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底下四个轱辘摩擦着车库地面,同样也剐擦在钟翘忐忑的心上。她想了一路也没想好应该怎么跟戚承开口说这件事情。
    两人坐着电梯上楼,戚承率先走出电梯,去按密码开门。
    钟翘慢吞吞的跟在戚承后面,蹬掉脚上穿了一天的高跟鞋,然后踩上戚承已经拿出来摆在她面前的拖鞋,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一样。
    脚掌完完全全的贴合着地面,钟翘的心也仿佛踏实了下来。戚承将行李箱摆在客厅和餐厅的过道里,正单膝跪在地上翻弄着里面的东西。
    她注意到他脚上的拖鞋,并不是她这里的,应该是他自己带过来的:“你还把拖鞋带过来了?”
    戚承背对着她,下颌绷的紧紧的,回答有丁点儿的迟疑:“我不喜欢穿别人的。”
    钟翘想到他之前一直光脚在屋子里走的样子,心下了然,努着嘴表示理解:“嗯,我爸也不喜欢和别人公用拖鞋。”
    毕竟鞋子和其他东西还是不大一样,万一有些味道,的确挺让人难受的。
    “……”戚承手中的动作一顿,表情有些纠结,“我……我没有嫌弃叔叔的意思……”
    钟翘听出他言语中的谨慎,只当他是怕觉得之前的那番话会让她觉得冒犯。她走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这很正常……”
    她之前站在客厅里看着戚承打开了行李箱,却也一直没有注意到箱子里的样子,等这会儿走近了才终于正眼看到了摊开在地的箱子的全貌。
    直到前一秒,钟翘都还天真的以为戚承不过是因为只有这一个行李箱的缘故,才拖了这么大的一个箱子。她之前也是真的就相信了他在车上说的不过是只带了一套正装为了明天的面试罢了。
    可现在溢满而出的物件散乱在地,箱子里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混杂到令人眼花缭乱,很多衣服都皱巴巴的团在里面,应该是直接被人从衣柜里取出来就扔在箱子里的,根本都没有整理过。
    钟翘甚至可以能想到出戚承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所有视线所及的东西都扔进箱子里,然后坐在上面死死压住才扣上密码锁的样子。
    也是直到这会儿,她才终于明白戚承汗流浃背的原因。
    “你……你这是搬家吗?”钟翘大概能猜到他的用意,可她只能选择装作不知道。
    相比与钟翘惊到呆滞的表情,戚承就显得要淡定多了。
    “都是日常要用的东西,带过来方便一些。”他甚至还有心情开起了玩笑,”之前蓄了两三天的胡子,别人还以为我受了什么打击。”
    “可是……可是你不就待今天一晚吗?”钟翘咬着下唇,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还是将不大好听的话给说的出来。
    戚承没有作声,他照旧理着东西,将自己的洗漱用品拿在手里站起来放进楼下的洗手间,然后再把皱巴巴的衣服展开,重新叠起来,摆上一旁的圆形小几上,准备过会儿再拿上楼。
    钟翘没等到他的回答,可却也实在没有勇气再将话问一遍。人家今天才帮自己去找场子,结果转头就对他冷眼相待,这比拔x无情还要绝。
    戚承专心的理着东西,钟翘呆呆的站在他身后,没阻止,也不知道如何阻止。她生怕他到时候来一句“这些都是我今晚要用的,明天我会带走”。
    箱子两边都空了下来,戚承将它合起来,扣上锁,然后问她:“箱子是放储物间吗?”
    钟翘眨眨眼,红唇微张,木讷的给他指了指储物间的方向。
    戚承抓着把手将箱子提了起来,不让轮子在地砖上滚动。打开储物间的门,将箱子塞进满满当当的小隔间。
    他慢腾腾的走到洗手间仔细的洗了个手,这才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过来坐下吧,站着不累吗?”
    他说的自然,可钟翘却不是那么好骗的。他双目深邃,里面明明白白的透露着和他唇边和煦的笑意全然不同的讯息。
    那种眼神钟翘竟然感觉有些熟悉,熟悉的原因是因为这让她想起了她爸。小时候钟翘考试没考好回家的时候,她爸也都是镇定自若的将饭菜做好,等一家人吃完饭,他洗完碗,理完桌子,才会拿着她的考卷坐在沙发上这样叫她。
    那个眼神的意思,其实就是——
    过来算账吧。
    钟翘浑然不动,装作耳聋眼瞎。她甚而还觉得自己挺理直气壮的,毕竟刚才她问戚承话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无视她的。
    戚承看着她,目光深沉又十分让人有压迫感。可钟翘也不是小学生,她在职场摸爬滚打那么些年,早就练就一身装死的本事。两眼一翻,盯着天花板上昂贵的吊灯,颇有八风吹不动的架势。她在心里为自己的坚持点赞。
    戚承拿她没办法,又实在觉得这样子的她娇俏可爱,好像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明明心里犯怵,还强撑着不低头。
    他真是越看越觉得稀奇的很,这样的宝贝怎么就是有不长眼的不懂得珍惜呢?
    戚承从沙发上坐起来,灰蓝色的牛皮坐垫上圆圆的凹陷慢慢复原。他走到她身边,身姿笔挺,身高差在钟翘的面上落下阴影。
    他高出她整整一个脑袋,钟翘眼前漂亮的水晶吊灯被一张五官深刻的脸庞所取代。她慌乱的瞥开眼,还没来的及作出下一个反应,隽秀的脸须臾间就又从视线里消失——
    孩子不听话怎么办?
    那就直接上手吧。
    戚承一手握住她的肩,弯下腰,另一只手直接搂住她双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钟翘没想到他突然来那么一手,小心脏吓得差点飞出去。不过好在也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不声不响的抱起来。被人紧紧抱在怀里,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坚持着自己莫名其妙的倔强,钟翘想摆明自己的态度,双臂交叠在前胸,很有骨气的没搂上他的脖子。
    戚承看着怀里闹别扭的“老小孩”,决定不能一再纵容。他挺直了腰,双臂使劲,手往上一托,将人抬高了点。
    钟翘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动作,悄咪咪的抬眼看他,棱角深刻的下半张脸上此刻正勾着一抹狡黠的笑意。
    他又想干嘛?
    她刚生出这样一个疑问却还来不及细想,就感觉到托着自己身体的力量似是要松懈一般,整个人因为地心引力的作用迅速下沉。刹那间的惊险让她很怂的尖叫一声。
    身体出于自救的本能,双臂瞬间向上紧紧攀住他的脖颈,十指还不放心似的死死揪住他的衣领。
    “还倔不倔了?”揶揄的声音沉沉的响起,带着恶作剧后的笑音。
    钟翘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黑发在他的胸前甩动,带起缕缕沁人心脾的花香。
    “悄悄真乖~”
    第30章 不笑
    “悄悄真乖~”
    三年久未听人提起过的昵称, 却在这两天被人反复提起。钟翘心里五味杂陈,对这个称呼有着本能的抗拒。
    戚承抱着她,真切的感觉到她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身体肌肉紧绷的僵硬。安抚似的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 抱着人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手从她小腿后面抽.出, 钟翘搂着他脖子的手刚放下来,又被他拉着重新摆上他的肩头。
    “悄悄, 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戚承软着语气半哄半问。
    钟翘死死咬着下唇,眉心突起, 她认真的思考着。
    “还是, 只是因为提起这个名字你就会想起那个人?”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不知道。”钟翘摇了摇头。其实这个名字倒不是话华旸给她起的。上学那会儿好像朋友之间总会以叠字称呼对方以示亲昵。于是程军变成军军, 钟翘就变成了翘翘。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在国外待久了的缘故,说话时舌头越来越捋不直,翘翘逐渐就变成了悄悄, 汉语平仄的精华就这样默默消失在这个昵称里。
    再后来她和华旸看对了眼。他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人,不喜欢别人对自己女朋友有太过亲昵的称呼,无论男女。而正好那时流行起了塑料姐妹花的这种说法。于是为了彰显她和程军钢铁般的情意,军军变成了狗子, 悄悄也就成了华旸的独用。
    所以,她喜欢这个名字吗?还是喜欢的吧,那是她校园生活的一部分, 在国外的这些年,许多同学叫她的英文名laura,却还有那么一些朋友亲昵的叫她悄悄或是翘翘。
    钟翘是个很矛盾的人,她极其理智, 理智到当初能在跟华旸分手后,还与他有过一个月朋友身份的相处,即便这段“友情”的开始和结束都不是她所决定的。
    她理智到在分手后不曾在别人面前提过华旸一句不好,理智的经常在难过崩溃的边缘时还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要去恨华旸,不要去诋毁华旸。因为不管怎样,两人在大学校园生活的这三年,是真心相爱过的。哪怕有争吵,有不快,可总是有很多很美好的事情值得自己缅怀。
    她竭力去放下自己对华旸的怨恨,理智到两人分手半年后才知道原来自己和华旸在一起的时候,头顶可能都已经长出了一片内蒙古大草原的真相后,却依然在喜欢八卦的朋友面前对前任绝口不提。
    不是没人说过她傻,华旸那样子对她,她还处处维护他。
    其实她倒真没有那么好心。只是觉得一码事归一码事,她瞎了眼看错了人,可并不代表自己就要去做在背后诋毁前任这样子的事情。明明曾经是那样亲近那样信任的两人啊。
    可钟翘一面能理智的遵守自己的原则,可另一方面,也的确没有办法能去原谅华旸对自己造成的伤害。有关于他的一切,她都开始选择逃避。
    钟翘不明白温和体贴的戚承为什么要在目睹了昨夜的自己和上午那样的华旸后,还要在这会儿试图扒开她的伤口。他应该知道她有多不愿意提起这些事情。
    她觉得自己嘴里像是被人塞了一大把的蛇胆,苦的让人的心口发干。
    “可以和我说说吗?”戚承柔柔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钟翘大概太需要宣泄了吧,宣泄那些未曾质问出口的话。
    当初两人恋爱三年大学毕业,感情稳定。起码,在包括钟翘在内的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们感情稳定。双方家里人都问他们要不要先将两人的事情定下来,这让钟翘对未来充满了期许。可华旸却在某天夜晚与她摊牌,说因为自己想先忙工作,等事业有成了,有能力给钟翘更好的生活了再来娶她。
    这番话说的感人至深,让钟翘听得热泪盈眶。
    只是,动情的话不过是铺垫,转折随即而来。
    华旸愧疚的表示担心自己压力太大了,就怕没做出一番成绩,所以不想耽误钟翘的青春年华,选择跟她分手。
    钟翘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她根本没想过要过怎样大富大贵的生活,她愿意与华旸同甘共苦一起奋斗。可看到华旸痛苦的样子,她犹豫了,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真的让他承受了压力。
    分手后,华旸说期望还能是朋友。于是在他的意愿下两人便又当了一个月的朋友,说是朋友,其实和没分手唯一的差别就是,两人不再住在一个屋檐下罢了
    华旸依旧会拜托钟翘帮他选好出差最适时的航班线路,帮他写报告,帮他处理任何他没有时间去做的琐事。
    但是突然在一个月后,华旸又提出,他们不能再维持这样暧昧不清的关系,决绝的要斩断来往。
    过了半年,一个曾经关系一般的朋友来b市出差,正好因为有项目合作的事情,两人约了吃饭。吃完饭谈完正事,朋友回忆起往事,唏嘘说没想到他们会因为ava而分手。
    ava,是一个上学时临校的姑娘,只在朋友的酒局上有过几面之缘,连朋友都谈不上。
    钟翘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关ava什么事。她说他们是和平分手的,可随即就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连忙问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朋友说也有点懵,想了想说大概是自己当初理解错华旸的意思了。
    钟翘听出端倪,立马向朋友求证朋友这个ava是不是和华旸在一起过?朋友说是,不过可能也没在一起太久。
    她又追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朋友说一年前的那个情人节。钟翘说算了算时间,那是毕业前的半年,两人还没有分手。
    朋友也发现了问题,这才说了原委。原来在大学最后一年的那个冬天,因为家里有事,钟翘请假回国了一段时间,华旸一个人在国外。然后在情人节的那天,某个明星的演唱会上,朋友遇见了华旸搂着ava,ava抱着一束玫瑰花。
    第二天朋友就去问华旸是怎么回事,就不怕被钟翘知道吗?华旸却来了一句说他们早就分手了,但因为家人的原因所以还是好朋友。并且直言他要是不信就直接去问钟翘好了。朋友本来就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和钟翘也不熟,看他那么笃定的语气,自然也就不会多事再去问她,显得他尽挑拨人关系似的。
    钟翘听完了,整个人就跟跌进了冰窖一样,从脚尖凉到每一根头发丝。她强装镇定的跟朋友说都过去了。
    晚上回到家,她打开电脑,内心挣扎了许久后,登入了华旸的邮箱。他们曾经生活在一起三年,华旸生活上学习上所有的琐事都是钟翘来打理的,她知道他所有的账号密码,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寻找答案。
    她没去细看每一封邮件,只是将搜索范围圈在分手前半年。在她回国的半个月里,邮箱里却有整整四五封酒店房间的预订函、还有花店的电子收据、米其林餐厅两人位的确认信……
    钟翘合上电脑,没有再去查其他的东西,光是这些就够让她认清了现实。打开微信,想问他为什么,却在下一秒收到了对方拒收消息的提示……
    想去他的微博主页看看,却发现自己的消息提示那儿有一个小红点,一个漂亮女生对自己微博的点赞。
    顺手点开这个漂亮女生的微博,钟翘也就了解了华旸要与她断绝来往的原因。
    ……
    钟翘的脑袋倚靠在戚承的胸口,平静的说完了那些过去的事,淡漠的就好像在对照着书本念字一样。
    戚承一边听着她说,时不时的把弄着她的头发,亲亲她的脸颊。
    “悄悄,你很好,很可爱,很善良,很有坚持。”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煽情,“这一切不是你的错,该感到羞愧难过的人也不应该是你,你不需要逃避。”
    戚承的话一针见血,她实在逃避吗?
    是的,她的确在逃避,逃避去承认华旸劈腿的这件事情,逃避承认自己多年的付出却像是一个笑话,逃避到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连去找华旸对峙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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