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焉并未见过谢侯本人,却听到过他的声音。
    她夜里去找沈行止,问她:“师姐还记得宗主是哪年继任的吗?”
    沈行止困惑地抬起眼皮子。
    她心算年份。
    “应当是玄德二年,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奈何府老宗主正式传位于少宗主。
    ...
    “此女有跟你相同的纯阴之体,以后她就是你的武修,你练一门武功,她就练一门武功。”
    ...
    是老宗主亲自把陆行焉交到宗主手上的,所以陆行焉记得那个声音。
    那是玄德元年,她在奈何府的第二个年头。
    也是谢公子父亲去世的年份。
    可是世人只知有谢侯,而不知双生子。
    双生子长着同样的皮囊,有着同样的声音,可以轻而易举地代替彼此生活。
    谢侯府掌管天下门派,只需要一位谢侯,也只需要一位谢公子。
    而多余的那一人,就在暗处去做那些谢侯无法亲手去做的腌臜事。
    双生子是谢门祖传的命运,无可奈何,故取奈何二字,做奈何府。奈何府和谢侯府,一明一暗,整个江湖都在谢家的掌控之中。
    陆行焉有一大趣事,就是坐在屋里的晦暗处,看谢公子在院子里晒太阳。
    谢公子天真恣意,坚韧乐观,是她的爱人,亦是良师。
    如她猜测,当年的生死蛊是中在谢公子父亲身上,解蛊未遂,谢公子的父亲离世,便由如今的谢侯,也就是当年的奈何府宗主继续以谢侯的身份存在。
    而新一轮的双生子,因二人体魄并不相同,纯阴之体是练武奇才,便由纯阴体入继任奈何府,蹚江湖浑水,而另一人因体弱无法参与江湖事,便在府中做谢公子。
    一人担江湖骂名,一人享天下膜拜。
    没人愿意永远带着一张丑恶的面具,被世人厌弃。
    双生子只要有一人随着生死蛊消亡,另一人就能成为唯一的谢公子。
    谢门一代代命运如此,双生子自相残杀,没人能解的开诅咒,谢侯历经过此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就是说,宗主要除谢公子,谢侯不帮他,也不会阻拦,谢家人能做的,只是保护强者。
    胜者为王,是永恒的规则。
    一片叶子落到谢公子脸上,他轻呼了一口气,把树叶吹开,树叶轻飘飘地飞走,悠悠转转落在地上。
    又一片叶子落在他脸上。
    他睁开眼,只见陆行焉手里捧着许多片叶子。
    “陆行焉...”他刚叫出她的名字,陆行焉欺身亲住他。
    她经历多年磨难,养成了一个随和的性子,但她的本质,还是一个江湖女子。
    陆行焉霸道的时候,真的可以很霸道,没有半点规矩可言。
    谢公子的舌头被她咬破了,他好看的脸皱成一团:“你若不会亲嘴儿,我可以教你。”
    “以后多亲几次,就会了。我看看...”
    谢公子大方地伸出舌头,陆行焉指尖在被她咬上的地方轻点。
    他的舌头卷起那段玉指,含入口中。
    疾风骤起,她的眼中不见波澜。
    “谢郎的舌头都长得这样好看。”
    她痴痴说出来这种话,自己毫不觉得羞臊。
    这一刻,谢公子心里波澜惊起。这个陆行焉,她怎这么会撩拨他的心呢?他好是按捺不住,将她抱入怀里一同亲,吻过她的脖子,眉心,和嘴巴。陆行焉也很主动地回他的亲吻。
    两个人嘴巴咬嘴巴,舌头缠舌头,难舍难分。
    陆行焉虽内力高深,气息充沛,但论起和谢公子在一块儿,她多少武功都不够用。她被亲得气喘吁吁,好像打了一整天架。
    她额头都渗出薄汗了,谢公子的手掌将她的汗水擦拂掉。
    他身体不好,手心总是冰凉。
    陆行焉趴在他身上,脑袋很主动地挤进他怀里。
    在别人眼里,陆行焉可不是这样粘人的人。但陆行焉自己心里很清楚,她一直以来,就只想被别人这样炙热温柔地爱着。
    武功再厉害有什么用,能保护她,却不能让她不孤独,不能填满她的心。
    谢公子却感到一丝伤感,陆行焉,她这样不计代价地爱自己,就不怕自己辜负她吗?
    他可没有见过比她更冷静的人了,可为了自己,她连冷静都没了。
    他很感动,也很害怕。
    “陆行焉,我对你真的很重要吗?”
    “很重要,你是我的恩人,也是爱人。”她坦诚道,“若不是少年时,你说我是个有骨气的人,我现在只是奈何府的鹰犬...或者还不如鹰犬呢。可能,我就那样被宗主给驯化了吧。”
    “还记恨他吗?”
    “谢郎,恨人很痛苦的,恨一个人,就像在心口划一刀,我不想恨他,因为我不想在自己心头留下疤痕。我也不喜欢他,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我就想安安静静的习武,然后能通过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我是他的武修,陪练,又不是其他人,他喜欢我,可我不信,因为我故意不成为让他满意的人,他才觉得会喜欢我。那不是喜欢,那是占有。两个人的关系不对等,一高一低,是没有真正的喜欢的。我很感谢他教我武功,没有他也没有今天的我。其实我都不大记得他了,所以是真的不怎么恨他,若说讨厌他,其实也是更讨厌以前那个处处受人掣肘的我自己。”
    “我同他,你会觉得有不同么?”
    “你和他自然是不同的,他不把任何人放眼里,所有人都是他的工具、玩具,他做事是那么卑鄙,好好的江湖被他搅得一团乱。而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你的眼神是那么善良,不会嫌我狼狈、肮脏,还肯扶我起来。小时候爹娘当街打我,也没人救过我,奈何府里也是,所有人就看着我挨打...我是很能抗揍的,可我也想人帮帮我。你是第一个帮我的人,所以在关山的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帮你。”
    谢公子笑着抚了抚她后脑勺。
    今日陆行焉的头发梳成紧贴头皮的辫子,将她美好的颅骨勾勒出来,摸起来很顺手。
    两人缠绵一会儿,陆行焉就去练刀了。
    陆行焉自得了明镜刀后,明镜刀从未出鞘。
    她在月下练刀,形影如风,杀人之法,唯有一个快字。
    她以内力升起满地梧桐叶,她精准地将每片叶子割成两半,一场春夜落英雨。
    杀寻常人之前,她从不会热身。
    叶落收刀,谢公子不禁为她拍手叫好。
    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刀法,也从未见过这么张扬的陆行焉。
    她对他的爱意,好像都融在了刀法中,热情,精准,震撼。她身陷在情爱的柔情蜜意中,情爱将她这一滩冷静的湖水,变成了烈火。
    陆行焉看到谢公子在阁楼上凭栏观望,她将刀收回刀鞘中,以轻功跃上二楼。
    她坐在危楼栏杆之上,双脚悬空,又是平素里温温柔柔,逍遥自在的样子。
    “陆行焉,你夜里不陪夫君睡觉,自己跑出来练刀?”
    “谢郎,吹笛子给我听。”
    “你不睡觉,别人还不睡觉了么?”
    他嘴上如是说,但对陆行焉,一向有求必应。
    他用竹笛奏一曲凤求凰,此夜无限长。
    陆行焉练罢工,筋骨乏力,她躺在谢公子膝上,闭眼静静听着笛声。
    “喜欢笛子的声音?”
    “喜欢。以前被关在魍山陵...就是奈何府后山,夜里风吹得我害怕,远处又笛声飘来...那笛声其实很难听,起初我以为是鬼魂在哭喊,但是听久了,我就知道山中不止我一人,也不那么怕了。笛子的声音会让我很心安。”
    谢公子低下头,见她阖着双目面容平和。
    陆行焉平日里都是这样一副模样,看上去与许多同龄女子无异。
    看她外表,是不会把她和杀害九大门派的恶人联系起来。
    是受了太多苦,才能将这一身绝世武学轻拿轻放,满不在乎吧。
    他很心疼她,这世上,从没人值得他这样心疼的。正因为他太心疼她了,以至于都忘记了,自己也受过很多伤害。
    陆行焉听到谢公子的笛声,想起了魍山陵。
    记忆里的魍山陵,那里有吹不完的大风,也有一生的月亮可以细细地看。
    庭院一吹风,落了满地清霜。
    谢公子潜意识地捂住了陆行焉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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