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争锋相对了片刻,见娴妃滴水不漏,在她身上讨不到什么好,慧贵妃果断转移了目标,重将目光投在弘历身上,道:“皇上,您今日且看看,若他们表演得好,到了太后寿诞那日,臣妾命人组成12人的表演队伍,场面一定更加壮观,芝兰,吩咐他们开始吧!”
    芝兰:“是!”
    万紫千红的表演者是几名头戴斗笠,披着厚重袄子的匠人,老人作为领头者,将手中白色勺子探入热水,火苗瞬间窜出。他一扬手,融化的贴水立刻飞向冰冷的城墙,冷热相遇,轰地一声,铁水炸裂,犹如千万朵鲜花,瞬间绽放。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娴妃吟诗一首,感叹道,“仔细想来,李白描绘的也是此景吧!”
    弘历也难得的点点头:“秋浦是著名的产铜之地,李白路经此地,看见铜渣倾倒,火星四射,正是一副秋夜冶炼图!然而,这万紫千红的奇景,远胜冶炼之火啊!”
    老人又是接连几勺铁水飞扬,火花此起彼伏。旁边的匠人都学他一般,一勺接着一勺,仿佛一朵朵美丽的烟花撞上宫墙,在冰冷的墙壁上,撞出一串串激昂的火花,迅速弹飞向天空,落下的瞬间,又变成绚烂的漫天花雨,点亮了漆黑的夜空。
    光芒落在慧贵妃脸上,她的笑容灿如烟花:“皇上,臣妾预备铸造演舞台,亲自编造舞蹈,让美丽的舞姬于漫天飞舞之中翩翩起舞,一定能够让太后展演!”
    弘历满意一笑:“贵妃心思奇巧,万紫千红若在太后寿诞当日表演,一定会震惊世人!”
    慧贵妃露出得意的神情,趁弘历目光为花雨所夺时,身体向椅中一靠,向立在椅后的芝兰低声道:“演舞台,到时候就建在这儿!”
    芝兰弯腰低语:“娘娘,是不是太近了?”
    慧贵妃:“你怕什么,又不是让你去跳舞,就建在这儿!”
    芝兰:“是!”
    芝兰转头吩咐太监,明日就吩咐内务府的工匠来量。
    太监:“嗻!”
    谈话间,又有一名匠人上了台,对方体型小巧,技艺也不甚精湛,虽努力模仿老人的动作,但手上动作显得有些僵硬,不自然……就仿佛受了伤似的。
    弘历忙着看花雨,慧贵妃忙着吩咐下人,也只有娴妃注意到了对方,但目光一闪,别过脸去,装作没有看见。
    小匠人不动声色的接近慧贵妃,忽然抬手一扬,掐着嗓子唤了句:“娘娘。”
    “嗯?”慧贵妃回过头来,却见漫天铁水脱勺而出,尽数朝自己泼来,当下惊骇的大叫一声,双手捂住自己的娇容。
    四周惊声一片,弘历距离慧贵妃有一段距离,原本不会被涉及,他却快步向慧贵妃跑去:“贵妃!”
    飞溅的贴水和火星险些落在他的身上,娴妃突然抱了上来:“皇上小心!”
    火星落在娴妃背上,她大叫一声,扑在弘历怀中,疼得浑身发抖,弘历色变道:“娴妃,来人,快来人!”
    侍卫们匆匆赶到,为首正是傅恒,他目光一转,立刻寻到了蹊跷之处。
    一个个头矮小的匠人正在试图逃离现场!
    “站住!”傅恒大喊一声。
    傅恒朝对方追了过去,岂料老匠人悄悄做了个手势,其余匠人们会意,下一刻,
    越来越多的铁水泼向宫墙,漫天的金雨飞扬,众人眼前金芒大盛,傅恒原本只差一步进逮住那小匠人,却被金光刺激得一下子眼盲,等再次睁开眼,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傅恒怒不可遏,一剑打飞老人手中铁勺:“全都停下!”
    铁勺落地,匠人们纷纷停下手头动作,老匠人同样如此,他垂首肃立,模样十分温顺,只在眼角余光扫向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慧贵妃时,才流露出一丝刻骨的憎恶。
    “呼,呼——”宫中甬道,一名戴着顶灰帽的小匠人跑得气喘吁吁,身后追兵越来越近,忽然一只手从拐角处伸出来,将她拉了过去。
    帽子脱落下来,露出魏璎珞略显苍白的面孔。
    “嘘。”袁春望揽她在怀,一只手捂着她的嘴。
    魏璎珞原本挣扎不止,听见是他的声音,这才静止不动。
    追兵的脚步声从他们身旁匆匆而过,渐渐跑远。
    不等魏璎珞松一口气,袁春望已经拉起她道:“走。”
    两人刚刚跑出甬道,密集的脚步声就往他们先前藏着的拐角涌来,傅恒绕过柱子,弯腰捡起地上的那顶灰帽,然后缓缓将脸转向两人逃走的方向,冷冷下令:“险些被他骗过去了,追!”
    一行人追出去,因路上岔道极多,故而分兵几路,傅恒领着三名侍卫追至永巷外,忽脚步一停,喊道:“站住!”
    车轮滚动的声音骤然一止,推着粪车的袁春望转过脸来,面色如常:“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傅恒走过去,目光垂落在粪车上:“打开!”
    袁春望惊讶地看着他:“这可是粪车啊!”
    傅恒冷哼一声,解下腰间佩剑,用剑一挑,粪车的盖子便落在了地上,他冷声吩咐道:“去检查!”
    侍卫上前检查,摇头:“没有。”
    粪车内空无一物,袁春望的表情看起来也极无辜,但不知为何,傅恒越看他越不顺眼,忽然目光一转,落在不远处一个躲躲藏藏的黑影上,当即丢下袁春望,大步流星朝对方冲去,怕对方又跟刚刚一样逃走,故而一把揪住对方的胳膊。
    “哎哟!”响起的是一个熟悉的女声,魏璎珞回过头来,面带怒色,“你干什么!”
    “……是你啊!”傅恒楞了楞,不知不觉松开了手,连语气都柔上了三分,“宫中有刺客,我正在抓刺客!”
    璎珞举起手上的刷子:“刺客会在皇宫里刷恭桶吗?”
    “对不起,我是职责所在。”傅恒无意为难她,回头问,“你们都查完了没有!”
    众侍卫简单搜查了一下,立刻回答:“没有!”
    傅恒松了口气:“璎珞姑娘,打扰了!”
    目送他匆匆离去,璎珞松了一口气,扔了刷子就要离开。
    “站住。”一个清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咳咳咳!”魏璎珞极刻意的咳嗽几声,回身道,“我正病得重呢,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病得重?”袁春望冷笑一声,用力握住魏璎珞的手臂,将她袖子一掀,“我看是伤得重才对!”
    月光下,魏璎珞手臂上鲜红一片,显然是灼伤,
    魏璎珞吃疼道:“你干什么?”
    “告诉我!”袁春望逼近一步,目光灼灼,“手臂上的伤从何而来?”
    璎珞用力抽回了手,有些没底气的道:“平日干活受伤的……”
    “呵。”袁春望冷笑一声,“万紫千红这项绝技,很容易烫伤自己,你手臂上的伤痕,正是铁水灼伤。”
    “不是……”魏璎珞还想狡辩,可对方下一句却是:“来旺已经全跟我说了。”
    来旺是被魏璎珞取代的小匠人的名字,这孩子因训练万紫千红而受了很重伤,正是为了给这孩子出口气,也是为了这孩子的将来,老匠人才同意让魏璎珞取代他上台,给慧贵妃一个教训。
    听见这名字,魏璎珞就知他什么都知道了,当即闭上嘴,什么也不说。
    “是为了给死掉的匠人伸冤?”袁春望盯着她,“还是为了……皇后。”
    魏璎珞飞快抬头看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
    袁春望立刻了然,笑声更冷,带着一丝讥讽,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为了那么点微末的恩情,你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真是个蠢货!”
    他的右手抚上魏璎珞的脸颊,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他永远冰冷如蛇的手指,今夜竟染上了一丝淡淡的温度。
    “……我也对你很好。”袁春望垂眸望着她,声音低似呢喃,“我要是落难了,你也会为了我……赌上自己的性命吗”
    第八十三章 金汁
    储秀宫内,宫女们进进出出,一盆盆清水送进来,又化作一盆盆血水送出去。
    慧贵妃趴在床上,原本光洁如玉的后背,如今坑坑洼洼如同雨后的泥地,鲜血如芽,不断从泥土中长出来。
    “疼,好疼……”慧贵妃一只手朝背上摸去,“痒,好痒……”
    “娘娘,您不要碰!”芝兰在一旁汗出如浆,“千万别碰……啊,叶大夫,叶大夫你总算来了!”
    曾为江南名医,如今则是弘历座上宾,名声压过太医署一头的叶天士背着药箱,匆匆走了进来。
    为慧贵妃诊断片刻后,他回身对一同前来的弘历道:“皇上,这样严重的烫伤必须尽快冷敷上药,可慧贵妃一直追问是否留下疤痕,若是留疤,她就不接受治疗。”
    “胡闹!”弘历皱眉道,“按住她,立刻上药!”
    慧贵妃一听,立刻尖叫道:“不要,我不要留疤,我不要留下疤痕,皇上!我不要留疤!”
    几名宫女上前将她按住,慧贵妃如同砧板上的鱼,拼死挣扎起来,嘴里不住发出哀嚎声,待到叶天士给她上药,叫声愈发凄厉可怜。
    “这味道……”叶天士抽了抽鼻子,忽然停下上药的手,惊骇地道:“不好!”
    弘历忙问:“怎么回事!”
    叶天士哭丧着脸:“皇上,这味道不对劲儿,只怕那些不是铁水,是金汁啊!”
    弘历自然晓得什么是金汁,说得通俗些,就是粪水,两军交锋,偶用滚水退敌,若其中混入粪水,敌军的伤口便会重复感染,极难痊愈。
    慧贵妃原就疼得眼前发黑,听了这话,再也受不住,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待她悠悠转醒,身旁已没了弘历的身影,只有叶天士还在为她包扎伤口。
    慧贵妃恨不得先前发生的事情都是一场梦,可是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她的背受伤了,伤口被人泼了肮脏至极的金汁,慧贵妃哆嗦着嘴唇问道:“怎么样?伤口结疤了吗?”
    “这……”叶天士心道这怎么可能,嘴上却安慰道,“贵妃娘娘,您的创面原本不大,若精心调养半年,便能逐渐痊愈,只是……”
    “只是什么?”慧贵妃挣扎而起,面色狰狞地瞪着他,“本宫不管,你给本宫治,一定要把本宫治好,半点疤痕也不许留,知道了吗?”
    “这……臣尽力而为……”
    叶天士尽力了,但半月过去,慧贵妃不见半点好转。
    “废物,没用的废物!你说用淡盐水清洗消炎,还要去除水泡,本宫全都依从!一个个挑破了水泡,你知道有多痛吗!啊?”慧贵妃披头散发的坐在床上,往日艳若牡丹的美人,如今却似一只讨债恶鬼,“为何伤口还不结痂!为何一丝愈 合的迹象都没有!说啊!叶天士!”
    “臣真的已经尽力了!”叶天士额上一角青肿起,那是被慧贵妃丢出的瓷枕砸出来的,他极为难道,“可铁水里混了金汁啊!金汁肮脏,伤口反复感染,臣、臣已经尽力了!”
    慧贵妃又要寻东西丢他,可她手边能丢的东西,已经全部丢出去了,最后只能歇斯底里地叫道:“滚!滚出去!本宫不想再见到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
    叶天士急道:“娘娘,切不可动怒!不可动怒啊!娘娘,你怎么了娘娘?”
    慧贵妃的身体摇了摇,软在了床上。
    叶天士大惊失色,冲上去为她检查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创面残缺,时出黄水,发热咳嗽,脉息浮数,我治不了!我治不了啦!”
    说完,便要收拾药箱离开,芝兰吓坏了,用力拖住他:“不行,你不能走!你是神医啊,能医死人活白骨,你怎么不能治!”
    叶天士:“多则一月,少则十日,她就会浑身创裂而亡,哎,恕我无能为力。”
    说完,他挣芝兰的手,快步离去。
    芝兰追着叶天士而去:“叶太医!叶太医!”
    芝兰追出去不久,慧贵妃便悠悠转醒,只是仍有些昏昏沉沉,睁不开眼:“芝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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