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师,太迟了……感谢您愿意听我说这么多,但是太迟了。”
    江晚晴看着她拿着手机,一步一步朝万劫不复的边缘走去,终于维持不下去强装的镇定:“陈老师,您不要在往前了!”
    “您看到我了?”
    陈雅云站在楼顶,朝江晚晴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道她是看到了他们,还是这只是无意义的一眼。
    可随后她笑了,那一声笑在江晚晴的手机里分外清晰。
    其他地方早有学生看到了她,在对面教学楼下围出了一个环形的空档,对楼上指指点点。
    人越聚越多,其他楼里的人都打开窗户,不明所以地朝这边张望,也不断有人发出惊叫声。
    江晚晴已经分不清议论的声音是从电话里传来的,还是她从现场真实听到的。
    吵杂中,陈雅云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江老师,那天在楼道里的那个人,是我。”
    江晚晴的瞳孔一瞬间缩了一缩。
    而陈雅云,没有前言也没有后语的说出这一句,随后再次笑了。
    这次是最后的告别了。
    她说:“您珍重。”
    手机里挂断的忙音如催命的咒语。
    一道人影纵身而下,各方围观者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江晚晴睁大了双眼,一瞬间的晕眩几乎令她站不稳。
    一双手在最后的时刻撑住了她的肩膀,同时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没看到满目鲜血,只听见自己电话脱手滑落、铿然坠地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砸在她心口上。
    粉身碎骨。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已然不短小了。
    第18章 17
    陈雅云死了,她从学院教学楼的顶层一跃而下,把她原本已经无可挽回的人生摔了个支离破碎、姹紫嫣红。
    她上顶楼时,就已经有学生报了警。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等到警察和救护车赶到的时候,陈雅云的血已经完全沁红了平城大学的柏油路地面。警察简单了解了情况,先是把电话打给了陈雅云住在平城的公婆。这对刚经历丧子之痛的悲伤老人拒绝出面认尸,并声称和陈雅云毫无关系。
    警方无奈之下,只得辗转联系了陈雅云远在西北老家的父母。这一联系之下才发现,陈雅云的家庭环境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复杂。
    她是家里第二个女儿,重男轻女的父母原本想生个儿子,生出来却发现是个先天不足的黄毛丫头。那个名义上是她父亲的男人当场就想把她扔进山沟里自生自灭,是她母亲心存一份不忍,才留了这生来卑微女孩儿一条命。
    她留下了这条小生命,却也对她并不怎么样,动辄打骂,肯给她一口饭吃,还是看在陈雅云能替她干活的份儿上。
    可是对一个孩子来说,过早的承担不属于她年龄的生命之重,还是太过压抑了,这种童年境遇让陈雅云的性格变得阴暗而孤僻。
    幸好她会读书,成绩也不是一般的好,即使每天还要承担繁重的家务和农活儿,她的学习成绩也依然是出类拔萃的。
    陈雅云也是幸运的——在那个女孩儿初中毕业就都辍学嫁人的小山村里,她遇上了一个前来支教老师,这位老师实在不忍心这样聪慧的女孩儿走了无数人永远看不到希望的老路,所以一直偷偷资助她上了高中。
    之所以是偷偷,因为一切给钱的行为都不能被陈家人发现——他们在接连送掉了三个女儿后,终于迎来了他们万千期盼的儿子,因为过度超生,家里房子被扒了,户口被强制注销了,一家人衣衫褴褛居无定所,正是缺钱的时候,陈雅云在家哪怕是喝一口热水,都要看人的脸色。幸好陈雅云坚持下来了,也没有辜负老师的期盼,从那个小山沟里考进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平城大学。
    平城大学是陈雅云命运的转折点。
    陈雅云离家读书后,那愚昧到面目可憎的“父母”二人突然醍醐灌顶地聪明起来。这两人王、八配绿豆地意识到,比起早就嫁人、孩子都生了第三个的大女儿,和他们那除了吃喝嫖赌与偷家里钱外一事无成的脑残儿子,当年那个险些被他们扔进山沟里喂狼的黄毛丫头,很可能是他们后半辈的摇钱树了。
    在他们眼里,平城遍地是黄金,在街上喘一口气儿都能接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儿子当然是他们永远的“指望”,是他们的“香火”,是他们“老陈家的根”,但是有这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女儿,不用白不用。
    陈雅云从上大学之后再没有拿过家里的一分钱,不仅如此,她勤工俭学得来的每一分钱,都要用来应付家里无休止的压榨。她忍无可忍之后和家里曾有一次撕破脸皮的爆发。她学有所成,羽翼渐丰,她的爆发终于以家里的妥协告终——她每个月定额给家里寄钱,就这个数目,多了没有。如果再逼迫她,她就让那疯魔的父母人财两空。她决裂的姿态如此坚决,她小弟最先发现了姐姐鱼死网破的决心,见风使舵,见好就收,劝回来骂骂咧咧仍旧不满足的父母,准备伺机再斗。这一场空前的矛盾至此暂时告一段落。
    细细回想起来,这个时间,正是她本科毕业之前,取得了保研资格之后。
    那时候她学业如虹,前程似锦,短暂的从贫恶家庭无休止的压榨中喘过了一口气,正是抱着“以后的人生会更好”的想法,昂首前行的时候。
    而命运却给了她当头一棒,她刚刚开始变得精彩的生活,从此充斥了触目惊心的黑暗。
    陈雅云死后,她的父亲根本没露面,而她那普通话都说不明白的母亲倒是连夜赶来哭了一场,像是随时都能肝肠寸断。可等民警说明要领走她的尸体要交二百元太平间保管费的时候,这位原本“哀毁过度”的母亲当场条理清晰地撒起了泼,坐地干嚎表示自己没钱,并且要求“公家”赔偿她“好不容易养大女儿的一条命”——警察这才明白,这位“精明”的女性已经清晰地认识到女儿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她完全是为了压榨干净女儿最后的价值而来的。
    警察面对撒泼打滚的村妇无话可说,只能焦头烂额地叫来了平城大学校方。
    平城大学的人可能也并不擅长应付这种秀才遇见兵的状况,在警察连吓带哄的威慑下,才鸡同鸭讲地说清了陈雅云的死亡原因。
    听闻背后种种,这个农村妇女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在她的概念里,女人不守妇道,即使是死了也该千刀万剐,等到校方表示出于人道主义,会给一部分金额的“抚恤金”时,她的脸色才终于恢复了鲜活。
    随后就是漫长而胡搅蛮缠的讨价还价,这个女人拿了钱,连夜从警方给她安排的招待所里溜走了,连房钱都没付。
    这人神出鬼没,没家没业,连老家的地址都是亲戚家,警方连追债都找不到地方,只能自认倒霉掏经费付了房钱。
    至于她女儿陈雅云多年遭受的胁迫与不公,她连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她风风火火地来,披星戴月地走,而陈雅云的尸体还支离破碎地躺在太平间里,同这喧嚣秋日跌落枝头的黄花一般,委地无人收。
    江晚晴能把这些经过了解得如此清晰,因为很多事情都是她亲眼看到的——陈雅云一向孤傲,在学院里并没有什么朋友,而她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江晚晴。于是江晚晴被警方请去接受调查。
    警方从江晚晴这里了解了一番事件的前因后果,显然又做了多方调查,最终将陈雅云的死因定性为自杀。
    严修筠接她从警局出来,江晚晴恰好看到了那口音极重的老太太和平城大学派来的代表激情在线讨价还价,那场面只让人本能地觉得恶心。
    没过多久,网上消息被彻底删除了干净,这个劲爆的丑闻终于从众人的视线中褪去,转而变成一段口耳相传的传说。
    大众的关注点虽然被更多的社会热点事件转移,但是考虑到凶猛的舆情和恶劣的影响,平城大学校方也不得不针对此事成立了调查小组,可调查进展则是出乎意料的缓慢,人们能看到朱和峰办公室紧闭的大门,能看到实验室停摆的项目,也能听到一些毫无依据的捕风捉影……但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处置结果。
    但陈雅云的名字渐渐在这所曾经承载过她希望、梦想和努力的校园里褪了色,她纵身一跃而下的“德才楼”,也因为“安全整修”的原因,被校方快速封闭了,也许它会在很多年后,成为新生耳中的校园恐怖传说。
    但是她毅然决然砸向的那一片地面,永远的沾染了血红的颜色。
    校方派人对那一片柏油路进行了十几次的清洗,却仍然有一片黑红的颜色沉默的阴暗在泥土里。
    那颜色像是有灵魂驻守,空灵地望着平城大学校园这一片本该纯净的天空,与无数往事纠缠进了扫尽落叶的风中。
    但是对特定群体来说,这件事还是有一点影响的——陈雅云自杀的时候,现场目击者甚多,她自杀的场景吓坏了好几个不明所以凑上来的学生,很多孩子没有见过这样□□直白的死亡画面,精神崩溃的不在少数,学校无奈之下安排了一对一的心理咨询。这一安排,让学校原本空闲的心理咨询室突然间门庭若市了起来,江晚晴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参与排班。
    事发时,严修筠恰好来老校区谈事情,顺便来找江晚晴一起吃个午饭。
    他找到江晚晴的时候,却恰好赶上了那一幕,也是因为他突然伸手捂住了江晚晴的眼睛,让江晚晴没有直接目睹陈雅云的死状。
    江晚晴本就对陈雅云的自杀有一种微妙的内疚——她接电话时发现了陈雅云的自杀倾向,只是没想到她会执行得这么干脆利落。江晚晴总是觉得,如果自己当时变通一下处理手段,陈雅云可能就不会死。在这种内疚心里的支配下,她如果再直面血淋淋的场景,江晚晴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那种状况。
    可即使是现在这样,她也恍惚了好几天。
    她这个心理状态显然并不适合去给吓坏的学生们做疏导,因此心理咨询室接连几天排班都没有她。
    但是说到底,无论这件事的影响多么大,也没有理由影响学院其他工作的正常进行。
    中秋节之前,各院系的保研面试工作陆续展开。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今年药学院人手不足,原本不承担教学任务的江晚晴也被赶鸭子上架,参与保研面试工作。
    面试那天,她从教务处领到了药学院今年申请保研的学生名单,而上面的一个名字,让她突然间想起了些跟心理咨询室有关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前更。
    第19章 18
    有好几天的时间里,陈雅云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江晚晴的耳边不断回响。
    她不止一次地反复回想陈雅云陈述的每一件事,甚至是带着带着懊悔地去想——如果陈雅云在说某句话时,她如能想出应对的办法,或者是她处理突发事件时的反应速度再快些,是不是就能阻止陈雅云自杀?
    然而世界上没有如果。
    浮生若梦,无人生还。
    江晚晴把这些细节在脑子里无声无息地过了太多遍,到后来,她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有些话是陈雅云真的说过,还是她自己在不断懊悔的过程中杜撰出来的新记忆。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恍惚。
    但是,却有一句话是例外的——江晚晴无比肯定这句话是陈雅云亲自说的,因为她在无数次反复回想的过程中,都没有理解这句话的真实意图,也没有想到针对这句话的任何解决办法。
    陈雅云自杀前说——“那天在楼道里的人是我”。
    江晚晴外在的性格大而化之,但是处女座的特性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让她变得心细又心宽。她的心细和心宽都是分时候的,遇到特别在意的人事物,她就会不厌其烦地在脑子里整理好每一个细节;而遇到一些让她不太在意的事情时,她基本属于过目就忘的状态,因为那些事情并不值得引起她的专注。
    可有一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就在近期,虽然已经被她分类到了“不值得专注”的类别里,但此刻一看到保研名单,那些记忆就瞬间被一个名字唤醒了。
    许璐。
    保研名单的顺序是按照成绩排的,今年保研会接收四十几个学生,那个名字排在第三位,堪称优异。
    由名及人,江晚晴无声回忆了一下儿许璐清秀的眉眼,却莫名心慌起来。
    她这几天参与料理了陈雅云的后事,有那么一两天时间里,她跟着其他几个老师一起在为陈雅云设下的灵堂里忙来忙去,抬头回眸之间,就能看见陈雅云那张证件照改的黑白遗像。
    那张照片上,陈雅云的眉眼比现在年轻,带着初出校园女孩儿的稚气未脱,她气质里一贯的漠然冷意尚未成形,却已经隐隐露出未来的端倪。
    她心慌的原因就在于此——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许璐的轮廓,竟然和已经死去的陈雅云有几分惊人的相像。
    这种相像,不是血缘至亲五官之间那种一目了然的相似,而是那种神态之间的神似。
    这两个人像是被同一个灵魂附了体,以至于那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深思神态像是会传染一样,从一张脸上剥离,又附着镶刻在了另一张脸上。
    江晚晴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甚至觉得自己是思考陈雅云的事情太久,以至于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幻觉。
    可是这个“幻觉”很快又被江晚晴自己否决了,因为许璐这个名字一出现在她眼前,她就立刻想起了之前的一件事——一件和陈雅云死前所说的“楼道里的人是我”高度相关的事情。
    那天,许璐辗转通过严修筠找到了江晚晴,带来了一份完全照搬了江晚晴研究成果的论文,大言不惭地想让江晚晴“指导”。
    江晚晴盛怒之下,把许璐赶走了。
    而如今,保研名单让她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些疑神疑鬼的猜测,也想起了对这个小姑娘的微妙恶感,以及她上一次,她和这小姑娘面对面交谈时候的每一个细节……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那日许璐走后,她确实在心理咨询室外空荡荡的楼道里,瞥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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