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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都来使祭拜完一个个的皇陵,到达影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这里山险林密,道路损毁,几个人弃了马车,披荆斩棘,走的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好容易到了地方,发现竟然破败的不堪入目了。原本一个大庙的规格,祭坛殿阁一应俱全,都是用大石堆砌而成,十分古朴宏伟。如今却早已塌朽,乱世成堆,深草丛生,巨木长入石墙,早没了昔日的辉煌。只有树林深处几间偏殿,少许新搭的竹屋,还可看出有人居住。
    若不是知晓位置,谁也不会想到如此深山荒僻之处还有这样一个所在。
    前来迎接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青衣布衫,冷言冷语,从头到脚都写着“不欢迎”,将他们一路引入厅堂。
    老内侍抬头打量,屋子不过几丈宽的间架,算不得阔大,砖梁榻几样式古朴,处处透着古旧之色。在天都,连普通的富户房子都比这好。放眼望去也没几个仆从,只在门边侯着一个罗锅老仆和一个脏兮兮的童仆。他心下便存了鄙夷,影门神秘,原来不过如此。
    允作为门主,端坐主位。他一身普通的青衣布衫,干干净净,铜灯照亮他的容色,十分清俊。却不善客套,一脸淡然,既不起身相迎,也不点头致意。
    老内侍眉头一皱,心里就存了不悦。他身为天子近人,知道影卫都是自小养起,少年时拜帝王为主。眼下陛下的影卫才用了四年,就又要急着换了,左右不过是当个物件使用,命也不长,清高个什么劲。
    同来的礼官颌首道:“门主安好。”两人是天都来使,无需行礼。
    允抬手,温言道:“请坐。”
    老内侍一眼就看到了少年手背上的烙印,只有奴隶才会在身上显眼之处烙有主家的印记。他顿觉受到了羞辱。“区区一个贱奴……某奉御令前来,还不速速跪拜!”
    允微微蹙眉。影门藏于深山,和外人少有来往。除了天地神灵,便只拜帝王认主。他不记得以前有这样的规矩。
    那礼官扯了扯老内侍,示意他正事要紧。两人便各自取出随身携带的白玉令牌以及御诏帛书。只听两人扬声道:“诏书御令在此,便如天子亲临!”
    按理说,此时影门门主便该跪拜,恭接天子令。允却有些踌躇,看着那得意洋洋的内侍,一点也不想动。
    阿锦是个急脾气,也根本不会多想。她走下来一手拿过帛书,一手取了天子令,转身奉于门主。
    允拂衣而起,抬手倾身,做了个文士的平礼,就这么接过了诏书御令。上好的白玉令牌执在青衣少年的手中,烛光灯火下,手似玉雕,玉似水,只那手背上一个清晰的火凤烙印大煞风景。
    一个贱奴,却不敬王令,摆出如此高傲的做派!老内侍尖声高叫道:“兀那贱奴,敢是对陛下不敬?当心回了天都,某在陛下面前如实相告,你可担待不起!”
    青衣少年却只是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礼官在一旁语重心长道:“见天子令如见天子,见帛书如闻御令,门主还当慎行。既已接了诏书令牌,当交割门内诸事,随我等前往天都复命才是。”
    允垂着眼眸,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半晌,才慢慢开口道,“大人熟读史书,可知开国之初的帝纪里,有关于青鸟的题记。” 他语气柔和,就像是一个请教先生学问的年轻读书人。
    这话题转的离题千里,但礼官自负学富五车,更有点好为人师,便接道:“本官自是知晓。帝少游于圻山,得遇青鸟,以诚待之,青鸟以火契之,随帝出圻山,火德服九州耳。说的是成祖早年的事了。”
    他看看一旁一脸不爽的老内侍,好心给他解释说:“是说成祖年少时在圻山游玩,遇到了化作凡人的神兽青鸟。祖帝以诚相待,青鸟十分感动,便缔结了火契,甘愿受驱使,随成祖出了圻山。后来就……”
    “我听得懂!”老内侍粗暴的打断。
    少年等他们说完,才抬起眼睛,认真道:“这便是火契的由来。影门是青鸟所传,是守卫圻山和王陵的所在。王陵所葬的十二祖帝,皆是亲上圻山缔结火契。这天子令……”
    他将天子令递回,“是迁都之后才出现的啊。”
    迂回了这么大一圈,竟然是借口天子不曾亲来,拒绝了天子令!
    老内侍愣了一下才转过弯来,一脸的不可置信。莫非这少年眼看天家逐年衰微,生了异心?“你……敢抗王命不遵!”
    他一扬手,身后的四个侍卫立时会意,刀剑出鞘,做出一副凶狠的架势。影门已然破败,只剩眼前这么几个人,不足为惧。
    阿锦欢呼一声,青影一晃,几个人还未动作,手中刀剑便咣琅琅落了地。她拍拍手,回头咯咯笑道:“门主,我是不是又有长进?”
    “阿锦,不可无理。”少年责备道。
    一行人不由大骇,眼前这个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看似娇憨,出手竟然如此厉害!再看坐在首座的青衣少年,才意识到他不是人人可欺的少年奴隶,而是一个武功莫测的影卫。传说中黑衣影卫永不离帝王身侧,是帝王最强的剑,最坚固的盾。
    然而,他却拒绝了天子令!
    “请大人回天都去吧。”少年温言道:“请转告陛下,影门承之以青鸟,以诚待之,便以火契之。”他的语气一向的温和,却有种不容更改的天真的固执。仿佛只要坚持上古的规矩,天子不亲自上山来请,他就可以不离开圻山。
    他不再理会他们,望向窗外,淡声道:“外面的客人不进来吗?”
    众人愕然,全都望向门口,才知道外面有人来了,不知道偷听了多久。
    窗外哈哈一声大笑,门口晃进来个魁梧身影,带来一阵山野的清冽。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高大汉子,火红的斗篷,一身风尘仆仆的甲胄,长得不似中原人柔和,棱角粗犷的面相,满面胡茬,横眉深目,目韵精光。
    两个官员立刻认了出来,都变了脸色:这不是那个同行了一路的西炎伯弘瀚吗!那个西境来的蛮子,不知廉耻的武夫!“你怎么来了!”
    “哎呀,本君也对先王陵墓心怀敬畏,想来祭拜一番,不小心就走到这里来了。”睁着眼说瞎话,弘瀚一点都不脸红。“没想到,却知道了这样的典故,果然不虚此行。”
    他目光锁定主座的少年,披甲扶刀,气势逼人,一步步走入堂中:“那么,我弘瀚亲上圻山,以诚相邀,要你作我的影卫。以诚待之,以火契之!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第3章 诺
    西炎伯弘瀚,在此之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不过是个西境蛮荒之地发迹的将军,竟也成了一地领主,得封侯伯,在诸侯之间十分被人瞧不起。何况他一向粗豪放旷匪气十足,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一副武夫做派,和中原欣赏的文士风流毫不搭界。
    弘瀚逼视着青衣少年,目光恣意狂野,灯火映在眸中,便似两团野火。
    少年不为所动,眸子温润漆黑,寂然无波。
    “不是让你莫再来了吗?”允认出了上午在林间偷猎的人。
    “什么人胆敢乱闯影门!”小姑娘阿锦顿时恼了。平常都是她打理庭院,有什么风吹草动绝不会错过,今日竟然被人潜在屋外偷听。
    她身法极快,转瞬便向弘瀚攻出七八招。她身子尚未长成,使一柄薄薄的柳叶匕首,却凌厉异常,内功走得阳刚一路,全然不似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儿。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弘瀚拔出随身的弯刀在身前猛力一划,当啷一下,便如一道天堑,女孩儿攻来的招式先后都撞在弯刀的光弧上,发出叮叮叮几声脆响。
    弘瀚退了半步,持刀而立,哈哈一笑。
    阿锦退了几步,脸色很不好看。一力降十会,她显然不是此人的对手。
    而且对方还留了手,他若不退这半步,她受的反震更大,说不得就受伤了。阿锦眉毛一扬,顾不得年岁尚小气力不足,方要再战,却发现提不起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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