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别思量一阵,点了点头,翠儿便领着江月心朝一处院子里去了。到了那院里,翠儿带了几个丫鬟,开箱翻找着四小姐的衣物。没过一会儿,翠儿便唤道:“找着了!小郎将您瞧瞧,这一身如何?”
    翠儿手里举着的衣衫丝毫看不出是数年前的款式,崭新得很,极淡的若紫色上头团着云纹和梅枝,很是秀气。
    “好的很。”江月心连连点头,不敢给别人添麻烦,“就这件吧。”
    她去内室试着换了一下,发现这衣服合身得紧,简直像是替她量身定做的一般,翠儿与其他人也连声夸好。
    待她走到了院子外头,霍青别瞧见了,便愣了一下。跟在霍青别的温嬷嬷见状,也露出诧异之色,一副古怪表情。
    “这衣服……”霍青别喃喃道。
    “九叔,如何?穿这一身,应该不算失礼吧。”江月心蹙眉问。
    “……”霍青别异样地没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许久后,他才别开了视线,道:“甚好。”
    温嬷嬷敛去脸上古怪之色,把翠儿叫唤到自己身旁,少见地低声训斥道:“你这丫头,怎么瞧箱子的?那不是四小姐的衣服,而是夫……”
    “罢了。”霍青别淡淡道,“这身衣服无人穿过,搁着也是浪费。既然小郎将喜欢,那便穿着吧,无需和翠儿动怒。”
    他虽这么说,可翠儿却依旧是瑟瑟发抖的。
    江月心不明觉厉地瞧着他们几人,有些不知所措。
    温嬷嬷又挑了些首饰珠宝,给她配齐了一身行头。温嬷嬷怕她在宫里被人比了下去,首饰都挑拣昂贵的,霍青别却道:“小郎将不必多戴这些金玉物什。”
    温嬷嬷一愣,也道:“是是是,老身方才才夸过小郎将的灵气。这灵气呀,不该给庸俗的金银给盖住了。”
    如此这般,才将一身的行头定了下来。到了宫宴那日,江月心怀着复杂心思梳妆打扮齐整,上了霍家的马车。
    霍淑君穿了身杏黄衣裙,整个人浑似只小雀儿似的,髻前花盛闪着几缕碎光,细看才知是几颗绿油油的细小宝石。她哼着小曲儿打量江月心,不满道:“哎呀,还是有些显老气了!”
    “能穿不就好了?”江月心可不挑剔这些。
    “你怎么活得这么粗糙呢?”霍淑君鄙夷她。
    马车一摇一晃的,慢慢驶过京城的街道。江月心微呼一口气,撩起了车帘。过了三道门,便瞧见宫城朱红色的巍巍高墙近在眼前,一溜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几要闪闪发亮起来。
    ……阿延,可能就在这里头。
    她紧张无比地想着。
    霍淑君一点儿都不慌,歪着头瞧自己手指甲上的颜色。在这天底下,好像就没有她怕的事儿,她能一直这么无忧无虑、毫无畏惧,这让江月心羡慕极了。
    马车入了宫门,很快便停下了。几个太监来领路,要请霍家一行人到陛下的清凉宫去。霍淑君刚下了马车,便听到对面传来一声按捺不住的“是你!”
    抬头一看,竟是咬牙切齿的叶柔宜。
    只可惜,兄姐皆在身侧,她不敢有大动作,只能一边假装娴静典雅,一边恶狠狠盯着霍淑君,一副磨刀霍霍的架势。
    霍淑君可不一样,她当即飞过去一个白眼,冷然道:“这不是叶家的二小姐么?”
    叶家的几位公子、千金闻言,侧过身来。换作是旁人如此挑衅叶家人,恐怕是早被羞辱得找不着北。可这群年轻人一瞧见霍青别笑吟吟地从马车上头下来,立刻老老实实地噤了声。
    当朝右相霍青别,能不惹,就不惹。
    上次叶柔宜不小心戏弄了霍家的大小姐,一回家就被叶夫人逮着跪祠堂,叶家的长子叶龄之还特地准备了厚礼至霍府赔罪,还好霍青别说自己“不爱发火”、“没当回事”,这才让叶家人松了口气。
    这种关节眼上,谁敢当着霍青别的面闹事?
    霍淑君见那群公子哥和千金们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答话,气焰就涨了起来。她又嗤笑一声,道:“叶二小姐,上次你说我爹只是个小破将军的账还没算清呢。”
    人群那头,叶家的大少爷叶龄之捂着额悄悄叹了口气。
    叶龄之可不希望与这霍大小姐吵起来。
    他不敢说话反驳,只能寄希望与霍青别,望霍青别顾忌着霍家门面,能管一管这刁蛮上天的霍淑君。于是,他对霍青别道:“霍大人,这位小姐这样子……似乎是不太妙吧?”
    霍青别温和一笑,撇一下衣袖上浮尘,淡笑道:“我霍九平素不轻易发火。这点小事,不放在心上,也不会随意对君儿动怒。君儿自己做主便是。”
    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佛系,佛系。
    第31章 宫宴(二)
    霍青别都这么说了, 还有谁敢反驳?
    一众人等皆噤了声,跟着引路的公公朝清凉宫去了。
    清凉宫的大殿今日格外金碧辉煌。已是傍晚时分,残阳还挂在天际,一线金澄澄的,可宫里却已是明烛高燃,灯火不绝;彩衣乐女抱琴而奏,箜篌细响绵绵绕梁。诸位命妇、臣子,皆是紫衣华袍,更有翠雀连层、蜻蜓数叠, 一片珠光宝气。
    江月心跟着霍青别入殿时,原本喧闹的清凉宫瞬时沉寂了下来,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朝她投来, 争相一睹将来皇后的风采。
    她略有些紧张,不自觉便流露出了一分肃然之意。这肃然落到别人眼里, 就是惯于杀伐的刻骨冰冷,足叫人心惊胆战。
    她穿了身若紫衣裙, 发间压一枝翠绿的雀尾簪,除此之外别无他饰。虽素净,却不显得单薄,归根结底,是她那沾染了古战场风霜的铁血肃杀之意太过明显, 叫人不敢仔细看。
    一错眼,旁人只会觉得她眼神冷如刀锋。
    “听闻,她是不破关的女将军……”
    “难怪如此威武。”
    “果真是与京城中的诸位小姐全然不一样。”
    人群之中, 有着低声的窃窃私语。
    江月心的眼神望到哪儿,哪儿的人就战战兢兢地别开眼,不敢与她对视,生怕被她的眼神给伤了。江月心纳闷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才望见有人不闪不避的——
    那是一名与她年纪相仿的贵女,穿一身湖碧色授藕望仙裙,领子与袖口俱是掐了金丝的花样,打扮甚是华美动人;更难得的是,她有一副沉鱼落雁的好相貌,叫江月心见了都要怔一下。
    那女子不避她眼神,只是微微一笑,模样甚是温柔。这浅淡温柔里,还透出一分叫人琢磨不透的慵懒。
    霍淑君立刻跳起来,在江月心耳边小声道:“就是、就是这个女的!说什么‘京城第一美人’,叶婉宜!京城人都说,她才是本该做皇后娘娘的人……”她咬牙切齿了一阵,道,“叶柔宜就是这女人的妹子!”
    江月心赞叹一句:“长得挺好看的,难怪叫京城第一美人。”
    霍淑君问:“你不讨厌她?”
    江月心纳闷:“无缘无故的,干嘛讨厌她?”
    霍淑君追问:“京城人都说她才是原本的皇后!”
    江月心愈发摸不着头脑:“可她现在不是皇后啊。”
    霍淑君恨铁不成钢:“你就不气?不难受?不心里揪得慌?”
    江月心挠挠头,道:“一点儿都不。”
    霍淑君:……
    顿了会儿,霍淑君白眼一翻,小声喊道:“你这头猪!”
    江月心老老实实受了这一声“猪”,一门心思地往着陛下的位置瞧去——然而,那龙椅上空空荡荡,还没有人坐着,倒是旁边的西宫太后已到了,架子十足地招手,要几个贵女轮番上去给她瞧瞧。
    江月心张望一会儿龙椅,又仔细盯着宫门口。每来一个人,她都要紧张一阵子。
    ——这个猪头不会就是陛下吧?!也太胖了!
    哦不,不,他穿的不是黄色衣袍……
    ——那这个须发皆白、色眯眯瞧人的老头子……
    哦不,不,年龄不大对劲。
    ——这个!这个!
    一名身着薄黄色衣袍的男子,撩摆而入,玉冠紫带、薄唇紧抿,面庞有些瘦削,眼神亦略浑浊凶鸷。他的衣袍上绣了条龙,隐隐约约的登入云间。
    江月心倒吸一口冷气。
    莫非——这位就是天恭国的陛下,她将来的夫君?
    凉凉。
    江月心不知该说些什么,面色千变万化,手心里汗津津的。她已开始开动脑子,疯狂地思考着如何从这里逃跑了。
    就在此时,门口的太监唱道:“淮南王到——”
    江月心懵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那男子衣上的龙只有四爪,乃是王爷的规制。这位面庞冷峻的年轻男子,应当就是西宫太后的亲生子,淮南王李素了。
    江月心松了口气。
    李素瞧也没瞧周围的人,径直朝太后身旁步去,目不斜视。走过叶婉宜面前时,他略略停了下步子,手指把玩着腰间一块摩挲得圆滑的玉佩。但那也只是一瞬,没一会儿,他便走了。
    “江家小姐。”西宫太后忽然发话了。
    清凉宫里瞬时安静了下来,唯有丝弦之声袅袅未停。
    江月心立刻出了坐席,向太后行礼。
    太后打量着江月心,见她眼神锋锐、面庞冷硬,便略有些不敢看她。但太后到底想替自己的亲侄女谋个机会,因此,她强撑着视线,雍容道:“哀家早就听闻江家小姐自幼长于深闺,多才多艺,颇具大家风范,这才让陛下心仪于你。不知哀家可有这个福气,瞧一瞧江小姐的舞艺,大饱眼福?”
    此言一出,诸位贵夫人都忍不住微翘了嘴角。
    什么“长于深闺”、“多才多艺”?谁不知道这江小郎将从小就出入战场,一点儿诗词歌赋都不会?
    更何况,于群臣面前献舞,那是伎子之流的人才会做的。让堂堂的将军小姐献舞,无疑是在作践她。若是江月心真跳了,那可就是丢人现眼。
    太后娘娘果真是要给小郎将一个下马威,好好羞辱一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边关女子,最好能让这江家小姐给太后的亲侄女儿叶婉宜腾位置。
    一旁的江月心想法却全然与这群人不同。她蹙了眉,在心底疑惑不已——太后要瞧一瞧她的……武艺?这是要她与人比剑,还是耍起花枪?
    她沉思了一会儿,抱拳一鞠,喝道:“末将从命!”说罢,便从侍卫的腰间抽出一柄剑来,利索地挽出了漂亮剑花‘’坚韧划过时带起的风,锋锐已极,刮得人面庞生疼。
    “这这这!”
    “什么?!”
    诸位夫人、千金皆吓了一跳,不由得将身子朝后缩去。有胆子小的,当即便瑟瑟发抖起来。
    江月心却不管那么多,像寻常在家里一样,熟门熟路地舞了一套剑法。只见她眉心紧蹙,手中剑倏忽如潮涌雪飞,银光撕斩,剑姿极是漂亮。一招一式之内,皆是取人性命的杀意。在座有懂剑法的,当即便喝起彩来。
    “好剑法!”
    “妙!”
    “不愧是将军家的女儿!”
    懂武艺的男子们一边鼓掌,一边纷纷喝彩。待江月心舞罢了剑,倏然将剑归于刀鞘之中,太后娘娘竟是抖着手儿,一副不敢瞧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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