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阿宓双颊晕红地跟着沈慎出书房,不防脚下不平,双腿发软一个趔趄就往前栽,被及时扶住,“慢些走。”
    “……嗯。”乖乖巧巧的模样。
    暗卫不是没好奇过,也担心这半个时辰会不会被沈大人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可是思及各方态度还有沈大人的武力,他还是忍耐住了。
    不过如今一看阿宓这反应,他心都凉了半截,殿下连走路都没力气了,沈大人还能有什么没做?
    沈慎到底顾忌阿宓名声,没有直接让她见侍女,带着她在树下歇了会儿,阿宓气力也慢慢恢复如初才道:“好些了?”
    “好些了。”阿宓声音低低的,细听还能听出些沙哑,暗卫有那样的怀疑也不足为奇。
    不过任是谁,也不会想到方才沈慎到底对阿宓做了什么。至今想起来,阿宓都觉得又惊讶又害羞,她从来不知道大人有这么多折磨人的花样,方才要不是她及时讨好认错,恐怕气都要笑没了。
    算算时辰,少帝也泡得差不多了。阿宓还没来得及去看他,他已经匆匆大步往这儿赶,到阿宓寝宫时两人正一个摘花一个站在两步之遥处,距离并不算近。
    少帝满意点头,心想庭望还算有些分寸,没有仗着阿宓喜爱就为所欲为。
    其实这登科宴的考验也就是走个过场,想来庭望自己心里也清楚,说到底,朕还是个挺好相处的大舅子,从来不为难人。
    颇为自豪的少帝走去拍了拍沈慎的肩,意味深长道:“庭——什么东西?!”
    他被转过头的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这并非沈慎,只是衣着身形相像而已,面上被画了好些道奇奇怪怪的东西,发上还插了许多花,不用说,定是那边在摘花的阿宓的手笔。
    “……庭望呢?”少帝掩饰被吓了一跳的尴尬,“还有,怎么把他弄成这副模样?阿宓,你也太孩子气了。”
    “大人衣裳脏了,在里边换呢。”阿宓奇怪看他一眼,“这副模样怎么了?哥哥被吓到了吗?”
    少帝死鸭子嘴硬,“朕怎么会吓到,可笑!”
    “哦,那就好,这十多日我这恐怕每天都会是这样,哥哥不怕就好。”
    “……”少帝转移话题,“朕听说庭望在你这待了快一个时辰了,他不回府中看书在宫里转悠什么呢?已经对登科宴那日胸有成竹了?”
    饶是阿宓这样的好性子,都被少帝胡搅蛮缠的功夫气恼了,“明明是哥哥不管不顾传大人进宫的,大人看书看得好好的被打搅,他都没有埋怨哥哥,哥哥反倒开始说教大人的不是了。”
    “呵——”少帝也气,“朕说说他怎么了?嗯?朕是君他是臣,难道朕还不能说他一句不是了?小白眼狼,是不是连自己姓什么都要忘了?”
    阿宓跟着他对杠,“分明就是哥哥不对,理不直气也不壮,就开始拿身份压人,哥哥羞不羞?”
    她说出这话的瞬间,周围人包括那个被当做道具涂鸦的侍卫也迅速撤离了此处。神仙打架,他们着实不敢围观。
    “朕羞不羞,呵!”少帝双手抬起就捏住阿宓气得鼓起的双颊,“到底谁羞?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偏帮外人,等嫁过去是不是连哥哥都不认了?”
    他捏得阿宓吃痛,龇牙咧嘴也不肯认输,依旧勉强说出几个模糊的字眼,“哥哥、就会——歪、理。”
    话落,脸蛋更被捏的不成模样。远处看着的沈慎和留侯都是一阵沉默,沈慎先道:“陛下和阿宓这两年一直都是这样吗?”
    留侯含笑点头,“相差无几,陛下疼爱阿宓,不会介意这点无伤大雅的小小冒犯。”
    对少帝这样的性格,如果太过毕恭毕敬了他反而会无趣,不管是亲朋还是选妃,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对他这个身份的全然服从。
    沈慎颔首,瞄了眼后方,“侯爷没带绵绵进宫?”
    “那孩子啊——”留侯停顿了下,“毕竟手受了伤,她倒想跟着一起,被我拦住了。”
    绵绵是难以掌控的变数,况且以留侯对危险的某种直觉来说,他总觉得绵绵的存在如果管束不当,恐怕会给他和阿宓都招来祸患。
    偏偏,他也不是几年前那个什么都能狠下心的留侯了。
    “对了,侯爷。”沈慎往旁边走了一步,“两年前,凉山行宫的事,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正是在那里留侯知晓了阿宓的身份,他疑惑点头,“怎么?”
    “下官怀疑那时查出的人并非幕后主谋,不知这次陛下与文姑娘一事,可查清楚了?”
    原是这事。留侯垂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他的眼神,“查清了,不过是有人嫉羡文秀能嫁入显王府,存心陷害,女子间的小伎俩罢了,牵扯不了其他。”
    这么简单?沈慎有些难以相信,但也没必要怀疑留侯话语的真实性,他道:“看来是下官多虑了。”
    留侯呵呵一笑,“你近日沉于书卷中,怕是人都要读成了书呆子。陛下虽然定下了约,但不过是玩笑之举,不必太过紧张。”
    “下官自然知晓。”沈慎亦微笑,剩下的话却是不好对留侯说道。
    少帝之所以能轻易默认把阿宓许给他,是因为阿宓自己认定。但阿宓如此热情坦诚,他却不可以当作理所当然。女子都需要感到被珍视,他若真能在登科宴击败大部分人,才不算辱没阿宓的身份和心意。
    身份上沈慎已经无法再让阿宓更上一层,但在其他方面,他要让阿宓回忆起来,也不会逊色于任何人。
    两人并不知他们谈话间,绵绵已经从留侯的马车中溜了出来,她是偷偷藏进去的,侯了一阵才敢动作。
    皇宫虽大,但是她记性好,而且有着野兽一样的嗅觉,就是能够感觉到阿宓在哪个方向。
    寻人途中她一急就撞着了人,被刺穿的手掌剧痛,嘶了声抬首,才发现是少帝,立刻收敛了凶狠的神情,也没察觉什么不对,“我、我来找阿宓姐姐。”
    “噢,是你啊。”少帝冷冷淡淡瞥她一下,什么都没说,挥挥手就走了。
    绵绵眨眼,因为阿宓姐姐不在,所以这么冷漠的吗?但她也不介意这些,照旧走了。
    等走到阿宓寝宫,她高兴地挥手,然后又看见了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一时竟愣在了那里。
    阿宓姐姐的兄长,是会飞吗?
    第85章 真假
    绵绵心中疑惑, 但见到阿宓就把这点小奇怪给忘了, 刚要高兴地扑过去, 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留侯,动作都停滞了一瞬,差点没摔在地上。
    她对留侯又厌恶又畏惧,心想虽然这人可能是阿宓姐姐的父亲,但是和阿宓姐姐一点都不像,闻着就让人讨厌。
    她闻到的不是浮于表面的血腥味, 而是留侯骨子里的残忍。
    不敢冒然出去,绵绵只能在角落里小声唤人, 还好阿宓耳力不错, 闻声走去,“绵绵?你不是应该正在府中休养吗?”
    小姑娘眼巴巴道:“一个人太无趣了, 我想阿宓姐姐。”
    这么小的孩子,在侯府又没有同伴, 也没有长辈陪她, 确实很孤单。阿宓蹲下|身,“那来和我一起学作画, 好不好?绵绵左手会不会疼?”
    “不会疼啦, 我可以用右手画。”绵绵开心道,又瞟了瞟留侯, 回头轻声道, “阿宓姐姐, 我是跟着侯爷悄悄出来的, 他瞧见了肯定要罚我。”
    阿宓讶异,忍不住捏了把她的脸蛋,“怎么不和侯爷说呢?一个人偷偷跟着多危险。”
    绵绵只软软地笑,笑得阿宓也没了办法。反正这孩子一向特立独行,谁也管不住。
    到底不可能和她一直偷偷躲在角落,阿宓把她牵了出来,心中想着是不是该把那件事告诉绵绵了,之前碍于绵绵受伤不好说,怕她以为他们是要抛弃她。
    但阿宓想,毕竟并非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绵绵心中应该是期待着亲人的。
    她把绵绵牵到了亭中,少帝见了便嫌弃地皱眉,“这小丫头怎么来了?”
    绵绵奇怪地看着他,“刚才我们还见过呢,绵绵还和你打了招呼。”
    “朕一直就在这,何时和你这小丫头打过招呼?”少帝更奇怪地回看她,“莫不是年纪小小就眼神不好使?”
    绵绵有些懵,她倒相信自己眼神,但也觉得对方没必要骗自己,想了想犹豫道:“那个人穿的衣裳一样,可能是因为这个看错了吧。”
    少帝穿的并非早朝时的龙袍,可这身常服也是只有他才能穿的,颜色又如此独特,只要不是瞎子,就不应该会看错。
    少帝忽然警觉起来,“你方才还和‘我’说话了?”
    “啊——?”绵绵迷糊了,她虽然凶狠,但心智到底没有成熟到那个地步,并不大懂这些权谋上的事,“对、对啊,应该是吧。”
    “说了什么?你和他怎么打的招呼?”
    绵绵把对话重复了遍,就两句话而已,实在看不出什么蹊跷。
    见少帝神色冷下的模样,绵绵往阿宓怀里缩,小声道:“阿宓姐姐,绵绵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没有。”阿宓若有所思,轻抚绵绵,“绵绵帮了忙才是。”
    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少帝就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总觉得有暗处的视线在窥视他。但宫里有侍卫巡逻,隐秘处也有暗卫跟着,他实在想不通有谁会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偷窥他。
    不仅如此,有时外出一趟,他也总能察觉哪里不对。譬如他下午去御马场,伺候的马奴和其他人的目光却仿佛在奇怪他怎么上午去过,晌午后又去了。
    又或者他明明没有去过御花园,却有人道曾在御花园见到他的身影。
    只是没有人能像今天的绵绵这样直接对话了。细思起来,真正出现这种情况,应该就是在他和文秀一起被算计的那日开始。
    他有了个猜想,但这个猜想连他自己都不大相信,因为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少帝第一反应是找留侯商议,就像遇到困难寻求长辈帮助一般自然。
    屏退左右,少帝挑了个空旷的亭子,四周无水无林,最近的一道拱门也隔了有五丈远。
    把事情大概和留侯交待清楚,少帝凝眉冥思,踟蹰道:“这世上……难道真有毫无血脉亲缘却相貌极为相似的人?”
    留侯顿默了会儿,“陛下怀疑,有人想狸猫换太子?”
    少帝也很是犹豫地点了头。
    不能说他异想天开,实在是历朝发生过真实事例。那时的皇帝与其弟各生了一子,堂兄弟二人长得极为相似。后皇子被立为太子,为了不惹帝王猜疑,那名亲王主动把自己儿子送到了海外,为此天子还对他十分愧疚,多次弥补。
    结果人的确是送到了海外,但没过几年就偷偷回朝并暗地学□□言行。等到时机成熟,亲王一举刺杀了真正的太子,用自己的儿子顶上,谁也没觉得不对劲。
    假太子安稳当了十多年,要不是后来其他皇子谋逆,起兵逼宫,他为了保命道出真相,恐怕所有人都还没瞒在鼓里。
    关键是少帝没有兄弟,先帝也只有一个,而且显王世子李琰和他长得明显不像。
    少帝忍不住道:“除了阿宓,父皇不会还给朕留了什么风流债吧?”
    留侯神情微不可见地僵了下,不自然地咳嗽,“先皇并非风流之辈,臣贴身相随多年,也未曾见过其他女子。”
    意思是除了明面上那几个,再加上乔府那位,你老爹确实没有红颜知己了。
    少帝点头,“朕对这些倒是放心的,只是……”
    他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了遍,留侯沉思片刻,“有相似之人并不稀奇,相貌也不是最重要的,毕竟这些都可以慢慢改变。但若要言行举止都一样,必要花大功夫去学。”
    留侯道:“陛下,能了解这些的必定是您的贴身之人,您可能想到,会是谁有可能透露了这些?”
    最了解他的,莫过于安前了。可脑海中一出现这个名字,少帝便划掉了,他十分肯定安前不可能是那个人。
    因为若是安前,他的命都不知会丢多少次,那人早就有机会取而代之了。
    “此人恐怕并非在那些人当中。”少帝沉声道,“侯爷说的这些,安前大概最为符合,但他也是最不可能出卖朕的人。”
    留侯颔首,“臣自然不会怀疑安总管,不过换句话说……安总管是最了解陛下的人,即便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他若站在安总管面前,也一定能被一眼看穿。”
    “侯爷是说……”少帝腾得站起,“对,若朕没想岔确有此事,最危险的就不是朕,而是安前!”
    他快步走出,去部署接下来的事。
    绵绵都没想到,自己偶然遇见的一个人说了一句话就引来他们这么大反应,连阿宓也时常是一脸思索的模样。她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再三确认,“阿宓姐姐,我那日是不是不该和那个人说话?是不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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