啊!”
    “啥子?!”这一说,郝瑟立时紧张起来,“立誓不娶?!莫不是——”三白眼唰一瞪,“此人是个断袖?!”
    一瞬宁静。
    顾桑嫂、陈冬生外加尸天清,六目齐瞪,齐刷刷瞪着郝瑟。
    “小郝……”顾桑嫂扶额。
    “郝大哥,你想哪里去了……”陈冬生翻白眼。
    尸天清皱眉:“阿瑟!”
    “诶,难道不是——”郝瑟抓了抓脖子,眼珠一转,又是灵光一现,“莫不是这傅老板下半身有什么隐疾?”
    嗖嗖夜风划过几人僵直身形。
    “噗!”顾桑嫂喷笑。
    “咳咳咳!”陈冬生干咳。
    “阿瑟……”尸天清扶额。
    “笑啥子笑?!”郝瑟死鱼眼一瞪,“老子这可是合理推断未雨绸缪!人家周小姐掏银子请咱们帮忙,那就是咱们的委托人——咳,就是贵客!咱们既然拿了周小姐的银子,就定要秉承诚信至上为客人负责的态度调查清楚啊!”
    郝瑟一脸义正言辞:“万一这傅礼真有个啥子问题,那周小姐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嫁过去,岂不是日日独守空房夜夜流泪到天明,万一一不小心没守住,冒出个红杏出墙绿帽子冠头意外怀孕怒杀宠妾奸夫秋后问斩啥子的……那促成这门亲事的老子岂不是罪大恶极的千古罪人?!”
    一语言罢,院内第三次沉寂。
    顾桑嫂与陈冬生双双目瞪口呆,皆是被郝瑟高瞻远瞩九转千回的发散性脑洞给震惊了。
    唯有尸天清沉吟片刻,竟微微点了点头,正色道:“阿瑟所言有理。”
    顾桑嫂和陈冬生立即一副要晕倒的模样。
    “所以!”郝瑟一拍桌子,气势汹汹望向陈冬生,“这位傅礼傅老板到底有啥子问题?!”
    陈冬生不禁一个哆嗦,迅速眨了眨眼,道:“其实……这傅礼只是——克妻罢了。”
    “啥子?克妻?!”从小受唯物主义教育的郝瑟顿时有些蒙圈。
    “没错,就是克妻!”陈冬生吸了口气,清了清嗓子,两眼放光,一脸八卦道,“这傅礼第一次说亲是二十年前,对方是城西一家姓赵的姑娘,据说与傅礼乃是青梅竹马,岂料定亲没过三日,这赵家姑娘就身染恶疾,一命呜呼了。”
    “诶?这太巧了吧!”郝瑟惊诧。
    尸天清双眸一闪。
    “巧的可不止这一出!过了三年,这傅礼又订了一门亲,是城北的张家姑娘,却未曾想,在下聘的那一日,这张家姑娘竟从绣楼上掉下来摔死了!”
    “我勒个去!”郝瑟咽了咽口水。
    尸天清眉头一皱。
    “三年之后,这傅礼又从乡下寻了一个小户人家的闺女结亲,结果,你猜怎么着?”陈冬生一脸神秘道。
    “上吊?跳河?不会是割腕了吧!”郝瑟抽着嘴角问道。
    “是跟人私奔了!”陈冬生一拍大腿。
    郝瑟:“……”
    尸天清:“……”
    “这傅礼说了三门亲事,三门都没成,城里就盛传这傅礼乃是天煞孤星,命硬克妻,于是再无人敢和傅家结亲。”陈冬生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未曾想,这一耽误,就耽误了二十年,眼瞅这傅礼年过四十还无人敢嫁,结果,这傅老板一怒之下,就立下了一个终身不娶的誓言,唉——”
    “慢着,不对啊!”郝瑟眯着死鱼眼,摩挲下巴道,“前两个姑娘意外身亡勉强还能和‘克妻’沾点边,可这第三家,明明是姑娘与别人私奔了,又没死,怎能算是克妻呢?”
    “那女子与人私奔,就是失了贞洁,坏了妇道,在那女子家人眼中,已与死人无异了……”一直旁听的顾桑嫂幽幽冒出一句。
    此言一出,院内气氛立时沉闷下来。
    顾桑嫂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悲郁之色。
    陈冬生默默转身,一副要咬掉舌头的表情。
    郝瑟两下一望,立即觉出不对味儿来,赶紧闭口装哑。
    不料此时,一直沉默寡言的尸天清却出声道出两字:“不通。”
    诶?
    三人唰一下瞪向尸天清。
    但见尸天清微微抬头,双眸透过厚重刘海远眺深蓝天际,哑音犹如沉沉梵音穿透夜空:
    “所谓贞洁,应为心志坚贞、德行高洁之意,天下失心失德之辈若蝇狗万千,尚能恬颜苟活于世,为何一个女子听凭本心嫁与心上之人,却要被视为失贞身死——”
    尸天清慢慢转头,望向三人,轻轻摇头:“这岂不是可笑之极?”
    新月悬天,繁光远缀,一丝晚风拂过,摇曳葡叶沙沙作响,荡起众人素布衣袂。
    黄脸青年额前刘海飞扬一缕,显出一抹星色眸光,碧光流转,清澈如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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