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想象到会遇到哪些困难,光是她妈妈这一关,就不可能过得了。
    还涉及到资金问题,这不是商业电影,而是纪录片,很少人会愿意投资。
    她也很清楚她性格的弱点,一个人做事没问题,但不善于沟通,不喜欢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摄影是她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但拍摄纪录片,需要群体共同完成,
    鹿鸣越想越觉得头疼,把思绪扯回现实,决定先把眼前重要的事完成。
    “我们走吧。”她爬起来,转身就走。
    靳枫意识到戳到她的软肋了,笑了笑,站起来,把双肩包背上,提着木箱,跟着在她身后。
    巍峨高山背景衬托下,女人并不高大的背影,显得尤为娇小。
    他快步追上她,她看起来很不开心,脸上表情很沮丧,不久前高谈阔论时,眉眼和嘴角都荡漾着的笑容,完全看不到了。
    一路上,她都没怎么说话,他问一句,她"嗯"一声。
    他们中途休息了两次,补充了点食物和水。
    随着他们往上爬的高度越来越高,北坡的暖温带荒漠,渐渐过渡到高山荒漠,气温越来越低,氧气也越来越稀薄。
    靳枫担心她体力会吃不消,没有爬到雪线的高度,他就叫停了。
    她不肯,要继续往上爬。
    “还没到雪地,我们来都来了,一定把他送上去。”她气喘吁吁地说道。
    靳枫看着她两边脸被冷风刮得通红,强行把她拉住:
    “尸体埋在雪地里,不是件好事。以前,我在山顶也发现了一只风干的雪豹尸体,死了很长时间,被雪覆盖,我把尸体从雪地里挖出来,迁移到了雪线以下。”
    “……”鹿鸣没再坚持,意识到,原来他不止一次经历这样的事。看着男人漆黑的眼眸,她感觉心微微有些疼,像被冷风刮着的疼。
    靳枫环视四周一圈,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地。
    “就这里吧,你在附近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好。”他把东西放下,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折叠的铁锨,跪在地上,开始挖坑。
    鹿鸣要过来帮忙,他坚持不让,她只好在旁边看着,不时给擦额头上的汗,递工具。
    坑挖好以后,他把提过来的木箱放进去,大小刚刚合适,再把土填进坑里面。
    不久,平地上多了一个土堆。
    “《红楼梦》里面,黛玉葬花,昆仑山上,昆伦葬雪豹。这个情节可以出现在《大鹏和小呦》的故事里。你觉得怎么样?”
    鹿鸣边说边拧开瓶子里的水,浇在他手上,让他把手上的泥土洗掉。
    “你不是让大鹏和小呦在故事里谈恋爱?把大鹏葬了,你这个故事也没拍的必要了。”
    “你不懂,悲剧更有震撼力,让人记忆深刻。”
    靳枫洗完手,用纸巾擦掉手上的水,站直身体,视线聚焦在女人身上:“鹿鸣,不要浪费你的才华,天赋不可辜负。”
    “……”鹿鸣嘴角扯了扯,却没有再扯出一个字来。
    忙完一切,两个人找了片视野开阔之地,一同坐下来,目视远方,眺望无边无际的荒漠。
    他们依稀可以看到塔克拉玛干沙漠,夹在昆仑山与沙漠之间,有小面积的绿洲和城市,小得让人心生恐惧,仿佛地图上掉了一块玉,随手就可以拿掉。而黄色的沙漠却像掉在宣纸上的一大片颜料,往周围迅速扩张。
    “在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老靳陪我爬上昆仑山,比现在的高度更高,看得也更远,那天,他又跟我说,他要在昆仑山和塔克拉玛干沙漠之间造一片人工林。从昆仑山流出的河流,只有少数水量较大,有利于灌溉,大部分流出山以后很快就没入塔克拉玛干沙漠。他希望中间有一片森林。”
    “就是你当年守护的那片荒漠林?”
    “对。他说了很多年,我一直当他是痴人说梦。可那天,我随口说了一句,想造就造,别老是说以后。”
    靳枫心里猛然一阵刺痛,他不知道,是不是他当时随口说的一句话,害了靳栋梁。
    鹿鸣站起来,极目远眺,极力想找到那片荒漠林,可视线范围之内,哪里还有树的影子,几乎全都是沙漠!
    “不用看,已经烧光了。”
    靳枫同样站起来,脸色和声音都变得沉重。
    “老靳组织人造林以后,有地产商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想打造一个高端旅游度假村,提出了一个很漂亮的主题,绿色沙漠城。”
    “这怎么可能?他们就不怕沙尘暴一来,度假村变成沙漠吗?”鹿鸣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竟然有人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但从经济利益的角度,这确实是块风水宝地,被那些贪婪成性的地产商看中,也不足为奇。
    昆仑山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史上具有"万山之祖"的显赫地位,古人称昆仑山为中华"龙脉之祖"。旅游度假村如果建成了,一定会很有吸引力。
    “老靳会不会就是因为坚持在这块地上造荒漠林,才被人陷害?”
    “……”她的问题,靳枫无法回答。
    他始终坚信靳栋梁是被人陷害的,但没有证据,甚至,连怀疑的对象都没有。最让他想不通的是,荒漠林被烧毁了,度假村为什么没建起来?
    如果这里有一个度假村,他至少能找到怀疑的对象,再一步步去追查。
    “这个问题,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答案。我现在想说的是,那天老靳对我的说一些话,我一直记得。”
    “他说了什么?”
    靳枫目视前方,脑海里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山一般沉稳坚毅,如他一惯的表情:
    “人在一生中,有两件至关重要的事,一是认识真正的自己,接受并与之和谐共处;二是找到自己真正爱的人,珍惜并用心守护。大部分人穷其一生都做不到这两点,有些人是从未去尝试,有些人努力过,却有太多的无奈,最终不得不割舍。”
    “真正的自己与自己真正爱的人结合,往往能创造伟大的传奇。但任何一个时代,活成传奇的人永远只是少数,大部分人都不得不过着平凡的一生。如果有机会不平凡,一定不要浪费这样的机会。没有这样的机会,也应该努力去创造机会。除非本真的自己,与生俱来有一颗安于平凡的心,这样的人同样是少数。”
    “一个人在十八岁以前,可以活得随心所欲,因为年轻就是资本,自由和犯错是年轻人的特权;十八岁以后,依然可以活得随心所欲,也可以犯错,但不得不牺牲一部分自由,犯错的成本也会越来越高,这是成长的痛苦。牺牲的这部分自由,一定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这是成长的快乐。”
    ……
    靳枫转身看向鹿鸣,把这些话一一转述给她听。
    鹿鸣听着听着,有一种醍醐灌顶的豁然,原本有些漂浮虚空的心,仿佛突然压下来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这些话,我当时并不明白,因为还处在肆意妄为的年纪,为了自由,可以放弃一切,荣誉名利,物质财富,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直到遇见你。你离开以后,我常常梦见那只从山顶迁移下来的雪豹尸体。”
    鹿鸣浑身一凉,不由打了个冷战。
    靳枫靠近她,抱住她的腰,“冷吗?要不要下去?”
    她摇了摇头,“不是冷,是有些难受。原来是因为我,你才离开昆仑山的。”
    他以前就对她说过,在他心里,昆仑山是雪豹的来处,也是雪豹的归宿,和他一样。
    所以,她能理解,他为什么要把昨晚在扎西牧场发现的这只风干的雪豹尸体送到这里来。
    这个地方对他这么重要,等同于他的故乡,她却无形中把他驱逐出去,成为漂泊的异乡客。
    “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会一直留在这里守护雪豹,过着简单自由的生活?”
    “是,你让我失去了自由,也让我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让我认识真正的自己,也找到自己真正爱的人,做到了很多人做不到的事。”
    他语气笃定,抱紧了她,停顿片刻,声音继续从她头顶传来:
    “老靳说的那些话,简单用老子的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所有人都是矛盾的,内心始终会有冲突,都必须在对立激荡中达到和谐。”
    “我不喜欢这种冲突,太煎熬了。其实就是胆小,怯懦。我知道。”
    “你看起来弱小,却在关键时刻,爆发力惊人。第一次在山月谷,你能让秦昭昭屈服,第二次,你逼退了秦中流那么多人,在达哇遇到危险的时刻,勇敢果断。”
    鹿鸣要反驳,那都是被逼无奈,被他按住头:
    “如果你喜欢简单的生活,能安于平凡,我们就平平淡淡;如果你很想做,也是你喜欢做的事,那就勇敢去做,不要压抑自己。你要相信,当你想做一件事,全宇宙的力量都会汇聚到你身上,你有多弱小,就有多强大。”
    “我要是搞砸了怎么办?”
    “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鹿鸣片刻前冰凉的身体,被他这么抱着,瞬间感觉到温暖,心里充斥着一股力量,“我好像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了。”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几乎是同时放开对方,对视一眼。
    寒风中,高山荒原,两个蓝色身影再次紧拥。
    他低头吻住了她。
    第66章
    下山返回途中, 鹿鸣健步如飞,像卸下了千金重担,浑身轻松畅快。
    靳枫看她兴奋得像个小孩, 不得不紧紧拽着她的手, 还得时常提醒她, 注意脚下的路。
    平常话不多的女人,突然像变了个人, 一路讲下来,讲她的各种想法和计划, 一直没停过。
    到了山脚下,手机有了信号, 鹿鸣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 她直奔主题:“周笛, 我决定了,我要准备雪豹摄影展, 要把《大鹏和小呦》的故事拍下来,还有上次说的那个计划,我也要做。”
    “什么计划?”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睡觉,声音含糊不清,反应也有些迟钝。
    “上次我们讨论过, 发起成立一个保护雪豹的联盟, 名字我都想好了, 一个很好的名字。”
    “哦,那个啊, 我还以为什么火急火燎的事,明天再说吧。”
    “不能明天再说,必须现在说。”鹿鸣头上开始冒汗,她身上还穿着羽绒服,山底下温度高,她也顾不上脱。
    “三更半夜,就不能让我先睡会儿觉吗?”
    “不能,听我说完你再睡……推我干嘛?”鹿鸣看向身后的男人。
    “上车脱衣服。”靳枫拉开车门,把她推进车里面。
    这几个字,像兴奋剂,把电话那头萎靡不振的女人立刻催醒了。
    “你们这是要车震了吗?”
    “……”鹿鸣抚额,把他们上昆仑山,刚从山上下来的事简单解释给她听。
    她还没说完,驾驶座上的男人侧过身来,给她脱衣服,她随口说道:“我自己脱。”
    “又不是没脱过。”靳枫直接把她身上的羽绒服剥下来。
    鹿鸣配合他转动身体,忽然意识到,她在电话,没挂断,却一直没听到声音,问道:“周笛,你怎么不说话?”
    “你们都脱衣服了,我还说什么?你说的那事回头再说吧。”
    “不行,“鹿鸣当然知道她是故意在捉弄她,“我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电话里传来周笛魔性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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