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小少年逼到这个地步,赵潋也不禁奇怪,直至有一次她问杀砚要了一只纸团,翻开之后,淫词艳曲教赵潋这种脸皮的也不禁老脸一红。
    然后,杀砚便钻进了被子里不出来了。
    赵潋将纸团一揉,颇为无奈地回到房内,君瑕已经回来了,想必是山秋暝曾在姑苏长住,他也学得垂钓的本事,不用直钩,放上鱼饵,总会有上钩的。
    姑苏的鱼白嫩鲜美,熬汤,炸小鱼干都是不错的选择,杀墨厨艺精湛,手法多样,才住了两个月,赵潋圆润了一圈儿,后来君瑕干脆自己下厨,赵潋在一旁打下手,俩人配合无间,赵潋便说到了杀砚的事情,颇有几分担忧。
    君瑕手中的菜刀扬起来,划破一道冷光,他笑道:“他有他的心思。”
    赵潋疑惑,君瑕便取出鱼肚内多余的鱼肠,割去胆,熟练地扔入了水里,道:“他喜欢杀墨。”
    “……”
    赵潋是有过这想法,但没敢如此想,那个长得美艳又冷漠,教辽国靖南王见之不忘,甚至以其名挥师南下的少年,竟真的……
    君瑕道:“你不懂这些,他们的事还是不要插手,等时机成熟了,我推一把,剩下的靠缘分,也靠他们自己。”
    赵潋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是真的不懂这个。
    然后,“那你是真的懂?”
    “咳咳。”
    赵潋将信将疑地问道:“我发觉你身边的男人永远比女人多。”
    君瑕看了她一眼,笑道:“也是。”
    赵潋促狭地眯起了眸子,“你要是断袖,恐怕是下面那个……”
    “赵莞莞。”
    赵潋捂着嘴,偷偷一笑,背过了身。
    君瑕有几分无奈,水洗净了手,将额头揉了揉,低声道:“胡说八道了。”
    他就是数落她斥责她,也总是温温柔柔的语气,几乎不说什么重话。
    赵潋才不惧温柔的恐吓,“我去抱抱玫宝,汤好了可以叫我。”
    玫宝出生在繁花盛开的季节,一转眼又是群芳凋零的深秋,孩子到了这个季节容易生病,赵潋嘴上不紧张,心里头却担忧着紧得要命,近乎片刻都舍不得离开,玫宝听话乖巧,不吵不闹,和君瑕尤其亲热,赵潋都有些嫉妒了。
    晚膳过后,赵潋将玫宝放到君瑕腿上,谢岫小可爱便一个劲地蹭爹的肚子,圆溜溜的黑葡萄似的大眼一眨不眨的,有时能盯着一样东西看上老久。
    赵潋想给他们父子俩缝制冬衣和棉鞋,特地找镇上的人来教自己,学了小半个月了,现在总算摸出了些门道,边熟稔自如地穿针引线,边道:“咱们在水榭已经两个月了,师父一直不回来,你有他的消息么?”
    君瑕缓缓摇头。
    “不过,有特别的传书手法,放上信鸽便可。”
    赵潋一笑,“那也好,不用他回来,咱们给人家做徒弟的,总要知道他是否平安啊。”
    君瑕淡淡地与她交织视线,目光之中多了一丝温暖。
    “还有上京城,给阿清,给于大哥,给燕婉,给元绥,都写信。”
    君瑕忽道:“莞莞欲在水榭耽搁多久?”
    赵潋想了想,道:“过了年,咱们带玫宝游山玩水去?岭南宋家也可去,那是萧淑儿夫家的地盘。”
    岭南荔枝香甜可口,赵潋想必是又馋嘴了。
    君瑕不得不提醒一句,“荔枝在夏天。”
    赵潋脸上挂着的笑容凝住了一瞬,她嘟起唇来,“唔,那去巴蜀?换两匹蜀锦,到天府之国吃米去,我嗜辣。”
    还是为了吃。
    君瑕再泼上一盆凉水,“巴蜀前不久趁周辽大战闹了一场暴.动。”
    赵潋脸色纠结了起来,“那……江陵如何?千里江陵如画。”
    君瑕又道:“江陵太守与我有过节。”
    赵潋真真是怔住了。
    她想到,现任的江陵太守,十一年前,才而立之年的时候曾下棋输给了谢珺八子,棋品不行,当场将谢珺那名贵的棋盘砸了,黑子白子砰砰在期盼上迸溅。对方毫无风度,结果谢珺便抬起头,气人地回以微笑:“承让。”
    最后那人气急败坏拂袖而去,身边全是指指点点和轻贱鄙薄的眼神,至此以后将谢弈书恨得牙痒。
    赵潋脸色古怪,“那……衡阳你以为如何?”
    “并无长处。”
    “古都秣陵?”
    “与姑苏大类相似。”
    “夷陵?……还是算了,并无长处。”
    赵潋已经学会抢话了,东西南三面皆说了,君瑕没有一个同意的,她皱了皱眉道:“我看这只能找机会回汴梁看看故人了。”
    君瑕却面露难色,道:“也好。”
    “……”
    赵潋早就知道是个坑。
    他拐弯抹角地将赵潋心中向往之所一一否决,温柔而腹黑地牵引她掉进陷阱,最后还成全了那个凡事都听她的的承诺,真是一箭双雕的好用心了,赵潋也不能不服,回汴梁过年与弟弟团圆也是好的,只是,“弈书?”
    “嗯?”他握着玫宝的两只小拳头,父子俩一起回头看她。
    赵潋想说的话忽然咽了回去,变成一声发笑,她伸手指戳了戳玫宝白嫩的小脸蛋儿,“我发觉你就是太疼我,凡事喜欢惯着我,依着我,我被惯出了小脾气了。其实我们都明白,你在为我想,我却也在为你想。其实咱们一家在一起,住在哪儿,去哪儿玩都无所谓的,只是心里太把对方的意愿放在心上了。”
    她心明如镜。
    君瑕不争辩,垂眸失笑,朝玫宝道:“儿子小,安稳最好。”
    赵潋认同地点头,摸了摸下巴,“反正姑苏我还没腻味,等玫宝会走路了,喊人了,总要去见见他的皇帝舅舅的,那时候阿清也十二三岁了,依照惯例,我作为唯一的长辈,要替他操持操持婚事,他是根独苗,及早成婚是要事。”
    先帝当年十六岁便成婚了,这在大周并不算太早。
    君瑕微微颔首,“你决定。”
    ……
    姑苏山水名胜,洗涤人心,渐渐地,人也会变得安逸、放松,闲适下来。
    君瑕闲暇时便开始重操旧业,开始整理棋谱,编纂新的棋集。
    耗时九个月的《珠玉篇》一问世,尽管署名是“君瑕”,依然防不住它被抢购一空,也恰恰是《珠玉篇》的出售,本对君瑕尚且一无所知的,也顷刻之间收到了来自千里之外的汴梁的消息。
    君瑕,即谢珺。
    于是许多人想起了被“生子必如谢弈书”支配的恐惧,才十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么多年,到底是愈发名扬天下,还是重蹈了方仲永的覆辙尤未可知。
    水榭之上的人越来越多,杀笔和杀墨接待不下,索性在水上将水路封死了。
    但君瑕也不是全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偶尔一些山中耆老慕名而来,君瑕恭恭敬敬地沐浴焚香相迎,结果棋下到一半,忽听到阁楼之中婴儿的啼哭声,君瑕微微歉然,老者抓了一把棋子搁在棋盘上,“我输了。”
    君瑕低声道:“严重,先生尚有足可挽回狂澜之力。”
    老者道:“方才令子哭泣不止,谢弈书一心二用,尚且让老夫左支右绌,再接下去,也是枉然,即便勉强逊一二子,甚至侥幸平手,亦是老夫输了。告辞。”
    对输赢这事,老人看得淡泊,君瑕也不甚在意,在高处不胜寒的境界待久了,渴望的反倒不是虚名浮利益了,盼得的是真正酣畅淋漓的交锋。
    君瑕亲自送老者上船,才微微吐气,回房去抱已经醒转的调皮儿子。
    赵潋往镇上买字画去了,谢岫小可爱一直在睡觉,君瑕本以为等自己下完了棋他才会醒,没想到中途便醒了,小孩子见不着爹也见不着娘,便开始哇哇啼哭,溜下床榻便要出门去找爹爹,没想到门也被锁上了。
    玫宝急得大哭,君瑕怕失了礼数,尴尬又心疼,欲言又止,已有了认输之意,胡乱下了几子便要起身,还是老者体恤他爱子之心,先认了输不再顽抗。
    君瑕急忙推开门,略显匆促,听到玫宝平稳的哭声反倒安心些,他弯下腰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还睡不睡?”
    玫宝的哭与笑像雷雨,骤然而来,顷刻而散,乖乖巧巧地趴在君瑕肩膀上,呀呀地含糊不清地喊道:“爹爹。”
    “睡不睡?”他微微挑了一边眉。
    玫宝摇摇头,心虚道:“不睡了。”
    “那下来,带你去找吃的。”
    君瑕将玫宝放在地上,玫宝对吃的却不热衷,屁颠屁颠地跑进水榭,最后抓了一把棋子出来。
    小小的一只,抓着一把黑白子冲他爹傻笑,献宝似的举起来。
    谢岫小朋友抓周的时候,赵潋特意精心准备了许多东西,甚至有一只毕肖小姑娘的木偶娃娃,还有一些木制的刀剑,一些笔墨纸砚,一些书画卷册,一些琴瑟笙箫,结果玫宝迈着还不太稳的小短腿,去抓了一堆东西里最不起眼的……一颗棋子。
    当场赵潋脸都绿了,笔墨纸砚四兄弟皆忍俊不禁。
    她前一晚对君瑕夸下海口,说玫宝绝不会发觉这颗白色棋子,没想到啊没想到……
    玫宝对爹爹接触的东西都很好奇,尤其是棋盘和棋子。赵潋两眼一白,下定决心要再生一个。倒不是觉着玫宝喜欢这个长大了没什么出息,但是她真的不想自己孩子从这么小的年纪便活在他爹的盛名威望笼罩之下,抬不起来头,对棋道一辈子难得再更进一步了。
    但是玫宝喜欢,她不夺人所爱,但是赵潋就纳闷儿,明明君瑕……不对,是谢珺,是个能文能武,不只能在棋坛上纵横问鼎的人呀。
    揣着这般的想法,赵潋努力了许久,才又怀上了一个,生下来好给玫宝做个伴儿。
    玫宝越长越大,和君瑕愈来愈亲,会喊的第一个人是“爹爹”,如果他们俩同时出现,玫宝一定先扑到君瑕怀里,然后要她咳嗽连连,他才疑惑地睁大眼睛,仿佛才发觉赵潋在场。
    明明是个儿子,却亲父亲,赵潋郁悒良久。
    她从镇上回来时,天已擦黑,晚风抚过水面,翻着落红碎叶,赵潋的船划到水榭旁,是两个婢女搀扶她上来的,赵潋怀着身子,步步都走得小心,远远地便瞅见君瑕房内一闪一闪的明灭的灯火,隔着薄薄几层窗纸烫着榴花般的红色,赵潋蓦地嘴角一牵,无比满足和骄傲,肚子走近了屋内。
    君瑕已哄得儿子睡着了,谢岫歪着他的小脑袋,一动不动地躺着。
    赵潋走过来,朝儿子看了几眼,压低了嗓音道:“出来陪我说说话。”
    眼下这个还有好几个月才生产,赵潋过得分外随心,因而二胎了有经验,不再像之前那般紧张,待在公主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男人也陪在身边,赵潋分外安心。
    她朝里头张望了几眼,带着点儿醋意笑道:“玫宝最听你的话。”
    她扭过头扶住了围栏,身后的君瑕拥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头偏过来,正好搁在赵潋的颈边,“我听你的。”
    这才将赵潋哄好了,她小声道:“这个,你盼着是儿子还是女儿?”
    她抓着他的手,映着月色粼粼的水面波光,将他的手放在肚子上,君瑕温柔地抚弄了几下,失笑道:“儿子。”
    “为什么?”
    他却不答话。
    “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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