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阿宁,除了阿宁,别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再叫他吵嚷下去,也许能说出更难听的来,那时候,他和罗九宁之间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毕竟总有好事者,也总有人知道肃王的妻子叫罗九宁。
    而就在裴嘉宪逼过来的一瞬间,裴靖忽而从靴筒中抽了把匕首出来,就抵到了那个胖妇人的咽喉上,吼道:“四叔,退回去。”
    小壮壮儿在罗九宁的怀里耸了耸,显然是醒了,但孩子并没有哭出声来,在她胸前攀爬了片刻,便静静儿的默着。
    而那个叫裴靖勒上咽喉的胖妇人,继续在尖叫,在挣扎。
    “四叔,退回去,否则我真的要杀人啦。”裴靖再一声怒吼。
    罗九宁就站在胖妇人的身后,躲也不敢躲,走也不敢走,只能尽量垂低了头,屏住呼吸,假装自己不存在。
    “靖儿,放开那妇人。”裴嘉宪沉声说着上,一步步走了过来,远远便张开着自己的双臂:“你我之间的事情,为何要拉个百姓作垫背?”
    “因为你卑鄙,无耻。”裴靖咬牙切齿,咒骂了起来:“你一直都知道,却一直在设诱,你设诱诱于我。”
    所以,他一直拿罗九宁当个诱饵,设诱于他,偏偏裴靖并不知情,今夜带着流匪谋乱,可以说是主动的,把自己最大的短处,就捧到了裴嘉宪的面前。
    裴嘉宪依旧是往日那件鸭青色的袍子,整个儿脱了上裳,却是掖系于腰间。他内里是本黑面的中单,还是方才在床上的时候穿过的,玉面渗着点点汗津。
    格外气定神闲的,仿如玩一只兔子一般的,他道:“孤诱你,也得你肯上钩才行,靖儿,现在乖乖把人放了,孤只把你扔到你父王面前,余的不说,好不好。”
    裴靖逐步的往后退着,是个死也不肯屈的样子,而裴嘉宪逐步的往前逼着,眼看就要逼到他面前了。
    他看起来那么强大,足以摧毁一切,裴靖在他面前绝非对手。
    裴靖背对着罗九宁,一手掐着那胖妇人的脖子,眼看就要净她给掐死了。
    方才那胖妇人还咒骂着,可这会儿,她连扑打都扑打不动,都已经没声儿了。
    罗九宁望着裴靖那青筋爆起,狰狞无比的手臂,心中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
    而就在这时,忽而裴靖扬起脖子来一声大吼,这一声仿如雷吼一般,罗九宁怀里的孩子也开始哭了,她头一低,将怀中的孩子抱紧,趁着俩人打到一处的时候,转身便跑。
    裴嘉宪也是于同一时间飞身跃起,就在裴靖想要纵刃行凶的同时,一脚踢飞了他手中的匕首,俩人滚缠在了一处,裴靖手中有匕首,先时还占着上锋,但到底裴嘉宪比他更高,也比他更壮实,忽而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下面,提拳于裴靖的脸上便是一阵狂捣。
    围观的人一层层的涌着,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裴嘉宪提拳捣了一拳又一拳,忽而却停了拳头,问道:“靖儿,拳头捣在身上,疼不疼?”
    ……
    “那箭矢了,徜若是生铁箭矢剁在你这身上,你又会不会觉得疼?”裴嘉宪忽而凑近,狠狠给了裴靖一拳,拎起他的脖子道:“你亲自筹划一场刺杀,从‘刺客’到罗良,所死不止数十人,而你那样作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能让罗家有一重皇恩,好能纳罗九宁为太孙妃,是不是?”
    几乎是于一瞬间,裴靖就软了,仰起头来望着裴嘉宪,却是一言不发。
    他深爱着罗九宁,却又杀了罗九宁的父亲,徜若罗九宁刚才未逃跑,而是站在此处,亲耳听到,大约也不会相信,她绝不会相信自己小时候一门心思喜欢着,甚至不介意给他作妾的男人,会反杀了自己的父亲。
    但事实恰还就是这样的。
    去年端午,裴靖立誓要娶罗九宁,而后,将他要娶罗九宁的决心告诉了太子妃佟氏,佟氏听说之后,自然不肯。
    当然,太子妃并不会说自己厌恶罗九宁是个寒门女子,只会说,她的家世不够,她的门第不够,皇帝肯定不会同意。
    裴靖的为人,向来是个言出必行,只求结果不计过程的性子。
    所以,他当时想了又想,为了能够提高罗九宁的门第,遂想出个,在皇帝南巡途中发动刺杀,并让罗良以身挡箭,这样,罗家就会有一重救皇帝性命的大恩德。
    这时候,裴靖再求皇帝赐婚,理所当然,皇帝就会为他与罗九宁赐婚。
    但是,他只计划了这一重,却没想到翠华宫会起大火,也没想到太子妃和佟幼若等人会设计陷害罗九宁,让她失身。
    仰躺在地上,裴靖不可置信的望着四叔裴嘉宪。
    事实上,他们小时候还是很好的玩伴。当他三四岁的时候,裴嘉宪大概有十一二岁,但他呆笨,于是跟别人玩不到一处,却跟他这样一个小孩子顽的很好。
    “孤要把这个告诉你的阿宁,你觉得她会跟你走?”
    “四叔,不能告诉阿宁。求你,千万不要告诉阿宁。”裴靖忽而哑着喉咙,就嚎了一声出来。
    裴嘉宪慢慢松了手,但膝盖依旧盯着裴靖:“靖儿,手段二字,你该知道怎么写吧,作事不择手段,甚至连亲你又如何能会得稳这太孙之位?”
    裴靖先是震惊,再接着愤怒,忽而面色转白,整个人就躺到了冰冷刺骨的地上。
    他是不择手段了,可是,当时的他若非不择手段,又怎么能替罗九宁那么一个百姓人家出生的女子,谋到太孙妃的位置。
    他绞尽脑汁,想断了肝肠,才能想出如此的计谋来。
    当然,他觉得罗良便死,也是荣光的。毕竟陶八娘不过一个默默无名的嫔妾,而他家小不过寒门小户,他只有罗九宁那么一个女儿,能嫁入皇室,将来位登皇后之位,何其的荣幸。
    但是,因为宫中一场乱,皇帝是为罗九宁赐了婚,可是赐给了裴嘉宪,而非裴靖自己。
    他铺好了一切的路,种了所有的因,最终摘得果的,却是裴嘉宪。
    裴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儿错了,也不知道究竟为何,一步步,他细致的谋划着整件事情,到头来,得到的结果却与他所想要的,大相径庭。
    但他决不能屈服,就为着裴嘉宪这般的侮辱,他也决不能屈服。
    就在裴嘉宪不注意的时候,他忽而屈膝,靴筒之中再掉出一把匕首来,快如闪电般的在裴嘉宪面前划了一道,就在裴嘉宪起身躲避的同时,他忽而一个跃挺,紧接着翻身而起,跑远了。
    裴嘉宪顿在原地,愣了半天,见胡谦昊站在不远处,遂问道:“顾泽海那王八蛋呢?”
    “就在府门外徘徊着。”胡谦昊道。
    “王妃呢?”裴嘉宪压低了声音,只看胡谦昊的脸,已经觉得不对劲儿了。
    胡谦昊垂了垂眸子,道:“不在罗家,亦不在府中,更不与顾泽海在一处,她溜的太及时,属下也未曾看见。”
    裴嘉宪顿在那里,良久,忽而转身,就往府中跑去。
    正院之中果然没有人。孩子的襁褓还凌散的扔着,奶妈据说是因为咳嗽,给送到茵草斋去了,而苏嬷嬷带着一群小丫头,才救完火回来,周身全都给熏的黑黑儿的。
    转身进了西偏殿,坐下,裴嘉宪侧过身去,枕褥上一股子淡淡的麝香之息,似乎还是他方才留下来的。
    伸手摸上去,枕头下有哗啦啦的声音,一把翻开,下面是封信。
    她在上面写着:既无法和离,妾便只有私下走一着。王爷之病,也非只有妾身一人可治。郑姝可,伴月亦可,伴月住在茵草斋中,离这正院,不过隔着一座西水塘。
    刷的一把,裴嘉宪将信撕作两片,摔成了一团。
    他本以为罗九宁要逃,肯定是跟着顾泽海一起逃,所以命胡谦昊紧紧盯着顾泽海,却不料,罗九宁竟一个人逃了?
    如此天寒地冻的夜晚,她一个人往何处去?
    苏嬷嬷赶进来的时候,恰见裴嘉宪面色仿如白纸,重重的跌坐在床榻上,两道目光直直的望着窗子,就那么定定儿的坐着。
    “王爷!”
    “各处院落可都找过了,可有王妃的踪迹?”
    苏嬷嬷极为难的摇头,不敢说没找到,只是默默的就跪下了。
    裴嘉宪闭起眼睛来,忽而就想起来,方才一回过罢,罗九宁曾怯生生的问他,满意否。
    事实上,当初头一回睡到一起的时候,他忽而发现自己能行,于是揉了她半夜,她也是那般问的,问他可满意了否。
    她的父亲是叫裴靖谋局,给弄死的。
    而孩子,是叫太子妃作局,生出来的。
    而罗九宁本身,看似与这些事情全都息息相干,实际上于这一切并无关系。
    她不过是在很小的时候,尚不懂事的时候,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少年而已。
    第44章 太孙掌寝
    “她想与孤和离,这事儿嬷嬷可知道否?”顿了半晌,裴嘉宪问苏嬷嬷。
    苏嬷嬷立刻道:“笑话,怎会,娘娘的心里头,王爷绝对排在第一,壮壮都在排在后头的,她无时无刻,心里装的都是您啊。”
    这不是废话嘛,她时时想着要逃走,心里自然时时装着他,讨好他,但全不过伪心而已。
    “她临走之前,就什么都不曾说过?”裴嘉宪心有甘,于是又问了苏嬷嬷一句。
    苏嬷嬷道:“老实说,奴婢觉得娘娘不是自己走的,而是给人劫走的,否则的话,这寒冷的天时之中,她往何处而去……”
    苏嬷嬷的话还未说完,便见裴嘉宪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
    他向来是个隐忍,伪装,不擅于流露自己感情的人,可身为从小带他到大的人,苏嬷嬷看着他一脸的惊愕,焦灼,无措,竟是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他站呆滞了半天,忽而回过头来,见苏嬷嬷亦是一脸惊愕的望着自己,这才收了方才那幅失态的样子,转身走了。
    在裴嘉宪还很小的时候,被两个哥哥关在妓院里,叫妓子们□□的那一回,大约是人生之中印象最深的记忆了。
    在那之前,他确实比较迟钝,甚至于说,他就是个小傻子。
    他只想于皇后的南宫这中,谨小而又慎微的活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奢求。
    他本身心地善良,无欲无求,便在小的时候,也只愿意跟天真,单纯的太孙一起玩耍,明知常到皇帝面前多走一走,表现出些故作的小聪明来,就会得到皇帝的青睐。也知道只有在逢年过节的宴会之中,装模作样赋上几首恭维皇帝的应制之诗,就可以让母妃丽妃过的更好一点。
    当然,他也能因此过的更舒适一点。
    但他不想,他不愿意。明知可为,却不愿意为之,这是藏拙守愚的裴嘉宪,一直以来的性子。
    直到那一回,叫二哥和三哥关在妓院里彻彻底底侮辱了一回之后,才奋而崛起。别的皇子们上课,他就抱臂在旁观看,别的皇子们习武,他记下招式来,夜里回到皇子殿,一招一式对着比划。
    甚至于,为了能够学的更好,他不惜把断了双腿的陆如烟从契丹人的水牢之中一步一步的背回来,他吃过常人不能下的苦。
    当然,也是因此,他从不同情弱者。
    便对于罗九宁那由心而发,不可抑制的同情,他也总是刻意的保持着,想要疏远她。
    就好比像对待郑姝,对待宋绮一般,顶多不过多花了点心思,当然,也绝对没有想过,她在嫁入肃王府之后,还能让她再出去。或者老,或者死,她在肃王府,只有这么两个结局。
    他本来是这样想的,可是,只要一见了她,那种强撑的冷硬,那种对于小壮壮的芥蒂,几乎会于一瞬间仿如兵败一般的瓦解。
    可他都如此让步了,低到尘埃里了,她居然还要逃?
    “王爷,各处城门口的守兵们保证,一只苍蝇都不曾放出去过。”陈千里疾风一般冲了进来,迎面便道。
    裴谦昊亦道:“从罗家到安济堂,再到白马书院,陈刺史府上,属下一并命人查过了,没有娘娘的身影。”
    紧接着进来的侍卫们一声声儿的报着,仍是没有,全都没有。
    裴嘉宪自认这整座洛阳城,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便一根针的下落,也休闲瞒过他的眼眶,岂知罗九宁就仿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一般,于这洛阳城中,消失不见了。
    抱着个孩子,连乳母都没有带,她去了哪里?
    脚步愈来愈疾,走过西水塘的时候,裴嘉宪便听见一群鸡鸭咯咯哒哒的声音。
    三更半夜的,他怒而止不,问身后的胡谦昊:“这府中,何处来的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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