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承转身,见一朵高大的灌木丛中,两只纤细小手左右扒拉着,一边哭一边钻出来一个容色倾城的少女。
    这般绝美,又这般举止不雅,除了赵令然那家伙,还能是谁。
    临出门前侍女们帮她穿戴整齐的衣服上,如今满是泥土和杂草,腰上的玉佩倒还坠着,只可惜缺了一大半。
    赵令然哭得伤心,豆大的水晶泪眨巴眨巴就往下掉,秀气的鼻头哭得一抽一抽,哭声嘤嘤嘤嘤不断,眼睛和鼻头都染成了粉红色,香肩还在一抖一抖。
    顾月承惊心地看见赵令然背部竟然还有血迹!
    顾月承本想把赵令然抓起来打一顿的心态,铁青的脸色,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在赵令然的眼泪里,以及她的惨状中慢慢被浇灭,变成了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的无奈。
    “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在后山被人偷袭了?”顾月承一叠声问道。他记得顾家家丁回来禀报说赵令然会一些拳脚,但想来小姑娘家的,也定然是花拳绣腿,真遇上事情,如何抵得住。
    顾月承的心思百转千回,手掌阵阵冒冷汗,心中后悔万分。
    赵令然还看着那个她爬出来的草堆掉眼泪。
    顾月承示意,家丁们上前扒开杂草丛,侍女们惊叫出声,里面的情形慢慢出现在众人面前。
    躺了一地的动物的尸体。有一只老虎,两匹狼,还有三只老鹰,所有的尸体都被排在一起,围成一个圆。
    赵令然忽然悲愤地嚎了一嗓子,响彻在林子里,惊了一山头的飞禽走兽。
    “格老子的,老子以后也不跟你们玩了!”
    第16章 诡异的骄傲
    帝都信度城,最热的时候终于来临。如今连蝉鸣声都很少听见了。池塘边的烂泥岸被晒得龟裂成了龟壳,脚踩下去,僵硬如岩石。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暴晒,蒸腾的热气如蛆附骨,无处不在地侵染着整个帝都。街道上的行人们,每走一步便大汗淋漓,热浪从滚烫的地面通过鞋子源源不断地传到人们身上,让人不由开口咒骂这该死的鬼天气。
    顾府内,顾月承今日沐修在家,天太过炎热,在家中呆着避过外出的炎热,成为大多数人的选择。顾府就两位主子,这两人的冰块便源源不断地供应,且尚显富足,剩下的还可以匀一些给仆人们。顾月承的房内窗门大开,大开处掩着细密的薄纱,既可让风吹进来,又可挡住屋外的蚊虫进入,扰人清净。可到了这个时节,即使是风,也是热浪。
    顾月承坐于地席上,身旁支了一张小矮桌,上面放着金边放大镜,狼豪笔和一些修补工具。他的额头上亦有一层薄汗。在自己屋内,他的衣衫已经极尽轻薄,但还是挡不住身下的地席也是温温的。顾月承难得地赤着脚,将木屐放在席边。
    顾月承手中握着一本残破的札记,小心地翻阅,且时不时拿着丝锦白帕轻柔地擦拭书页上的灰尘,温柔得如同对待一个心爱的情人。
    顾月承看着看着竟有些走神,手里的书卷什么时候掉在了腿上也不得知。这在从前是绝对不会有的事情,可是自从赵令然到府之后,这似乎成了经常出现的事情。手里的这本札记,是他新近,费了好些劲才得到的前朝孤本,若是换做从前,衣不解带地连夜品读才是正常,如今却是读着读着便走神了,心思都不知道转到什么地方去了。
    顾月承发现自己竟觉孤本索然无味。本就天太热,他索性释了书卷,右手撑着脑袋小睡一会儿。昨夜睡得晚,今日白日里有些疲惫,不知不觉竟深眠过去。
    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只余下顾月承均匀的呼吸声。
    一炷香的时间也没到,顾月承惊醒,带着一脑门的汗。
    顾月承起身,赤脚在地席上走来走去,如一只寻不到出路的狮子。
    在他的梦里,赵令然那家伙腆着一张大胖脸,指着地上一地的山中猛兽,欢喜地跃到他面前,得意洋洋地道,“瞧!这都是我给你打的猎!”
    不要不要我不要!
    梦里的他连连拒绝,一激灵就转醒了。
    自从那日从闻香寺回来后,那一幕简直成了顾月承这守礼儒臣的一块心头病,每每想起,便不可抑制地头疼。
    顾月承不由想起从前在赵府常常见到的,如粉团的小令然,虽说很活泼,却也极为乖巧,每次见到自己,便羞红了一张可爱的小脸唤自己顾哥哥。
    如顾月承想来,先生赵崇对学生都如此尽心尽力,怎么就让自己的亲生独女长成了个混世魔王的样子。
    顾月承下意识要为自己恩师开脱,先生一定是尽心教导,只是那常大病的缘故。也就是说师妹的底性一定是好的,只是现在缺乏引导,他深感自己责任深重。
    顾月承对赵令然是有期望的,他希望赵令然能将来能嫁入读书人家。他是一个完全由儒家学说培养起来的人,十分奉行士农工商。他不希望将来赵令然嫁入商家,成为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妇,且商人家是最没规矩的。
    顾月承细细思索过,翰林院中有几个青年都还不错,年龄也相配。赵令然如果能嫁过去,夫妻二人红袖添香,朝局上又有自己扶持,日子如何会过得不好。
    他思来想去,最重要的还是尽快让赵令然学规矩。
    顾月承记得似乎听人提起过,隔壁承庆侯府
    内有一个小规模的女学,是聘了外面的女先生前来给侯府小姐们教授一些基本的课程,日后好成长成秀外慧中的闺秀。顾月承觉得这样甚好。女子知礼,也是甚微重要的。这样比请先生入府单独教授课程更好,和同龄人接触,多看看那些闺秀是如何做的,耳濡目染下,一定能走回正路。
    想出了办法,顾月承顿觉如释重负,打算明日就舍了这张脸,去替赵令然争取一个进学的机会。
    顾府西后侧,文鸳阁内,“在歪路上一路狂奔”的赵令然,如同一只被拔了牙的大狮子,蔫蔫地坐在地上,半扶地趴在床榻上。自那日山中回来后,赵令然便闷闷不乐,这直接表现在小肉干消耗得特别快。
    那日她哭得凄惨,把包括顾月承在内的所有人都吓得够呛。而最终的结果是,她一人,把所有的猛兽都给解决了。
    当时所有人的表情都绿一块紫一块的,十分怪异。
    你把人家宰了,然后你哭得像是被别人给宰了一样委屈。这是几个意思……
    赵令然可没细心到察觉到旁人的心思,因为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且全身都又肿又痛。
    那日她欢乐地奔入后山,本想找些小家伙一起亲近亲近,结果她每找到的每一个都对她极为不友好,个个做势都要扑咬她,眼里闪着的森森绿光,似乎她是一块自己撞上门的行走的大肥肉。
    她伤心难过之余只能自保,可这身体甚为柔弱,她虽没被野兽们咬到皮肉,可是两厢肉体直接硬碰硬地冲击,导致她的静脉都巨疼。
    回到顾家,赵令然如一只被揭了伤口的野兽,只想躲起来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顾月承和白叔只得破门而入,让府医替她一直疗伤。
    到如今,大夏天,全身很多地方都绷着白色绷带。在三水镇,她把赵理李三两人一拳一个打倒在地,那粉嫩的小拳头足足包了半个月的绷带,直到入京前夕才伤好。
    如今的伤势比那日可怖得多,不仅红肿了,有的地方还变成黑青色,皮肤崩裂流血。
    顾月承什么都没说,但一直捏紧的拳头说明了也处在暴走状态。白叔哭得最凶。赵令然细皮嫩肉的,平时若是不小心掐到了,那一条红晃晃的红印都要在白嫩的肌肤上留上好几天。如今全身上下多处被包起来,俨然一个小药人。白叔直道好好出门上个香怎么就伤成了这个样子,一边说还一边偷偷瞥脸色铁青的顾月承,埋怨他明知小姐顽皮还不好好看顾着点,让小姐伤成这样。
    顾月承自是对白叔偏得不见边际的心眼却一无所知,否则可能真要找个鞭子抽赵令然一顿了。
    这家伙打人的时候哭得汹涌澎湃,如今那么剧痛的治疗包扎却倔强得一滴眼泪也没掉。
    顾月承在旁边,眉头就一直没有松开过。他心中既无奈有五味杂陈,就如同家里养的不听话的纨绔跑出去打架,正想要把她揍翻,这熊孩子回来说她一挑六还打赢了,作为家长心里升起的该死的不合时宜的淡淡的骄傲感……
    赵令然把自己折腾成这样,顾月承至今还是一句重话也没有说过她,无论内心如何波动,如何想抽她一顿,都被他生生忍下来了。
    顾月承终于理解为什么那些家里有纨绔孩子的同僚们往往都政绩平平,实在是因为太费心思了,打不得又骂不得,公务比起来竟都没有那么棘手。
    而赵令然,伤心于自己曾经的族群竟完全不再接纳她,视她为异类,还要食她肉,啃她骨,一时间再不出门,只默默消化这件事情。消化自己真的完全变成人的事情。
    在顾月承找到治赵令然的方法之前,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大半个夏日,转眼来到夏之末时。
    这一日,下朝从宫中归来的顾大人,未脱了官服,体谅于赵令然这家伙养伤之中,为避免她来回移动,所以亲自来了文鸳阁。
    赵令然的伤都是皮外伤,这些日子来如养猪般吃吃喝喝睡睡,伤势倒也好得快。
    穿着官服的顾大人和赵令然平日里见的常服顾大人很不一样。平日里的顾大人,端肃板正,只瞧着便知道是个端正之人。而身着朝服后,便似年轻高位大臣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势扑面而来,让人徒生敬畏之感,不敢在其面前放肆。
    这之中当然不包括赵令然。
    顾月承已有多日不见赵令然。这些时日的修养,让她的皮肤看起来更加白嫩,犹如一块水润光泽的嫩豆腐,似乎一掐就能出水。眉眼还带着一点点的委屈和忧伤。她受伤归受伤,饭一口没少吃,上京之后,如柳条抽了一点格子,胸前也小具规模,长裙将她完美的背部曲线勾勒出来,柳腰款款地走来,活脱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闺中貌美小娘子。
    实在太具有欺骗性了。
    顾月承压下心中怪异的旖旎,硬生生让自己的眼睛从赵令然垂顺的长发与小蛮腰中间那块空白处移开。
    他不再去看赵令然,温言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门外,守值的家丁们被冷不丁骇了一跳。
    “我说你这么好心带我去玩!原来在这等着我呢!不去!死也不去!”
    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来自屋内那“弱不经风”的小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天!有么有鼓励!求鼓励!
    我改了个名字!
    第17章 男主君的父母心
    这话要从顾月承决定将赵令然送入承庆侯府的女学开始说起。
    顾月承作为皇帝一手提拔扶植的天子近臣,为了避免卷入朝中盘根错节的豪门势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向来少与众臣来往。
    顾府隔壁的承庆侯府,持丹书铁券的世袭罔替的勋贵家族。其祖上随开国皇帝马背打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得封一品侯府,配备守府常兵八百。这是鼎盛之时。
    然随着国朝安定,打天下的武将渐渐在朝堂之中退避三舍,取而代之的是太平治世的文臣。
    即使历任皇帝并未兔死狗烹,但安定的朝局使得皇帝有精力将开国时散落在诸王侯手里的兵权,渐渐收归皇室宗族。
    如今的承庆侯府,在这样的历史大流之中,早已不复当年荣光。要毁掉一个家族,最好的方法就是从内部侵蚀。上上任的承庆侯,愚蠢却又有野心的家伙,想去贪那从龙之功,却没有辨识潜龙的本事,跟错了人。新皇继任时,合族男丁尽没入大牢。还是他娘,当时的老太君果断,舍了家族一切荣耀和地位,自请皇帝降一品军侯府为三品常侯府,并归还丹书铁劵,这才为家族留下血脉。
    说起来,这京中的豪门巨阀,皆有辉煌一时的显赫历史,但有的现在依旧活跃在朝堂之上,大多数则如承庆侯府这般,只能空守着贵族的名头,却无半点贵族的尊荣和权利,抱着曾经灿烂如花的历史,奢望着有朝一日能重返辉煌。
    这一代的承庆侯以及其子,均未在朝中出仕,身上有爵位却并无职位,这样的日子在京中不算好过。
    不是他们不上进,是当年那场政变之中,还有一个条件便是三代之内不得出仕。这条件听来并不严厉,但是实则对于勋贵而言是致命的,没有实权的勋贵,就如同没有牙齿的老虎,都是空架子。于是杀人不见血的,使得承庆侯府以极快的速度没落下去。
    顾月承登门的时候,惊掉了承庆侯府一众男主子的下巴。
    顾月承是人尽皆知的天子近臣,他有多么荣耀,侯府就有多么门可罗雀。他来登侯府的门,众人皆期望是皇帝陛下有要旨示下,甚至幻想着皇帝不再计较当年的事情。侯府一众男主子们欢喜地亲自迎出正门。
    朱红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涌出了侯府众人。门口,如青竹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于石阶之下,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拱手作揖。侯府众人见他如此,也纷纷见礼。男子周身淡然的气质,让人不由被感染,丝毫也无少年得志的骄矜,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无名之徒。明明身处繁华,高居要位,却淡然若方外之人,这样矛盾的气质在一个人身上奇妙地融合,如何能不吸引眼球。
    顾月承自然也是聪明人,一见侯府众人喜形于色的模样,立刻就明白了他们误会了些什么。
    这也就是顾月承在京中少结交的原因之一了。身为天子近臣,无论他见了什么人,这些人都会极力解读他行为背后的深意,恨不能从他一步里面看出后头皇帝的十步打算来。
    众人前呼后拥,如供菩萨般将顾月承请进侯府。倒是弄得顾月承有些不好意思,好在承庆侯本人未迎出来,否则待会儿顾月承都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正堂之中,承庆侯热情地招待着顾月承,厅堂内不断有侍女们来来回回。
    顾月承放下承庆侯极力推荐的好茶,浅浅笑道,“下官搬来京城几年,一直未曾前来拜见侯爷。还请侯爷恕下官无礼之罪。今日下官来得匆忙,明日府中略备薄礼,还请侯爷收下,莫要推辞。”
    顾月承自然不是承庆侯的下官,只是官员们对着有爵位在身的勋贵们这么自称,是谦称,以示尊敬。
    承庆侯简直合不拢嘴,见他面嫩,下意识伸手要去拍拍他的手,但又突然想起来这位可不是自己家中那些努力读书还无功名的孙儿们,这位可是实打实的权臣,当下硬生生地收回手,笑得欢喜又谄媚,“顾大人言重啦言重啦!您肯来,承庆侯府蓬荜生辉哪。”他一个眼神撇过去,厅堂里的公子们纷纷附和,一时间词藻华彩异常。
    承庆侯也是不容易,对着一个年纪小到足够做他孙子的年轻人道“您”,还一口一个蓬荜生辉。
    “不知顾大人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一番客套之后,承庆侯搓着手,问出了迫不及待的问题。
    “实不相瞒,下官有一事相求。”
    “顾大人但说无妨,侯府能办到的,一定去办!”承庆侯说得慷慨激昂,如同面前端坐着的不是天子近臣,而是天子本人,急切地表着衷心。他几乎看到侯府要在自己手上起复了!
    顾月承愣了短短一瞬,“下官听说侯府后院有一女学。下官家中有一小妹,……略有些顽劣,下官望侯爷能允许她入侯府和诸位小姐一同学习。”
    承庆侯一听,见不是陛下的吩咐,虽说略略有些失望,但能和蒸蒸日上的权臣搭上关系。对于如今式微的自家来说,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当即使一口应承下来,“顾大人说得太见外了,大人家的小姐,必定如大人一般万里挑一,让家里的女孩儿们跟着顾小姐多学学,沐浴其风采,我看再合适不过了。那就这么定了。”承庆侯害怕慢了让顾月承改变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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