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齐锐!”舒珞朗眸一冷,赫然提声,“难道你还想继续留着那些心脏,待以后有机会再炼制长生之丹?!”
    吕齐锐浑身一抖,伏地埋头:“……不敢……”
    舒珞定定望着吕齐锐,琼温容颜渐凝,犹如一面冷酷玉雕,浮寒慑人:
    “吕齐锐,这是条件!让奉泽庄存在下去的条件!否则,天下将不会再有奉泽庄三个字!”
    说到最后一个字,舒珞瞬间如换了一个人,衣袂翻舞,浓霜遮眸,玉树身姿散出令人窒息的魄压之气,层层荡碾四方。
    吕齐锐五体投地,汗滴如豆,浑身抖若筛糠:“奉泽庄,谨遵舒公子之命!”
    “好。”舒珞闭眼,轻轻颔首,那一身骇人压力渐渐消散,藕白衣袂回落,又变作那个温润亲和的意游公子。
    可郝瑟的面色却是变了,猛然上前一步,提声道:“舒公子,你这是何意?”
    舒珞睁眼,静静看着郝瑟,缓声道:“吕盛丛已死,此事就此了结……”
    郝瑟双目一竖,精光迸裂:“可是这奉泽庄上下全都是——是……”
    帮凶!
    冲到嘴边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对面,舒珞静静看着自己,温雅柔和的面容之上,轻轻浮起了笑意,就如天边微勾的仰月,皎洁温柔,却又高悬悲凉。
    “舒某……只能这样做……”
    “阿瑟……”尸天清修长手指轻轻按在郝瑟肩头,哑音低沉,宛若崇山峻岭之中回响的古琴奏鸣,“这样最好。”
    郝瑟猛然转头,双目赤红盯着尸天清。
    尸天清轻轻摇了摇头。
    郝瑟喉头发紧,转目看向文京墨。
    文京墨双手插袖,双目微敛,面容冷峻:“你要如何做?将奉泽庄上下全部杀光?还是将此事的真相公诸于世?”
    郝瑟眉头一蹙,张了张嘴,却是任何声音都无法发出。
    “若真是将此案真相公布江湖,后果会如何?”文京墨声线微冷,“我告诉你,只有一个后果,江湖上的那些所谓豪杰大侠会立即扯起正义之旗,将奉泽庄踏平,再将奉泽庄的所有人,包括吕嵘在内,都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郝瑟狠狠攥紧拳头。
    “你觉得死去的那些人很无辜?要给他们讨个公道?你又可曾想过,他们都是接了玉竹信江湖上有名有号江湖客,这种人,哪一个手上没有几条人命,又有谁能保证,他们手上没有无辜人的性命?!”文京墨声线拔高。
    郝瑟狠狠吸了一口气,沉默。
    文京墨轻叹,沉下嗓音:“郝瑟,你莫要忘了,这里不是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这里是江湖,这是人命如草芥的江湖!我们不过就是江湖中营营碌碌苟且偷生之人,不是普度众生的神佛……”
    “我知道……”郝瑟狠狠闭眼,“我知道……”
    越啬寨里冲天的火光……
    桑丝巷中的血流如河……
    奉泽庄内一腔腔空洞的胸膛……
    回荡在眼前的一幕幕,就如一根一根的铁锥,狠狠刺入郝瑟的脑仁,痛不欲生。
    舒珞低头,嘴角含着苦涩笑意,文京墨阖目,静下呼吸,尸天清微微敛目,攥紧剑柄。
    一股无能为力的萧条气氛弥漫在整间屋中。
    “爹爹?”突然,床上传出一声睡意朦胧的童音。
    众人身形一震。
    只见床铺之上,吕嵘揉着眼睛,慢慢坐起了身,黑漆漆的眼睛四下扫望:“吕管家,爹爹呢?”
    吕齐锐跪地俯身,泣声嘶哑:“庄主、庄主……他……”
    说了几个字,就已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舒哥哥,爹爹呢?”吕嵘又看向舒珞。
    那一双眸子,纯洁又干净,仿若晴空下最明亮的露珠。
    舒珞艰难垂眼,避开吕嵘的眼神。
    众人齐齐移开了目光,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吕庄主昨夜,已经离世。”
    突然,一道哑音响起。
    众人一惊,猛然回头。
    但见那一袭缥缈流云衫,仿若一缕晨雾,冉冉移至床边。
    “什、什么?!”吕嵘双眼豁然绷圆,双目渐泛赤红。
    尸天清撩袍蹲身,清澈眸子定定看着吕嵘,轻声道:“吕少爷,你的爹爹是为了保护你,与挖心妖物同归于尽而死。”
    “保、保护嵘儿……”吕嵘的眼眶之中溢出晶莹液体。
    “对,是为了保护嵘儿。”舒珞吸了口气,蹲在尸天清身侧,抬手轻轻抚摸吕嵘的头顶,绽出温柔笑意,“嵘儿放心,再也不会有……挖心的妖物了……”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吕嵘的面颊落下。
    “吕少爷,你放心好啦!”郝瑟一吸鼻子,蹲在尸天清身侧,使劲儿揉了揉吕嵘的发丝,“你的爹爹已经成仙,以后就住在天上,等吕少爷百年之后,就可以去天上和爹爹重逢啦!”
    “成仙?天上?”吕嵘泪珠滚下愣然双目,“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郝瑟双眸明灿如星,无半丝阴霾,“不信的话,可以……额、那个……”
    “不信,你可以问这个仙人哥哥。”文京墨站在三人身后,平静补上半句,手指还十分顺手指向了尸天清。
    吕嵘泪眼婆娑看向尸天清。
    尸天清身形顿了顿,长睫眨动一下,微微一笑:“是真的。”
    睫闪清星,笑沐华光。
    那笑容,就如漫漫长夜之后,初现在沉墨天空的第一道晨曦,耀散碧霄,载来晴晖。
    吕嵘泪水狂涌而出,抹眼大哭:“太好了、太好了……爹爹、太好了……呜呜呜……”
    哭声中,吕齐锐深深叩首,泪水染湿地面:“多谢、多谢……”
    舒珞慢慢站起身,含笑垂眼,朝着郝瑟、尸天清、文京墨三人长长一揖。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到
    很累
    写的慢
    明日无更新
    墨兔要去体检
    看看毛色什么的
    哇卡卡卡
    第89章 十八回 一册推出惊人事 梦醒忆碎遭辞离
    凌晨小雨压雾轻,风光著草日晴明。
    雨过天晴,浓雾消散,整座奉泽庄沐浴在阳光之下,水露清亮。
    梅园花架藤绿如荫,文京墨端坐其下,手捧书册,埋头细读。
    郝瑟翘脚坐在对面石凳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好奇问道:
    “文书生,这册子你已经看了三天了,到底上面写了什么,你看得这么入迷?”顿了顿,突然双眼一亮,“莫不是奉泽庄的账册?”
    “是名册。”文京墨合起册子,横了郝瑟一眼。
    “名册?”郝瑟一头雾水接过册子翻开一看,嘴里的瓜子立时掉到了地上。
    册子最后一页上分明写着“空语道长”、“方璞络”以及“止观和尚”三人的名字。
    “这、这难道是……”郝瑟咽了咽口水,一脸紧张看向文京墨。
    “这是吕齐锐因舒公子的要求而列出来的名册,上面记录了那四十八人的姓名、门派和来历。”文京墨轻叹一口气,“舒公子用罢,小生便借来看了看。”
    郝瑟慢慢合上名册,叹了口气,又将名册递还文京墨:“文书生,你要这些册子作啥子?”
    “小生只是有一事想不通。”文京墨双目微眯,“这世间,但凡是人,必有私心,可为何奉泽庄的这些家仆,却能为了自家的主人,竟然可以不顾法纪、不顾天道、尽数沦为挖心杀人的帮凶,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这岂不是很反常?
    “难道……又是什么控制人心的药物所致?”郝瑟推测。
    文京墨摇了摇头:“的确是控制人心,但却不是什么药物,而是——这本名册。”
    “哈?”郝瑟惊呆。
    文京墨扬起手里的名册:“这名册中记载的四十八人,有五名是奉泽庄的护卫,余下的四十三人皆是奉玉竹信而来的江湖客,小生前日去查过那五名护卫的来历,发现而这五名护卫,也并非家生子,而是从外请来的江湖佣客。”
    “所以,这四十八人都是来自奉泽庄的外人?”郝瑟问道。
    文京墨点头。
    “死的都是外人……而家生子的家仆却都变成了帮凶……这意味着什么?”郝瑟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或许就如吕齐锐所说,这四十八颗心脏的人选要求很高,要么是命格,要么是身体、要么是武功……”文京墨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但是奉泽庄中近百名家仆,却连一个符合条件的都没有,这只怕太巧了吧……”
    “啥子意思?”郝瑟皱眉。
    文京墨嘴角泛出冷笑:“为何不用那些家仆的心脏,小生推测,原因有二:第一,家仆中符合条件的心脏不多,第二,还要利用这些家仆做挖地道、作伪证,帮凶杀人!”
    郝瑟嘴巴慢慢张大。
    “若是吕盛丛真的取了某些符合条件家仆的心脏,即便真是忠心不二的死士,恐怕也会心寒,从而叛逃而出,可若是只杀外来之人,就大大不同了。”文京墨挑了挑眉。
    郝瑟恍然:“那些家仆会觉得,庄主纵使为了自己的儿子,也绝不会伤害伤害奉泽庄中的人,定会感动万分,更加忠心……”
    “这只是其一,其二是——恐惧!”文京墨双眸中狐光闪动,“吕盛丛挖心杀人的做法,骇人听闻,他们心中恐惧,若是不按自己主人的命令行事,下一个死的也许就是自己,加之这些家仆都是家生子,世代伺侍奉泽庄庄主,就如同依附在奉泽庄这棵大树上生存的藤蔓,离开奉泽庄便无法存活,所以……更加死心塌地……”
    郝瑟目瞪口呆。
    “在极度恐惧的支配下,吕盛丛的不杀之恩,就如同神佛一般的宽忍和慈悲,这些家仆逐渐变得盲目和尊崇……”文京墨抬眼看向郝瑟,嘴角勾起残酷笑意,“就如同被驯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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