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母不图钱,她图的是闺女腰杆子硬,这年头很看重彩礼,穷苦人家还要半袋粮食,你不要不会显得清高,反而会让人婆家看不起,邻里嘀咕。
    “那一百二彩礼都给宁宁,我们加三百块进去,当压箱底钱。”
    本来姜母准备的是一百八,毕竟兄妹三个卖糕点前,家里虽相对宽裕,但也有个限度,娘家贴补近两百块压箱底钱,在南坪村绝对是头一份了。
    这不因为姜宁在今年,前前后后孝敬了爸妈有一百块出头,姜母都给她添进去的。
    四百多的压箱底钱,林县都少有了。
    姜父听了点头,“至于其他,就看赵家准备吧。”
    赵向东没参军前,赵家不咋的,住的还是四间小小的茅草房。他参军后几年,赵家扒了旧房子,给盖了八间大屋,去年还把草盖换成了瓦盖。
    说实话,赵家条件只能算还行,跟姜家有距离。姜父看中的是赵向东这个后生,人好其余条件可以适当放松,反正闺女婚后随军,不住赵家,置再多大物件,她也难搬走。
    现在县里结婚,流行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
    农村人钱少还弄不了票,一般想置办齐全不可能,能有其中一样就羡煞旁人了。
    姜父姜母商量好了,赵家怎么也能弄个一两样,对方有一样,他家就陪嫁一样,有两样他家就陪嫁两样。
    还有立柜、平柜、梳妆柜等嫁妆,姜家早两年就让人打好了,存在后屋里。
    至于姜宁的私房,姜父姜母再暗地里给的,就不放在明面,毕竟财不可露白,嫁妆再多就太扎眼了,且与彩礼相差太远,也打赵向东的脸,不利于夫妻和谐。
    “老头子,如果陪嫁就一大件,是给买手表还是自行车。”姜母琢磨。
    “我要手表。”
    姜父换没答话,姜宁就探头进来,她听到最后一句,就顺口答了,“爸妈,手表我能带着呀。”
    “不害臊。”
    姜母笑着拍了一下闺女手臂,拉她在身边坐下,“老头子,闺女说得对,手表能带去省城。”缝纫机笨重,所以才第一时间被排除了。
    最好赵家彩礼也是手表,闺女女婿一人一块。
    “爸妈,如果还有自行车的话,我就拿着票好了,到杨市再买,反正是陪嫁,我家爱咋就咋地。”
    如果在林县买,肯定归赵家人用,自己陪嫁,爸妈的血汗,姜宁舍不得。
    直接带票的话,她有钱,也不用爸妈再给了。
    “闺女说的对。”
    姜母赞同,光其他嫁妆已经很好看了,这些大件实惠些更好,没必要便宜了别人。
    姜父也点了点头,摸了摸闺女发顶,一眨眼就那么大了,要嫁人了。
    姜家欢喜中带着不舍,总体气氛是愉快的,相较而言,赵家就复杂多了。
    “……彩礼一百二十块钱,三转一响大件随你们意,日子就东子休假。”
    赵家堂屋门敞开,赵老头吧嗒吧嗒抽着水烟筒,赵母拉了条凳子给妹子坐下,一家老少整整齐齐,安静听着赵二姨带回的话。
    “一百二十块钱?”
    二姨刚歇下话头,赵大嫂孙秀花惊呼出声:“这乡下地头的,哪家闺女值一百二?姜家这是要抢钱?!”
    她嫁过来时,娘家就收了十块钱加半袋子粮食彩礼,还是粗粮,这也就七八年功夫,怎么就成一百二十块了?
    还三转一响看情况给买?
    二叔子屋里有新打的床柜,还有酒席,这结个婚怎么就那么厉害?
    家里钱数目是固定,老二结婚花多了,一家人留下的就少了,孙秀花心如刀割,不顾赵向东在场,脸一拉,“不得了了,姜家闺女是金子打的!”
    她嘀咕,“结个婚得好几百,哪家霍霍得起?”
    “老大家的,你这话说得就亏心了吧?”
    赵二姨忍不住反驳出声,“你嫁进来什么光景,现在什么光景?”
    孙秀花进赵家门时,恰逢林县所在省份遭遇灾荒,那时候一袋粮食有多珍贵?要知道当时不少闺女出门连彩礼不要,但求能在夫家混个半饱。
    “东子每个月工资寄一半回来,这都多少个一百二了?”
    赵二姨扫了眼敞亮的瓦顶堂屋,东子有能耐,以前家里困难多照顾是应该的,但这么多年寄钱回来,怎么也得把他娶媳妇的钱攒了够吧?
    她听她姐说过的,东子开头两年津贴少,全部给寄回来,后来升上去了,才逐渐给自己留点,再后面家里好过多了,才自己留一半,往家里寄一半。
    九年攒下来,要说一百二彩礼都拿不出来的话,就太过分了。营长工资七十二块,一半三十六,东子升了半年,就给家里寄了两百块。
    “姜家姑娘陪嫁肯定不少,你有吗?”赵大嫂当年,可是连换洗衣服都没带过来。
    二姨说话时,顺势望一眼赵向东,赵向东坐的位置刚好背光,看不清表情,她收回视线,余光却瞥见他大手握拳,有些紧。
    她啧一声,摇了摇头。
    “你这婆娘说的什么疯话?!”
    赵家老大赵向前把木桌拍得“啪啪”响,瞪着自己婆娘,怒喝:“钱是东子寄回来的,花你的吗?你跟姜家姑娘能比吗?爸妈都在有你说话的份吗?”
    “再胡说八道,老子抽死你!”
    孙秀花缩了缩脖子,虽暗自愤愤,但再不敢吭声。
    好好的日子,气氛因她咋呼变得古怪起来,赵向前一张脸涨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愧,看向兄弟,“东子,大哥没管好婆娘,家里拖累了你。”
    赵向东握拳的手松开,“大哥说的什么话,我也是爹妈的儿子,一家人,谁有劲谁多使把力气,没有拖累不拖累的说法。”
    “搅家精!不会说话就闭嘴!”
    赵母白了大儿媳一眼,虽然她也觉得姜家要的彩礼多了点,但第一念头也就是两家商量商量,能降就降不能降就咬牙给了。她盼二儿子结婚多少年,等这一天容易吗?
    赵二姨的话她也听见了,姜家疼女儿,陪嫁少不了,这么想想一百二也不是不能接受。
    “一百二就一百二。”赵母一咬牙,看向竹床上抽烟的老头子。
    赵父点了点头,“嗯,村头胡家大妞前儿出门,彩礼也有一百,前些年跟现在不能比。”
    胡大妞她爹是村支书,村里最好的人家,但赵家所在的大岗村外来户居多,比不上南坪村的,姜家在南坪村数一数二,多要二十块也正常。
    彩礼钱一锤定音,孙秀花不甘撇撇嘴,嘀咕,“人家还想要大件呢。”
    第7章
    “你个败家婆娘,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孙秀花嘀咕声不大不小,赵母火冒三丈,一个鞋底子扔过去,“给老娘滚出去做饭!”
    孙秀花抄过鞋底子,撇撇嘴出去了。
    赵母没空搭理她,想了想,迟疑道:“不过这大件确实不好买,我们没弄到票。”
    自行车之类的票十分紧俏,城里人都难弄得很,乡下地头更没法子。酒席新衣彩礼等,加起来已经有几百块钱了,再买大件她很肉疼,不过姜家条件好,一件不买人家可能不答应。
    这么好的人家看上自己儿子,儿子优秀赵母骄傲,痛并快乐着。
    “买,最少给买一件。”
    赵父看一眼高大矫健,始终沉稳镇定的二儿子,欣慰且自得,他磕磕水烟筒,“实在没办法,就跟亲家商量一下,给换张票。”这亲家说的是姜家,是没面子,但对方能体谅的。
    “爸妈,我回来前弄了票,这大件我准备就行。”
    说话的是赵向东,他回家前特地弄了两张票,本来也打算自己买大件,不给家里增添太大负担。
    赵老头老两口生了八个孩子,只养活一半,前头尾巴各两个,中间的饿的饿,病的病,都没立住。
    赵向东底下还有一对弟妹,一个读初中,一个还上小学,以后读书嫁娶,家里虽然盖了房子,但负担还是有的。
    他这些年多帮补家里是应该的,总不能让这对小弟妹也养不住。但现在弟妹大了,家里环境也好起来了,他结婚成家后,要养媳妇,将来还要养孩子,以后寄回家的钱肯定会少些。
    赵向东想起姜宁的笑靥,心头热了热,他不想委屈媳妇,也不想家里负担太大,这大件的钱跟票,他都自己掏。
    他坚持,最后赵老头拍板,让二儿子买吧,买好带上的,到时候夫妻俩带回部队用。
    堂屋商量告一段落,孙秀花缩回探出灶房的脑袋,愤愤捅一把灶膛里的柴,“还真给买上了。”
    就算小叔子出钱,也不能打消她的不满,或者说,她自从知道老二要相亲姜家姑娘后,她心里就不舒坦。
    好人家的女儿,彩礼要好看,喜宴也不能寒酸,注定了一大笔支出。
    妯娌压她一头,钱还大把大把地花,孙秀花能高兴起来?
    你说这钱都是赵向东寄回来的?那寄回来后,不就是赵老头老两口的吗?她生了两个小子,小叔子用少了,她儿子就能多用。
    这也是孙秀花敢胡搅蛮缠的原因,老赵家唯二的孙子出自她肚皮,底气足足的。
    她正不忿,晃眼见小姑子赵玉燕从灶房门口经过,忙拽了一把,“大丫。”
    “大嫂我说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大丫!”
    赵玉燕脸一拉,孙秀花忙改口,“燕子,大嫂说错了。”
    她神秘兮兮压低声音,“你二嫂进门,要把家底掏空大半咯,你回头去镇上上学,妈怕是手得紧些。”
    赵玉燕是老两口连续没了四个孩子后,头一个养住的,父母难免娇惯些,她自打去了镇上初中上学后,小心思就多了。
    今天说笔没了,明天说作业本用完了,见天儿讨钱,赵母心疼两个小的,睁只眼闭只眼,叨叨几句总会给。
    手头松不计较,那手头紧了呢?
    住在一个屋檐下,谁不知道谁?孙秀花平时不忿,现在也不妨碍她煽风点火。
    这一下子戳中赵玉燕的肺管子,抿了抿唇,“大嫂管得真宽,二哥结婚钱妈早攒好了。”这么明显的挑拨,把谁当傻子呢?
    她心里还是在意的,拉着脸呛了一句,“二哥每月还给家里寄钱呢。”说完黑着脸走了。
    点火失败的孙秀花愤愤,瞪一眼小姑子背影,“面精人傻,你二哥结婚了,还能跟以前寄钱一样多?哼!”
    “宁宁,赵家给选好日子了。”
    深秋天黑得早,姜宁兄妹三个刚入夜才回到家,在门口等了很久的姜父赶紧上前,接手闺女工作,帮姜建设兄弟卸车。
    姜宁提着一个半大野山鸡进了灶房,扔下拍拍手,就听见姜母又说一句,“你赵大娘今早请人挑的日子,他二姨下午过来说的。”
    彩礼大事两家商量好了后,接下来就该选结婚日子,赵向东婚假只有一个月,这日子必须捡近的挑。
    姜宁有心里准备,一边弯腰从水缸舀了瓢水洗手,一边问:“选的是哪一日?”
    “十月二十四。”这是新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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