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哲茂盯着她,又笑了:“江顾问别高兴的太早,股权质押协议,只是一种抵押,如果到期后,对方能够赎回,那么抵押物还是属于抵押人……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小心驶得万年船,年轻人不要把话说死,把事做绝。”
    “当然,法治时代,按合同办事。”江晚晴笑了一笑,“合同规定,三十日后,抵押者可赎回这部分质押的股权,日息千分之八滚动计算……希望对方能够履约吧,其实按照‘天翼’股票如今的下跌趋势,按这个价格质押,风险确实难料。”
    吴哲茂的人还在负隅顽抗:“千分之八的日息……这比高利贷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这位先生不要给人乱扣帽子。”江晚晴的视线扫过去,“这个股权质押合同虽然是由个人签署,但是你从公章可以明显的看出来,其本质是公司间的同业拆借,而在我了解的普遍情况中,千分之八的同业拆借利息,已经是非常合理了。”
    吴哲茂的人还要说什么,被吴哲茂伸手拦住了。
    “江顾问已经成竹在胸,那我们没什么可说了。”吴哲茂说着,又转向了何兴学,“何校长,贵校人才辈出,吴某自叹弗如啊,但是鉴于此事三十天后才能真正见分晓,希望届时,我还能与何校长坐下来,谈一谈有关事宜。今天,吴某就此告辞了。”
    何兴学虽然在一开始,被江晚晴和吴哲茂的针锋相对冲击得摸不到头脑,但是一言不发地听了一会儿,便知道这其中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商业竞争,肯定另有隐情。
    但是这两方的态度都显而易见的咄咄逼人,何兴学不愿贸然插手,只能坐山观虎斗,可这两只“虎”并没有和解的意思,他也颇为犯愁。
    吴哲茂在这个时候提出要走,何兴学得了个台阶下,内心求之不得,赶忙站起来与吴哲茂握手:“一定一定,吴先生,我们有空再谈。”
    吴哲茂的面子显然是给何兴学的,对于江晚晴,他此刻就略显吝啬,只微微一点头,就算告别,随后带着自己的人,大步流星地出了会议室。
    吴启思从一开始就进了会议室,但是江晚晴和吴哲茂唇枪舌战,两方人都没顾上他,而他本人对商业运作知之甚少,所以一直没敢开口。
    吴启思是有心想和江晚晴说两句的,但是吴哲茂明显不悦地拂袖而去,吴启思只好给江晚晴做了个“再聊”的手势,也起身追吴哲茂去了。
    江晚晴和吴启思点头打了个招呼,仍然留在会议室里没有动。
    何校长原本身边还有人,但是在他的示意下,已经稀稀落落地走光了,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和江晚晴两人。
    没了旁人,何兴学脸上的不悦已经表露出来了,但是碍于江晚晴是他的晚辈,他仍然克制着:“晚晴,你们这到底是在闹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学校,这是工作的地方,不是给你们过家家的游乐场!”
    江晚晴担了这一句劈头盖脸的数落,收敛了方才外露的锋芒,对何兴学笑了一笑。
    “何叔,我真不是在闹。”江晚晴改了称呼,放缓了语气,“我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我怎么可能因为无聊的理由来干扰您的工作?”
    她迅速把自己的身份,摆在了受教育的晚辈上,说话又是好言好语的,一句“何叔”就已经让何兴学不能发作了。
    于是他压了压火气,仍然严肃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无论从学校利益而言,还是从市场消息而言,吴哲茂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江晚晴叹了一声,“具体的事情,我一句话两句话之间给您解释不清楚,但是您只要深入调查一下吴哲茂的发家史,您就会发现很多端倪……”
    江晚晴觑着何兴学的脸色,觉得他有把话听进去的可能,这才往深处点了一句:“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朱和峰事件’,您作为校领导,肯定深入了解过事件始末……这件事情里里外外透露着蹊跷,而朱和峰生前,和这位首富先生又有多少利益纠葛,我相信您知道得比我清楚,而现在,朱和峰前脚刚死,吴哲茂就迫不及待的想入股学校的校办企业。这之间的逻辑关系,以您的明智,一定能发现问题。”
    何兴学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的说起这件事,不由一顿,一直盘踞在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当时有人传说,朱和峰出事儿和你有关系,晚晴,现在只有你我没有外人,你跟何叔说实话,这里面有没有你参与?”
    “有。”江晚晴痛快承认道,“但是并不是因为传说中的权力斗争,也不是什么不可调和的私人恩怨——我在这其中的作用,最多算是见义勇为。”
    何兴学一皱眉。
    “那个被保研的小姑娘,叫‘许璐’的,她曾经想找我做心理咨询,我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朱和峰的斑斑劣迹,我怕学校会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才带小姑娘绕过学校,去报了警……我只做了这么多,在这一点上,我没有必要骗您。”
    何兴学狐疑地审视了江晚晴一番,发现她表情坦荡,言论则和他知道的事实不谋而合,没有任何出入。
    她没说谎。
    何兴学脑内无声的过了一遍这些事的细节,包括一些明显失实的传言,而后心里有了个更具倾向性的判断——他其实还是比较相信江晚晴。
    但是此事乱局至此,何兴学不免烦躁:“就‘华方’竞聘的事情,搞出多少问题!又是烧楼又是诈骗的!太不像话了!”
    他本是随口抱怨一句,却又看向江晚晴:“你不会也对竞聘感兴趣吧?”
    江晚晴哭笑不得:“哪跟哪儿啊何叔,竞聘条件您最清楚了,我要是符合,而且还有意向,我用得着搞事儿?凭咱们的关系,我肯定直接来求您啊。”
    江晚晴说的在情在理,何兴学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想多了,有点儿烦躁地叹了口气。
    “行了,入股的事情,你们那个什么质押不是要一个月才行吗,那就一个月后谈。”何兴学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来,“我走了,你也该回哪回哪儿去,这种事情下不为例!”
    江晚晴连忙起身相送。
    何兴学这时候明显还有情绪,挥了挥手示意江晚晴不用送。
    他叹了一声,又嘟囔了一句:“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我也闹不清楚了,咱们这小小的‘华方’,怎么突然成了两大集团眼里的香饽饽了?”
    说者无意,何兴学嘟囔完摇摇头,转身走了。
    奈何听者有心。
    江晚晴无来由地心里一顿。
    第61章 30.
    吴哲茂为什么会对“华方”有兴趣?
    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朱和峰之前是“华方”医药行业的实际负责人, 他活着的时候一直受老师于敏达的遥控, 而他死的时候身败名裂不说,更是稀里糊涂的死在了一个凶徒手里, 堪称死不瞑目。
    而于敏达……
    江晚晴想到了陈雅云通过吴启思辗转留下的那份日记。
    这一连串的事情合在一起联想, 让她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这一串事情如江晚晴所想,确实是有联系的, 那么吴哲茂为什么会对“华方”感兴趣, 结论简直呼之欲出。
    ……可是,为什么严修筠也对“华方”志在必得?他真的只是单纯为了阻止吴哲茂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立刻被江晚晴自己否定了。
    上一次,因为一包纸巾, 她对严修筠起了怀疑之心, 后来证明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误会, 更因为这点儿误会,让她险些一叶障目, 忽略了这背后隐藏的更龌龊的事情,险些间接造成许璐和陈雅云一样走上不可挽回的路。
    而这一次, 她居然又因为何校长一句无心之言,开始怀疑严修筠的动机。
    江晚晴只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无理取闹而愧疚, 这种微妙的愧疚感混合了她自己的心虚, 于是严修筠确定从香山回来的航班后,江晚晴破天荒地开车去接了机。
    严天意自己一个人坐在江晚晴车后面的儿童座椅上,从后视镜看着江晚晴的脸色, 一路都不声不响——严天意莫名没敢提醒他妈,严教授的飞机两个小时以后才降落。
    等他和江晚晴一路进了机场,他就更觉得江晚晴反常了。
    严天意发现,本来就天生丽质的江大美人儿今天出门,还特意画了个“心机减龄妆”,让她整个人根本看不出真实年纪,乍一看像个二十岁的出头的靓丽小姑娘,且在到机场后,去卫生间分别补了一次粉一次唇彩。
    随后,为了安抚严天意等待过程中的不耐烦,她破例买了“不健康但严天意爱吃”的汉堡一只,还一脸温柔地坐在快餐店里陪他吃。
    等到她起身准备再给严天意买个冰淇淋的时候,严天意一脸消化不良地拦住了她:“妈,您跟我说实话。”
    江晚晴被他的小手抓着,魂游天外的脸色露出一脸方才回神儿的莫名:“什么??”
    严天意一脸悲愤:“第一,您一向不爱浪费时间,却比我爸飞机降落时间早了两个小时到机场。”
    江晚晴:?
    “第二,您化妆了。”严天意一脸谴责,“我一直以为您是‘却嫌脂粉污颜色’的坚定代表,而您居然化妆了!”
    江晚晴:??
    “第三,您以为给我买汉堡就能收买我了吗?”严天意忍无可忍道,“难道您亲爱的儿子只值一个汉堡吗?我以为,我起码值一个带玩具的豪华版儿童乐园餐!”
    江晚晴:???
    ……这孩子吃饱了撑的说胡话了吗?
    “妈,您告诉我实话,我还能帮您悬崖勒马。”严天意痛心疾首,“我知道成您这样颜值水平的女性在外面总是会面对很多的诱惑,但是趁现在回头是岸,您亲爱的儿子还在机场等着您……所以您说吧,您到底是以我为掩护来见哪个小白脸儿的!”
    江晚晴:“……”
    现世报啊!
    这孩子疑神疑鬼的本事到底是跟谁学的?
    江晚晴打死也不会承认那个最可能的答案的,于是她简单粗暴地,把这件事的责任推卸给了严天意的智商。
    并且她准备追究一下,这崽子到底从哪儿学来了这一肚子分辨“男盗女娼”的能力。
    “你最近又去找郎玉堂了?”江晚晴笑着一挑眉,“值一个豪华版儿童餐的福尔摩斯?嗯?”
    严天意被江晚晴盯得发毛,讨好的笑了一笑,然而以江晚晴的脸色来看,这一笑收效甚微。
    于是严天意谨慎地夹起了小尾巴:“妈,我这是奉旨关爱空巢兄……恩空巢舅姥爷。”
    “……”江晚晴眯起眼来,“奉谁的旨?”
    严天意心虚的眼神儿左转右转:“姥姥。”
    江晚晴:“……”
    巧了,江晚晴也想回他一句“姥姥!”
    但是这句话实在忤逆犯上,和江晚晴的一贯教养不和,江博士到底把这句不是好话的炸毛原个儿咽了回去。
    严天意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一下从快餐店的座位上跳下来:“妈,我要去卫生间!”
    江晚晴盯了他三秒,决定不揭穿他:“行,我带你去。”
    “不用不用不用……”严天意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又在江晚晴的眼神下老实地像个鹌鹑,抖了抖呆毛两根,“我……就洗个手,洗个手就回来。”
    江晚晴打量了一下卫生间的距离,发现就在自己视线可及的地方,这才哼笑了一声,放过了严天意:“去吧,五分钟内回来,不许乱跑。”
    严天意如蒙大赦,一溜烟儿跑了。
    江晚晴绷着脸看严天意一路跑进了卫生间,强忍着的笑意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面含笑意,无奈而纵容的摇了摇头,回过头来,却发现严天意原本的座位上多了一个男人。
    这男人风度悠然,气韵超群,表情间带着一点玩味的似笑非笑,眼神一转,潋滟多情的一双桃花眼。
    “晚晴,好久不见。”
    江晚晴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是你。”
    她当初满心思虑地去和孟采薇抱怨严修筠的反常,就在她们约早餐的那个酒店,遇见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那个人给她留过一个电话。
    可是最近,江晚晴的经历堪称错综复杂,有关这个男人的一切都被她扫进了微不足道的记忆缝隙里。
    没想到今天,又是这样毫无预兆的遇到他。
    男人见自己被江晚晴认出来,并不起身,却夸张地行了一个英式欠身礼。
    “不忍辜负美人恩,我还以为,晚晴已经把我忘干净了,没想到,你还记得。”
    “这位先生,我只是记得我们见过一面。”江晚晴沉下脸来,“我和你没有那么熟,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那就请称呼我‘江小姐’或者‘江女士’,你的称呼已经令我尴尬了,这不是绅士所为。”
    桃花眼的男人却笑了:“从一个礼节就能想起‘绅士所为’,看来晚晴你对在英国做访问学者的日子并不是全无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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