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错了,小爷我心长偏了不成呐!”李昭面不红心不跳地张嘴就来,“咦,小娘子的声音耳熟的很呢,难道是旧相识?”
    他说着,就自来熟地探手去够霍妩的帷帽,指尖还没碰到边角儿,就被卫旌笙狠狠地扣住了腕子,霍妩轻笑了一声,自觉地把薄纱撩起一角,道:“我说,得亏了是我,若换了其他小姐,你这般轻浮,还不得去左相大人面前好好告你一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昭瞬间丧成一团,他哀叹道:“原来是你啊,我就说,还道咱们裕王殿下几时转了性子,竟肯往女孩们帐中跑了。”
    “你可别提了,前些日子我刚被我家老头子好一顿训,你说他好好一个相爷,不想着为国做事,一天到晚盯着我做什么!”
    霍妩踮起脚去拍拍他的肩膀,无甚诚意地安慰道:“李大哥一向沉稳,左相大人要操心的可不就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小儿子了吗,七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对着李昭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卫旌笙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李昭瞬间气到仰倒,他颤抖着指尖道:“你你你,霍妩!我与我大哥不过差了两岁,与殿下更是一般年纪,你喊他们就是一口一个哥,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连名带姓的了,还有殿下,你还如此偏帮她,你也不看看,这丫头再不管管就要上房揭瓦啦!”
    霍妩负手在身后,摇头晃脑地笑:“李大哥为人稳妥,自然担的起我这声称呼,你说说你有什么?”她说着就往卫旌笙旁蹭了蹭,“还有啊,看见了没有,这可是我七哥,不偏心我偏心谁?”
    卫旌笙含笑站在她身前,由得霍妩躲在他背后,张牙舞爪地朝李昭做鬼脸。
    如她所言,他是他七哥,无论对面是谁,他心里的那杆秤永远都是无条件偏向她这一边的。
    李昭差点背过气去,“得,你厉害。爷好男不跟女斗!殿下,咱们真该走了,陈家小子还在马场等着呢,阿妩,你一会儿可记得来给你李二哥加油助威啊!”
    霍妩故意气他:“去是要去的,不过不是给那个姓李名昭的鼓劲,是给我七哥!”
    她说着,对向卫旌笙时却是敛了笑意,郑重其事地道:“七哥要以身体为重,若有个不适可得立马下场,我会在围栏外一直盯着你的。如果你敢硬撑,我就,就……”
    卫旌笙颇为好奇地看着少女,想她能对他说出什么狠话来。
    霍妩蓦然低下头,卫旌笙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七哥难受了,阿妩会很难过很难过,七哥不会舍得阿妩伤心的,对不对?”
    她话里带了哭腔,卫旌笙霎时间呼吸一凝,一句“好”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少女闻言立刻抬起头来,面上笑盈盈的,哪找的出半分泪意。
    卫旌笙:得,她就是看准了他吃她这一套,回回都这么治他。
    可偏偏,他还甘之如饴。
    李昭浑身一颤,他觉得自己简直可以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忍无可忍,他拽着卫旌笙就走,边走边道:“我可真是服了,你俩怎么就能把这丁点的小事折腾的这么腻歪呢。哎,阿妩,别忘了过来看我大显神威!”
    见他们逐渐走远,徐妧枫才大着胆子走过来,撞了撞霍妩的肩膀:“阿妩,你胆子可真大。”
    霍妩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徐妧枫道:“就裕王殿下那性子,啧啧啧,说是个冰窟窿可不过分吧,他刚才瞧我那一眼,我都觉得他下一句话开口就得是‘来人啊,把这姓徐的拖下去,砍了’,你居然还能和他面不改色地说话逗乐,这心里也不怵得慌?”
    霍妩:七哥哪里冰窟窿了?他分明是是脾气好人又温柔体贴的好哥哥呀?
    她无不可惜地望了望徐妧枫,暗叹她这闺中好友,什么都好,就是这眼神实在是不大行,什么拖下去砍了,倒把卫旌笙说的跟个活阎罗似的。
    徐妧枫被她这关爱盲人的眼神看得哪哪都不自在,她浑身一抖,道:“罢了罢了,你不觉得就行了呗。咱们也该走了,不是你说,要与殿下助威的吗?”
    既要助威,自然是要去临近马场的围栏边上才好,否则任凭霍妩在坡上喊破了喉咙,卫旌笙也是连半个字都听不见的。
    这场清谈会来的贵女不少,真正对打马球感兴趣的却不多,徐妧枫拉着霍妩七拐八拐地,很快站到了一个视野颇好的地方。
    霍妩目力极好,远远地就看见卫旌笙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他直挺着腰背,双腿在马腹上一夹,红棕色的马儿吃痛,健壮的下肢飞快地跑开,在沙地上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卫旌笙单手拽住缰绳,另一只手中是根数尺长绘着精美纹饰的球仗,他用力一击,彩绘的马球腾空而起,直冲对方大门而去,场内外顿时一片欢腾。
    就在这颗拳头大小的彩球即将冲破球门之时,一根月杖突然冒出来,将球狠狠打了出去!
    来人一身黑袍,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霍妩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他整个人倒挂在马背上,腰腹一用力,就重新坐了回去,继续在马场上驰骋。
    卫旌笙听见李昭在边上低声骂了句:“多好的球,这小子是哪儿冒出来的?”
    “陈纵是陈家嫡系一派里最得意的子嗣,他若连这一球都击不出来,我才要觉得奇怪。”卫旌笙驾马而去,风带起他的衣袍,他道:“李昭,你可得加吧劲儿了,守好球门,毕竟,我可不想当着……的面,输给旁人。”
    这一场马球,双方打得势均力敌,到最后也不过各进一球,没能分出个胜负来。
    徐妧枫看得起劲,手都快拍红了,兴奋地与霍妩道:“殿下甚少在人前打马球,我只听说他骑术不错,当时我还不信呢,今日一见,如果这都只能被称为不错,那我那两下子可真是要被踩进泥地里去了。”
    “不过另一边领头的那位,也不知是谁家儿郎,不论骑术还是马术,与殿下都是不遑多让呢!”
    “徐小姐说的那一位,是我兄长陈纵。徐小姐方才一番盛赞,思璇就先替兄长谢过了。”
    素衣少女缓步走来,向徐妧枫颔首致谢,再抬头时,脸上已挂上了任谁也挑不出错处的笑容,徐妧枫见了她,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也不理她,径自把头别了过去。
    陈思璇也不在意,她盈盈屈膝道:“见过嘉宁县主。”
    霍妩虽有县主的身份,只是论出身,陈思璇也不输她多少,大庭广众之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受了她这个礼。她伸手扶住她,陈思璇趁势而起,握住她的手:“说来,我与县主幼时也曾做过一段时日的玩伴,一别经年,回想当时我与县主一道玩乐的时光,思璇可真是怀念。”
    她的目光若有若无的在霍妩身上打转,只叫她避之不及,却又不好直接甩开她的手,至于她说幼时岁月,霍妩冥思苦想,她与陈思璇小时候几乎可以说是相看两相厌,难道多年过去,那段岁月在陈思璇心里美化再美化,竟成了二人交好?
    陈思璇亲亲密密地站到了霍妩边上,一个清丽无双,一个明艳耀眼,阳光刺目,陈思璇不由自主地微眯起眼睛,她与霍妩道:“县主来此,是为看裕王殿下的吗?”
    “多年不见,县主与殿下倒都没变,和从前一样要好。县主有殿下,有两位兄长相护,可真叫思璇羡慕。”
    徐妧枫轻哼道:“那个陈纵不也是你兄长吗,若论哥哥妹妹的,任谁也比不上你啊。”
    陈思璇面色如常,面对徐妧枫的敌意,她只笑道:“看样子妧枫似乎对我有些误会。不过我相信,日久见人心,你说对不对,县主?”
    徐妧枫气呼呼地看向霍妩,大有霍妩敢顺着陈思璇说话,就与她割袍断义的意思。
    霍妩:……
    她简直泪流满面!霍妩算是明白了,她就不该跟着七哥来什么清谈会。什么清谈啊,分明是满满的火/药味!
    就算她心中对陈思璇有些不喜,只是这一次,她礼数得仪,说的话也没什么毛病。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了,霍妩贸贸然开口,落的不仅是陈思璇的面子,更牵扯到陈家。
    霍妩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有些像那些个成婚了的儿郎,在正妻与得宠的妾室间纠结又徘徊?
    唔,还是算了,陈思璇那样的正室,她可吃不落。
    霍妩正左右为难,忽然听到前边有人喊她:“阿妩。”
    她猛地抬头,看见卫旌笙驾马向她这边骑来,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把缰绳丢给边上的马丞。他生来体寒,这样一场激烈的赛事后,场上大多儿郎都大汗淋漓,他却还是清清爽爽的样子。
    他沐浴着阳光向她走来,见霍妩正盯着他,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
    是霍妩非常熟悉的那种,干净而又温暖的笑。
    令她如此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李昭:卧槽我就觉得你对阿妩不一般吧,卫旌笙你可以啊
    卫旌笙微微一笑
    李昭:不对啊,我掐指一算,你刚和阿妩认识那会儿,她才多大一个,那就是个奶团子啊,这你都下得去手???
    李昭:知人知面不知心呐,亏咱们多年的交情,我竟不知道,你你你,你简直禽兽不如啊
    卫旌笙:你可闭嘴吧,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关于新出场的陈纵,他的名字我开始想了半天,和我室友讨论的时候,她们一个两个给我出的主意是——“陈吉斯汗”“陈鹏万里”,“陈狗蛋”,我一个暴毙
    今日依然是求收藏求评论的一天,作者自己跳进锅里给小天使们煲鱼头汤喝呀
    第29章 羡慕
    霍妩心里一松。
    她高举了另一只手, 朝卫旌笙的方向挥了挥。
    卫旌笙的步伐肉眼可见的更快了些。
    等他走近了, 霍妩才看见他身后还远远跟着一人。这人乌发高束,负手在身后, 他身量高大,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也没个笑意,就显得有些凶神恶煞了。
    徐妧枫劈手把霍妩拉到另一侧,自己则挤进了她与陈思璇中间, 与对方隔得老远。陈思璇回眸看了她一眼,徐妧枫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陈思璇没有理会她,兀自站定,她目视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徐妧枫见她没再动作,这才凑到霍妩耳边低声道:“刚刚不自在极了吧,是我早把她的手甩开了,亏你还笑得出来。怎样, 回去以后,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霍妩偷摸着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对了,你看殿下后边那个,是不是就是那个陈纵?”徐妧枫愤愤地踢了一下沙地,道:“我原还想着谁家郎君如此英武,想着结识一番呢。没想到居然是陈家人,真是白瞎了。”
    霍妩好笑地看着她:“看不出来啊,咱们妧枫竟动了春心?懂了懂了, 你放心,我下回去府上拜访,定然好生与徐夫人说道说道。”
    “你敢!”徐妧枫一双眼顿时瞪得老大,“你可别瞎说,我娘要是知道了,我还能有个清闲日子吗?”
    “好好好,我不说还不行吗?”霍妩本就是逗逗她,何况宋夫人是个严肃性子,她可没那个胆子找她叙话,“不过你都还没有与陈纵说过话,怎么就对他这么大意见了?”
    “就冲他是陈思璇的兄长这一条还不够?”
    “某人可真是善变,方才也不知是谁,在我耳边一个劲儿的夸那人骑术超群,若有机会,定要与他赛回马呢,这才多久,就整个变了个腔调了?”霍妩啧啧地摇头,眼里满是揶揄,看得徐妧枫直咬牙,恨不得上手掐她一把。
    只可惜在她摩拳擦掌地准备动手之时,有人已经站到了她们面前。
    卫旌笙一手扶住栏杆,手下一撑,干脆利落地翻过马场边的围栏,霍妩不等他开口,已经自觉地站了过去,立在他身边。
    陈思璇屈膝道:“参见裕王殿下。”
    卫旌笙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香积寺施粥一事,父皇既已知晓,对陈小姐很是赞许。”
    陈思璇微微一笑:“陛下实在谬赞了,思璇不过是做了件力所能及的小事,与家国无功,于社稷无益,怎么当得起陛下的赞许呢?”
    卫旌笙随意地应了声,漫不经心地道:“其实本王也是这样认为的。”
    陈思璇脸上的笑意一僵。
    卫旌笙仿若未觉,低头与霍妩道:“你可还记得一年前冬日大雪?”
    霍妩不明所以,随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卫旌笙谩声道:“暴雪之下,多少流民无家可归,你带头与多家贵女将匣中珠玉私房捐出买来米面,又找来商队与管事一路远行,力求将粮食银钱亲手送到那些难民手里。这些事情你不提,她们也不提。但我觉得,既然是做善事,不说闹得人尽皆知,也不必一味低调,是不是?”
    陈思璇仍屈膝在原地,卫旌笙没有叫她起来,她不好擅自起身。而他此时说的话,更像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她的脸上。
    徐妧枫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她是个浑不吝的主,左右与陈思璇相看两相厌,此刻自然也不会想着要顾念她的面子,她道:“殿下说的真是有道理。同为大昌子民,我们不过看流民凄苦,才想为他们做些事。自然了,我们比不得陈小姐心思缜密,是个聪明的女菩萨,对吧,陈小姐。”
    卫旌笙似乎此时才看到陈思璇仍屈膝在那儿,他虚扶一把,道:“本王近日事忙,这记性也是大不如前了。真是对不住,小姐快快请起。”
    他这虚扶是真的虚,陈思璇还没伸手,他就把手又缩了回去。
    陈思璇染了蔻丹的十指紧紧扣在手心里,直掐出丝丝血痕。再仰首时,她依旧是那个温婉知礼的陈家嫡长女。
    她道:“殿下少年英豪,深得陛下信赖。这声‘对不住’,思璇哪里担得起。殿下,家兄就来了,思璇先行告退。”
    她说完,又福了一礼,卫旌笙挥挥手,她才转身离开。
    她步态从容,无人看到她在转身的那一刻,前一刻还挂在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陈思璇摊开手掌,白皙的掌心是五个月牙状的血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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