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昙深叹气,又笑,“行吧,看来他们打算瞒我一辈子,哪知道被我撞见。”
    林修翰知道“他们”指的是洛氏家长。洛昙深这些年与家里关系越来越淡,每次提及,用词都是“他们”,听不出丝毫亲情。
    “发什么愣?”洛昙深突然道:“你还没回答——周谨川在池镇以什么为生。”
    林修翰立即回过神来,“他以前在原城是大学教师,出了那样的事,又被您,被您……”
    “我帮你说了吧——被我折磨,被我搅黄了工作。”洛昙深目光森寒,唇角却噙着笑意,“他自然是当不成知识分子了,所以?”
    “他给人当泥工。”林修翰说:“在一家私人装修公司工作。他的妻子卢鸣敏患病之前在超市当收银员。”
    洛昙深哼笑,“那看来他们一家过得还挺滋润。”
    林修翰不知该不该点头。
    “不过不是有一句话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洛昙深状似惬意,实则痛苦地咬牙,“我哥要我宽恕他们一家,给周谨川一条活路,我必须满足他最后的心愿。但他善良到盲目,老天却很清醒。”
    林修翰适时道:“卢鸣敏的病已经把周家的老底都耗尽了,现在根本用不起好的药,已经回家进行保守治疗了。他们一家现在租住在摩托厂附近的老小区,环境非常糟糕,支出全靠周谨川开三轮车。医院那边的消息是说,卢鸣敏最多能熬到春节,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那周谨川呢?”洛昙深问。
    林修翰对洛昙深的恨与痛难以感同身受,却能体会寻常人家被癌症摧毁的无可奈何,闻言发自肺腑地叹了口气,说:“腿和手臂都骨折了,内脏也有不同程度损伤,简直是雪上加霜啊。他们的孩子还挺小……”
    洛昙深语气玩味,“你好像很可怜他?”
    林修翰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连忙补救,“雪上加霜不正是应了您刚才说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少爷,老天是公正的,恶人必然受到惩罚。”
    洛昙深看出他的慌张,却没有点破,只是眯了眯眼,“可惜再怎么惩罚恶人,我哥也不会回来了。”
    林修翰悄悄擦掉手心的汗,知道这时候保持沉默为妙。
    洛昙深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火海”还是那么璀璨,夜风呼啸,被吹起的叶子就像翻飞的火星。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最疼他的外祖母去世,他哭得不能自已。洛宵聿抱起他,帮他擦掉眼泪,轻声细语,“每个人都是一柄烛,人去如烛灭,这是不可违背的自然之理。小深,生离死别是我们这一生务必要经历的事,不要太过悲伤。外婆如果知道你这么难过,她走得也会不安心。”
    “可是我不想外婆的蜡烛熄灭!”他仍旧哭着,双手虚拢,“我可以护着她的蜡烛,我可以为她挡着风!”
    洛宵聿摇头,“可是你再怎么挡着风,当蜡烛燃尽,还是会灭。”
    他听不懂。
    多年以后,当洛宵聿在绝望中离开,他才堪堪明白。
    外祖母寿终正寝,是身死,他即便用整个身体捂住蜡烛,蜡烛还是在燃尽后悄然熄灭。
    洛宵聿却是心死,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可以成为哥哥的避风港,却还是拉不回那颗执意求死的心,哥哥的蜡烛也熄灭了。
    人去如烛灭,他那么执拗地捂着蜡烛,妄图挡掉所有狂风暴雨,却救不回外祖母,也救不回哥哥。
    突然,路灯闪灭,“火海”登时消失。
    他的眼尾轻轻一颤。
    其实盛大的“火海”和蜡烛也没有什么分别,燃的时候旺盛,灭的时候不过一瞬。
    他转过身,回到沙发边,将凉透的红茶一饮而尽。
    林修翰不得不问,“少爷,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周谨川活得下来吗?”洛昙深问。
    “没有生命危险。但他伤势过重,后续治疗花费巨大,肯定会落下病根。”林修翰道:“而且车祸是他逆行造成。卢鸣敏在家突然发病,必须立即送医,他急着回家,才逆行和面包车撞上。住在那一片的都是家庭困难的人,面包车车主只是做点小生意,根本支付不了他的医药费。”
    洛昙深弯起眉眼,“也就是说,他想要给自己治伤,就要动用老婆的救命钱?”
    “对。”
    “那可真有意思。一共就那么点儿钱,给老婆花,迟早人财两空,给自己花,横竖成残疾。”洛昙深磨了磨牙,“我倒要看看,他这种‘为了真爱放弃一切’的人,这回怎么抉择。”
    林修翰后颈全是冷汗。
    此时的洛昙深令他遍体生寒。自打成为洛昙深的秘书,他就察觉到这是个没什么感情、缺少共情能力的人,但此时才发现,洛昙深的心居然阴沉到了这般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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