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这个名字让许延想起不堪回首的过往,立刻打断对方道,“别念叨了,现在赶紧睡觉,养足了精神明早便走。”
    夜里熄了烛火,天气热,床榻宽大,两人各占一边,叶流州把薄被踢到一边去,单衣在辗转反侧间散开,无异于光着膀子,黑发黏在白皙的脖颈上。
    在静谧的夜色里,他能清晰地听到许延浅浅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到困意陷入睡梦中。
    那些少年时最担风袖月、悠闲自在的记忆不断在脑海浮光掠影。
    皇宫中的大本堂里夫子握着卷书,拉长了声音慢慢向底下的学子们讲解着书中的内容。
    案几前坐着满满当当的季家子弟,专心致志地在书上抄录,身为太子的谢临泽却坐在最后面盯着流逝的沙漏,百无聊赖间目光微微一转,看见角落里趴在桌上睡着的季六,把纸攥成一团去砸他。
    中了,季六却没有醒,口水流了一桌。
    连续五六个过去,旁边季函咳了一声,谢临泽不理会他,把书卷起来向季六的方向掷去,翻飞的书越过数人的脑袋,眼看要落在季六的头上,可他却睡得不大舒服,无意地脑袋向旁边歪去。
    于是那书好巧不巧地砸在了砚台上,墨汁顿时向四周飞溅,不仅泼醒了季六,还殃及了季函一身。
    夫子再也无法当做看不见,怒道:“太子殿下!请你出去!”
    谢临泽如蒙大赦,出去前还不忘提上季六。
    夫子忍无可忍道:“把季小公子放下!”
    “先生,我带他出去洗洗脸。”谢临泽指了指季六脸上的墨汁,在夫子的怒火中悠哉地走出大本堂。
    剩余的季氏公子们早已习以为常,继续读书,季函离得最近,给泼成了个黑乌鸦,眼睁睁地看着罪魁祸首毫不知错地走了出去,抖了抖嘴皮子,也跟着快步追上。
    季六平白无故地遭了殃,在谢临泽手里扑腾着下了地,一边拿袖子擦着脸上的墨汁,一边愤懑地用拳头推他。
    那力道对于年长几岁的谢临泽当然不值一提,反而让他笑得欢快。
    “殿下!”后面季函追了上来,他抖着袍子,“您看看您的所作所为!”
    “我这是在帮你啊。”谢临泽道,“不然你怎么出来?衣服就洗洗好了,走,带你们掏鸟窝去。”
    季函不可置信地道:“御花园的鸟窝不是被你掏完了吗?”
    “你不知道,父皇上个月得了西夷送来的画眉,置在御花园里,算算该下蛋了。”
    季函大惊失色,连声音都不稳了:“不不不不!殿下,你难道忘了上次陛下是怎么出动禁军满宫抓您的吗?要不是有青辞为您出主意搬来老国师,这事怎么也无法善了!”
    青辞是国师贯淳道人的亲传弟子,大昭民间多有百姓信奉道法,贯淳道人所出的渡云道观讲经布道极受推崇,其中“大道无为,上善若水”广为盛传,连昭德帝都对这位国师礼让三分。
    谢临泽本对这些虚虚实实的玄门置之弗论,可偏偏青辞是一个极为识趣的人,要应谢临泽的趣味倒也简单,他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别提繁文缛节世俗桎梏,青辞随他所欲从不阻拦,偶尔还能提几个好的建议。
    自从青辞随贯淳道人来到皇宫,谢临泽好几次闯祸都是他收拾的烂摊子。
    这边听到季函的话,谢临泽想了想道:“那我们小心点别被发现。”
    季函:“……”
    这边几人来到离御花园湖边,谢临泽草草给季六擦了脸,被湖水稀释的墨痕一道道地布在他的脸上,让太子殿下看了直发笑。
    他和季函爬上高高的槐树,让季六在底下把风。
    偏偏事不如意,季函从鸟窝里掏出鸟蛋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差点跌下树,让谢临泽抓住手臂才站稳了身形。
    可这慌忙之间的一失手,鸟蛋远远飞了出去,还砸在了别人的头上,碎了人一脑门蛋清。
    来者正是进宫的定国公府的穆大公子,彼时其祖父穆骞征战沙场声明赫赫,势头正盛,可与季氏在朝中的地位比肩,还隐隐有压了一头的劲势,所以穆大公子在年轻一辈里极为目中无人,当然,论起高傲自大这一点,谁也比不上谢临泽。
    穆大公子何曾受过气,被人砸了一脸蛋壳,当即怒从心头起,四下张望,正好看见树下懵懵懂懂的季六,恼道:“你好大的胆子!”
    一边箭步上前提起季六的衣襟,举拳欲打,谁料头顶一阵树叶哗动,谢临泽从天而降,衣袂翻飞,一脚踢开穆大公子,一手夺过季六,冷冷道:“我看你才好大的胆子!”
    第29章 二三
    穆河大公子被踹一屁股墩坐在地上,从来没人敢这样对他动手,先懵了数息,待回过神后胸腔里腾起不可遏制的怒火,可一瞧见面前的人是谁后,那怒火就像被浇了一盆凉水,呲啦一下冒着白烟熄灭了。
    谢临泽抱着季六,头也不转地对谨慎地慢慢滑下树的季函道:“解决好你惹出来的麻烦。”
    穆河拍了拍灰站起来,又怂又不甘心地要说些什么,可谢临泽已经朝一边离开了,他连忙大喝一声:“站住!”
    谢临泽驻足,转头看他,季函上前挡住他的视线,语气淡淡对穆河道:“那鸟蛋是我扔的,有什么问题找我吧。”
    穆河虽是簪缨世家出身,自小舞刀弄枪,但不知为何,面对书香门第所栽培的季函仍是底气不足,嗫嚅一会儿后,顶着一头蛋清放大声音:“你、你们等着!”
    留下这句话他立刻愤愤地调头跑走了。
    这梁子算是结下,穆大公子出宫后咽不下这口气,可也没法给宫里的季函使绊子,想了个主意,央祖父穆将军给皇上写了份折子,先称赞了一番太傅乃当世之鸿儒,汪洋浩博,有道名师出高徒,犬子门生甚是仰慕,大概意思便是和季家一同进宫与太子伴学。
    昭德帝自然是一视同仁,大笔一挥批了。
    到了第二日,大本堂里又迎来了一堆以穆河为首的武官将领一派的族中弟子。
    太子殿下走进学堂时,闹哄哄的两派人正对吵得激烈,见了他顿时安静了,谢临泽对他们轻轻一笑:“好热闹啊。”
    在座各位都听闻或者领教过他的本事,只敢跟姓季的吵,不敢招惹他,噤若寒蝉般抱着书回到案几前面,等着夫子来讲课。
    待到谢临泽不在,穆河他们放开手脚,整日暗地里找季函等人的麻烦,引得两方人积恨甚深,搅得整个皇宫不太平。
    昭德帝为此头疼不已,下了道旨,命夫子出卷去考他们的功课,以成绩来决定是否能留在宫里。
    这下双方有了竞争的目标,互相较劲,学堂乌七八糟的气氛一改,人人争得夺得魁首,其中以季函博闻强记为最,穆河基础稍逊,却不甘落后鼓足了劲背书。
    谢临泽仍然带着季六悠哉地四处溜达。
    考试那天,夫子出了题为“天灾自古有,昏垫弥今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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