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由头,陛下重病不起正在休养。”
    ——
    远离锦绣繁华的京城千里之外,北地早已落下雪, 王都重邯的街道上暮气沉沉,少有行人,两边是黑岩所垒砌的屋舍, 森严厚重,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寒冰,卷着碎雪的风呜咽而至。左贤王的府邸里跑出来一个小厮,跑到街尾去赊账买了一个红薯, 贩卖烤红薯的老头子把烤炉打开,一股浓郁的香味冒了出来,白雾腾腾。
    苍发老人套着破旧的棉布手套,取出红薯递给对方,“听说左贤王府里的死了一个小妾?下葬了没有?”
    “呔别提了!”说到这事,小厮颇为嫌弃地压低了声音,“咱们那位老爷可惜银子了,自家婆娘死了也就草草找了个棺材铺入敛,这不,人伙计还在咱们府上呢。”
    “的确太不成体统,不过大户人家都嫌丧礼晦气。”老人一叹。
    “嘶,真烫!”小厮用袖袍捧着红薯,“不说了,府里还有一堆活要忙,你可记得不要乱说啊,不然大人非得扒了我的皮!”
    老人笑了两声,“嘿你就放心吧。”
    小厮匆匆回了府,将小门掩上。
    寒冬昼短夜长,时辰还早,天色却早早暗了下来,书房里点了盏蜡烛,照亮了翘头案,左贤王费连枢翻查着卷宗,提起狼毫在信纸书写,感觉到背脊有些凉意,便偏头看了一眼炉子,里面烧得一片红彤彤,火星正旺。
    他生得毛发浓密,宽下颌满是微卷的胡子,鼻头粗大,双眼周围有些纹路褶皱,粗犷的长眉压低了便显得不怒自威,已是年过半百,他收回视线正欲重新看向卷宗,眼角却发现窗前椅子边有一道影子。
    这让费连枢不由倏地一惊,竟然有人在他眼皮子无声无息地进了屋,顿时抽出一旁的弯刀,冷冷地警惕道:“是谁?”
    那一道漆黑轮廓,不紧不慢地从高架上拿下一支蜡烛,如乐器轻轻相击的男声在屋中响起:“费连大人伏案劳神,怎么舍得只点一支蜡烛?”
    来人取了火折子,手中烛火亮起,照亮了他朗月清辉般的面容。
    费连枢眯起眼睛,“大昭国师怎么有闲情逸致跑到我这里来?”
    青辞在椅子上坐下,“许久不见甚为挂念,不知费连大人近来安好否?”
    费连枢嗤笑一声,“老夫可不用你这两面三刀的家伙挂念,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看来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费连大人还没有忘记令弟之亡。”青辞微微一挑眉梢,“杀了他的人可不是我,只怪你们没能控制住佛罗散。”
    “当初我早该你还是个小崽子时就杀了你,要不是你巧言令色蒙骗于老夫,岂能让你引来狗皇帝的人马到铁牢救走那人!”他紧紧握着一柄锋利弯刀,手背上青筋跳动。
    相比之下,青辞手无寸铁依然风轻云淡,自若地道:“费连大人哪里话,这么些年给你的弥补还少吗?你若是杀了我,少了与袁轩峰的交易,还能坐稳今日的位置吗?”
    费连枢稍稍压下火气,“听你这话倒把自己处于互惠互利的商贾位置,老夫不知你如今还有什么本钱出现在这里,别以为老夫我不知道京城里发生的事。”
    “京城的事我都不担心,费连大人倒替我担心上了?”青辞淡淡一笑,“我自有法子收拾妥当。”
    “什么法子能处理你的败局?”费连枢顿了顿,想到了什么,变得意味深长起来,“难不成是暄和皇帝身上的佛罗散已经……”
    烛火拂动,窗下而坐的男人淡声道:“看起来你心里已有定论,我此番前来,是让你出动人手来找一个人。”
    “北娆有什么人值得你亲自出面?”
    “一个叫做许延的昭人,他身边可能带了……”青辞目光微微一动,“带了一具尸体。”
    费连枢冷冷一笑,“你凭什么觉得老夫会帮你?”
    青辞站起身,望向案几上的书信,反问道:“费连大人,你在写什么?”
    费连枢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回身用卷宗盖在书信上。
    “你做的很多事情都是瞒着你的王上所为吧?”青辞的声音温和。
    “你在威胁老夫?”费连枢抬起弯刀。
    “在下岂敢,只不过是请你为人处事谨慎一些。”他堪称文质彬彬地一颔首,“待找到两人交给我,在下便将因为佛罗散一事,被先帝带走调查的令弟遗体,送还于你。”
    费连枢一直视弟葬身昭土为耻,若是能拿回来出这点儿小力自然不算什么,他思虑一番,暂且放下忌惮,“你当真能带回他的遗体?”
    “费尽大人尽可放心。”
    费连枢看对方向门外走去,便道:“你会在北娆待多久?”
    青辞含笑摇了摇头,他打开门,风雪哗地涌进门,扬起了他的衣袂,“费连大人若是寻到便派人传信,我不会留在这里,我的战场是京城。”
    在青辞离开后,书房外檐下蛰伏的一道阴影也随之离开,动作敏捷至极,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那是一个身形矮小的男人,浑身上下皆是黑衣,翻出左贤王府,飞檐走壁直奔巍峨的王宫。
    他在侍卫的通传下迈进殿中,单膝跪下,右臂横在胸前行礼,“王上。”
    “费连氏那里怎么样了?”带着磁性的低沉声音自前方传下。
    暗卫将方才的所见所闻一字不漏的陈述一遍。
    北娆大殿不似京城那般金雕玉琢,装饰极少,四周古朴的灰岩切割如削壁,泛着冰冷的色泽,正前方墙壁上雕刻着雪豹的图腾,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大气,其下是一座铺着红狐毛毯的石座,那一抹红才给整个肃杀的大殿添上一丝活气。
    坐在于石座上的那人身形高大健硕,两条长腿大大嘞嘞地分开踩在地上,脚上是厚实的鹿皮牛角靴,他的面容轮廓极深,蜜色皮肤,嘴唇削薄,鼻梁高挺,眉角有一条细长的疤痕,这为他添上了几分野性和不羁。
    男人绑起的漆黑卷发从额上落下一缕,他沉吟道:“许延是何人?”
    “属下已派人去查他的身份。”暗卫回道,“要不要先抓住大昭的国师?”
    男人笑了一下,站起身,“有他在大昭才有混乱,抓住他哪里还有好戏看?这个许延身上一定有重要的情报,咱们就先去抓住这个混入北娆的昭人,走。”
    手下愣了愣,“王上您要亲自动手?”
    赫连丞抬起双臂舒张了一下筋骨,大步迈下石阶,“再坐下去就要生锈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王都在暗地底下波涛汹涌,赫连丞手下的暗卫们扩散搜捕,好些来北娆营生的私贩和逃犯都被一网打尽,抓入大牢,表面上没有引起各氏族的注意,可手掌大权的费连枢人脉甚广消息流通,一听说王上有动作,便谨慎地收敛起来。
    等到过了数日平息后才派人寻找许延的下落,并让棺材铺的伙计给他那小妾下葬。
    风雪漫天飞舞,几乎掩盖了漆黑的房屋,满目一望无际的白,左贤王府中的侍卫们等雪下得小些才肯动,地上结冰滑得很,六七个侍卫抬起沉重的棺材,慢慢地向前走着。
    棺材旁边跟了躬着腰,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伙计。
    侍卫因为这冷天气骂了一声,扭头对伙计问道:“大人给了你几个铜板?回头到了铺子里掌柜的还要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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