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节目播出之后,他怎么也要被骂,大象的事提都提出来了,还不如就坚持到底。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不那么憋屈了。
    就在这时,纪展忽然开口打破了僵局:“这段说太多了,都要剪掉吧?”
    他说话很直接,可是在这个时候的确算是解围。
    纪展看导演那边点了点头之后,又继续说道:“其实夏庭晚说的也是一个问题,节目播了肯定有人看了之后要来骑大象,如果发现真实情况是大象受到了虐待,根本不是想象中节目里拍的那样人与动物和谐共处的美好,估计心里也会不舒服的。到时候万一被有心人利用了,说不定会被攻击节目的价值观有问题,我们做旅行与人文类的真人秀,还挺怕这种负面新闻的。”
    邢乐脸色不太好看,但是很快就温和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了声:“也是。”
    夏庭晚感激又有些佩服地看了一眼纪展。
    他自己也知道他说的话还是太理想和情绪化了,同样的立场,纪展显然更客观,也帮节目组做了考虑,处事比他成熟多了。
    导演那边显然是听进去了,和整个工作组紧急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让邢乐他们去拍一下骑大象的场景作为备用,但拍摄重点却调到了那些能够和大象以比较自然地亲近的项目。
    夏庭晚则和纪展一起先拍除了骑大象之外的其他部分,走在路上时,趁着摄影师还没开拍,夏庭晚终于找着机会悄悄和纪展说了声谢谢。
    纪展板着脸,突然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夏庭晚有点尴尬,只好老实地回答:“25。”
    “还比我大两岁呢。”纪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纪展比他小,这一点夏庭晚的确是没想到,只是纪展虽然大多数时候感觉挺成熟的,可是这“哼”的一声,却又带着一种少年傲娇的嫌弃意思,夏庭晚知道他是觉得自己幼稚,但是倒也不生气。
    其实比起和邢乐那帮人在一块,和纪展在一起,无论怎么样,他都觉得自在轻松了许多。
    大象营的大象还有许多别的项目,其中包括了躺在地上让大象用鼻子按摩。
    工作人员躺在地上给示范了一下,夏庭晚看着大象用长鼻子“啪嗒啪嗒”地用力甩在人身上,再用象脚轻轻踩踏,实在是看着有点惊险,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纪展倒是蛮不当回事,看夏庭晚退缩,自告奋勇地说:“我先来。”
    结果他这一躺下来,还没等摆好姿势,大象就迫不及待一鼻子下去,“啪”地甩在了纪展裆部。
    “我操。”
    重要部位猝不及防被误伤,纪展整个人都刷地弹了起来。
    那大象什么都不懂,见纪展直起身,还憨憨地咧开了嘴露出了一个纯良的微笑,用鼻子亲昵地摩挲着纪展的头,像是在劝他再躺下去继续享受。
    夏庭晚在旁边看着,一开始他还顾及有摄像机在拍,先是用手盖住嘴巴在后面偷笑,后来看纪展脸色发苦,想保持酷哥的形象又捂住自己坐立不安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放肆地大笑起来。
    这还是他整个真人秀过程中,第一次这么开心。
    “哈哈哈哈……”他笑得发颤,从旁边的筐里拿了一捆香蕉递过去给刚刚肇事的大象,一边喂一边温柔地摸着大象的鼻子,轻声说:“好乖,你可真是有武功啊,象宝贝。”
    夏庭晚生了一双得天独厚的桃花眼,平时眼型明艳狭长,放松下来这样笑时,眼睛就像是只使坏的小狐狸弯弯地眯了起来,又调皮又甜。
    纪展抬头看向夏庭晚,一时之间呆愣了一下,随即赶紧有些不自然地瞪了夏庭晚一眼。
    “你还笑——”
    他说着,虽然站起身来拍了一下夏庭晚的脑瓜,可是说话时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早知道让你先上。”
    他们俩接着一起穿着靴子站在浅溪里给大象洗澡。中途纪展先记仇地绕到夏庭晚背后往他身上泼了好几勺脏兮兮的溪水,夏庭晚则气得用给大象刷毛的笨重刷子给纪展的后脑勺梳头。
    他们俩围着大象打成一团,最后还是大象用鼻子喷水,给两个人都兜头兜脸下了一场臭烘烘的雨,才算暂时握手言和。
    纪展对夏庭晚并不像邢乐那样的温柔客气,可是却也少了虚伪和矫饰,虽然有时候很不客气,可是他们俩在一块这样打打闹闹着,才终于有了年轻男孩在异地游玩的放松感觉。
    临回去的时候,又提到了关于交通方面的问题,顾茜问了下打出租车的费用,吐了下舌头说:“哇,比双条车要贵好几倍啊。”
    邢乐又拿出那副温柔的面孔坚持了一遍为了夏庭晚要坐出租车的论调。
    夏庭晚本来还算挺开心的,可是一看到他们俩在那儿假惺惺的扯皮提预算的事,就觉得心里烦闷,他知道交通预算提高了,吃得方面要节省,到时候节目一播,这个锅全都是他的,可是让他坐双条车,实在又是一种折磨,他也真的是两难。
    就在这时纪展走了过来,他刚在大象营里用水龙头冲了冲头发,这会儿英气的眉毛还湿漉漉的:“我觉得没必要花这个钱,其实泰国到处都是租摩托车的地方,便宜得很,我以前来都是骑着摩托车到处玩的,特别自由。夏庭晚坐不惯双条车,我用摩托车载着他就得了,你们坐双条车,我们在后面跟,两全其美。”
    邢乐有点吃惊,随即犹豫着看了一眼夏庭晚,估计是纪展这个提议让他出乎意料,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摩托车稳吗?”
    夏庭晚下意识地感到有点紧张,摩托车毕竟还不比轿车,看起来是更危险的交通工具。
    “别矫情了。”纪展倒不像邢乐那么客气,毫不犹豫地怼了夏庭晚一句。
    他接着说道:“我车技好得很,慢慢骑又能吹风,比双条车稳多了。你试试不就得了。”
    第十六章
    这是夏庭晚第一次坐摩托车,刚开始当然觉得忐忑,坐在纪展背后时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还是纪展回头对他说了一句:“你扶着我。”
    夏庭晚听话地把手放在纪展的腰上,隔着薄薄的一层t恤,几乎能感觉到那层布料下纪展腰部有力的肌肉线条。
    “慢点啊——”夏庭晚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放心。”纪展回头对他笑了一下,很帅气地拧动了下油门转把。
    摩托车轰隆一声呼啸着冲了出去,热带潮湿又温厚的晚风从前方扑进胸膛。
    椰子的甜香味道在泰国的风里弥漫,街边的泰国小摊贩,竟然在用音响放着周杰伦好多年的老歌。
    他闭上了眼睛,身体像是飘起来似的有种奇异的自由,这是许久都没体验过的感觉了,陌生,又有点怀念。
    多年前的闷热夏夜,邢乐和他一起从球场回家,也是这样骑着自行车带他。
    自行车在昏暗的街道里穿梭着,风迎面而来,邢乐的衬衫后背都因为炎热而洇湿。
    他记得他的手里总是握着刚才贩卖机里买的冰可乐,一到路口,邢乐会停下来扭过头,他就把可乐递过去:“乐乐,喝一口……”
    邢乐会凑过来让他喂着喝,然后再转过身继续卖力骑车,少年笑起来时,眼睛像是夜色里的星辰一样明亮。
    躁动懵懂的青春时期,就像是在坡路上撒开车把肆意前行。
    那一年他们才十六七岁,对未来一无所知,却又凭空觉得很自信。
    夏庭晚忍不住隐约露出了一个酸楚的微笑。
    人的这一生,最好的时光,是不是真的只存在于过去。
    ……
    《在路上》节目组订的别墅在夜里时是最漂亮的,游泳池底部都打了光,水波在椰树摇曳的树影下泛着涟漪。
    夏庭晚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正用浴巾擦着头发,就看到纪展一个人待在阳台。
    他们卧室外的阳台直接连通泳池,纪展坐在泳池边沿,把脚放在游泳池里,正在抱着吉他弹唱。
    夏庭晚走过去推开阳台门,听到纪展的歌声时不由呆住了。
    “想回到过去,试着让故事继续,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
    是周杰伦的《回到过去》。
    已经是十多年的老歌了,甚至夏庭晚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回头去听过这首歌,可是在这泰国的深夜里,只是一听到两句熟悉的歌词,鲜明的记忆就一下子复苏。
    纪展的音色比原唱要低沉沙哑得很多,所以在这个时过境迁的夜晚听起来,更带着一种缅怀的沧桑和伤感。
    唱到低音时愈发辗转磁性,带着令人迷醉的颤音。
    夏庭晚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听着,听到结尾那句“你的身影失去平衡,慢慢下沉,想回到过去……”时,他的眼底竟然情不自禁泛起了一抹湿润,直到结尾吉他弦的颤音都已消失,都还沉浸在其中。
    纪展唱完之后回头,看着夏庭晚不由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笑容,他低声说:“你知道你看着我的样子像什么吗?”
    夏庭晚深深吸了口气,平缓了一下情绪,才走过去坐在了纪展旁边问道:“像什么?”
    “像我的迷弟。”夜色里,纪展眼神很亮。
    “嘁,我才不是。”纪展得意的样子让夏庭晚忍不住反驳:“我来之前,根本都没听过你的歌。”
    “可你现在听到我唱歌了,”纪展倒不气馁,自信满满地继续问道:“那你觉得好不好听?”
    “……”夏庭晚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老实地回答:“好听。”
    纪展笑了笑,从一旁拿过罐装的冰镇啤酒,仰头喝了一口。
    他的眼神里泛起了一丝迷蒙,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若有所思地看着游泳池里的水波:“自从我六岁时听到这首歌,我就爱上音乐了,所以这可以说是改变我一生的歌了吧。我成名也有几年,但是去ktv我从不点自己的歌,还是想唱周杰伦的歌,因为我从来没写出过这么令人魂牵梦绕的音乐——其实搞创作也好多年了,有时候想想,好的音乐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我还不能触碰到那个境界呢?”
    “能的吧。”
    夏庭晚看着纪展轮廓清晰的侧脸,他很奇怪的是,虽然其实不那么了解纪展,但他却说得很笃定。
    从第一次见纪展,这个大男孩就在游泳池听着音乐,对其他人都没半点兴趣,每天都兴致勃勃地抱着吉他在偷闲时拨弄弹奏。
    他对音乐的热爱,是那种可以把世界里的其他都摒弃掉的专注。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触碰不到那个境界呢。
    纪展对他笑了笑,似乎并不太把夏庭晚一时的话当真,他一双眼睛里泛着执着的光,轻声说:“触碰不到的话,也没什么关系。”
    “其实我想,真正的天才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独自横空出世的,在他背后,一定是有好几代创作者的艺术积累,来汇成他伟大灵感的养分。我爱音乐,所以哪怕天分不足,只要能做这个积累的过程的一分子,做音乐这条悠悠长河里的一点水花,能有一天为真正的天才创作汇成巨浪,我也是满足的——”
    “真的,夏庭晚,我很少和别人说这些,可我觉得你一定能懂,你是一个那么好的演员,你是懂艺术的。”
    夏庭晚听着纪展说话,竟然觉得胸口一阵激荡,口干舌燥。
    这是怎样的一种痴迷。
    真正的热爱或许就是这样,超脱了对自己功利的执着,而是哪怕自己的努力只是嫁衣,也心甘情愿地去成就。
    这样赤诚的话,他从来没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过。
    在纪展的眼里,他竟然是能够和纪展成为知己的好演员。
    可他却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令人失望,他是第一次这样真切地为自己感到羞愧了。
    《鲸语》之后,他再无可以称得上优秀的作品,可他却没有纪展那样对理想和人生的认真态度。在他最应该努力的年纪,是他放任了自己。
    “我不是很常听歌的人,也不太懂音乐。”
    夏庭晚低下头,他自己事业上的挫败和憋屈实在不知道如何和纪展说起,只能想了想,继续凭感觉说起对纪展歌声的感觉:“其实我想,真正的好歌,应该不仅仅是耳朵里捕捉到的一种旋律,而是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听到了就会唤醒记忆的画面、想起最想念的那个人。好的音乐……是从心里来的。”
    “我不了解你的创作,可是你唱的歌,对我来说,就是特别好的。”
    “那你想到了你最想念的人吗?”纪展忽然转头,认真看着夏庭晚说:“是谁?”
    夏庭晚一下子抿紧嘴唇,陷入了沉默。
    纪展的目光久久都未移开,过了许久,他又喝了一口啤酒,才沉声说:“我觉得我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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