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飞机上要把女儿介绍给季绍钧的那两位。”江晚晴说着,突然又想起来,她随身包的侧面还放着那张请帖,便拿出来给严修筠看,“老两口千恩万谢地走了,硬塞给我一份请帖,写了联络方式,还请我们去参加他们女儿的婚礼。”
    严修筠一眼扫过那张请帖,上面有那中年夫妻两人的名字,后面又分别对应了两个电话号码,明显是新写上的,证明江晚晴所言非虚。
    那中年夫妻显然是普通老一辈人的思维,虽然自来熟了点,但是言行不算过分,也没有特殊行径表明他们别有用心,严修筠稍稍放下了戒心,接过江晚晴手里那张制作考究还带着沁人香气的请帖,很浅地扯一下儿唇角,显然并不热衷:“你准备去参加吗?”
    江晚晴终于从严修筠脸上看到了烟消云散的可能,赶忙道:“萍水相逢举手之劳,又不是非要承人家的谢意,我觉得到时致电道一声恭喜,说我们行程没安排开,就可以了。”
    这个答案也不知道是令他满意还是不满意,他眉宇间的表情极淡,不能说愠怒,但也算不上高兴。
    江晚晴心虚地觑着严修筠的脸色,却在他抬头看过来的时候,瞬间把眼神儿挪开了。
    严修筠浅笑了一声,把请帖一合,原样放到了江晚晴的包里,又叹了一声,似是自己和自己较量中最后的妥协。
    “下次不要这样,最起码打个电话。”严修筠无奈地斜了她一眼,而后叹气道,“我会担心。”
    他的声音低低,听他说“担心”两字,江晚晴心都跟着漾,为了哄哄他,又赶紧牵了他的手,连撒娇带耍赖地晃了一晃:“特殊情况嘛……下次不会了。”
    “妈妈你以为这样就能抚平我心灵的创伤了吗?!”抱着江晚晴的小鸵鸟不干了,“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知不知道我离开你有多惊慌失措,你想一句对不起就粉饰太平吗?不,你最起码……”
    “不去冬令营是不可能的,儿子。”江晚晴在和严天意的斗智斗勇中,被迫提高了智商,学会了闻弦歌而知雅意,断然道,“我目前所犯的错误最多值一个汉堡套餐外加巧克力冰淇淋,所以这个赔偿你要不要?”
    谈判基本原则,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江晚晴在这方面的段位明显比较高。
    看着她一副“你不接受这个条件我也没有办法呢,但是这个条件很优厚了过这村儿就没这店”了的表情,严天意生生感受到了他爹严教授这个坏榜样的威力——看看!看看!什么叫一汪清泉变墨江!他妈已经被带坏了!
    天才儿童惨遭镇压,审时度势,本着捞一顿算一顿的原则,嘟着嘴承认了不平等条约的合法地位:“……要。”
    半晌没出声的严修筠终于轻轻笑了出来。
    而江晚晴却突然有一种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笑的自豪感。
    美人这一笑多美啊。
    博美人一笑……又多难啊。
    江晚晴无言喟叹了两秒,怀着和昏君惺惺相惜的惆怅,带严天意觅食去了。
    按照他们原本的行程,他们下飞机后有一段可以调整休息的时间,而现在紧赶慢赶,这个时间只够吃一顿饭。
    不过他们下一趟行程只有一个小时的航行时间,不修整也不算难熬。
    傍晚,他们终于降落在了南部的盖特维克机场。
    机场有火车直达严修筠出生的那个小镇,他们一家三口买了票,很快上了车。
    时隔多年再乘英国的火车,江晚晴居然有点儿不适应,可是又抑制不住地有点儿怀念。
    她在英国做访问学者的那一年,实验室设在伦敦,而因为一些专业交流,总是要跑剑桥,那时候她还不适应英国的右舵车,所以火车是出行首选。
    江晚晴一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一边对严修筠道:“那时候我一周就要跑一次剑桥,连起来的火车票大概能绕伦敦一圈儿,而且英国的火车票购买方式算的好精,我一周跑一次,只有工作日过去,买月票太亏,买当日票也很贵,好不容易有一个月要多跑几次,我自以为聪明的买了月票……结果那个月赶上英国的一个什么假期,英国人提前都安排好休假去了,只有我不知道——结果月票还是浪费了。”
    严修筠饶有兴致地听她说以前的事,眼底都是温柔:“然后呢。”
    “我为了不让英国佬占便宜,所以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趁假期去了趟剑桥,去玩儿。”她压低了声音,说着说着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结果忘了为什么,被康河的战斗大鹅追着跑,脸都丢尽了。”
    严修筠脸色一滞。
    江晚晴仿佛从他脸上看出了要拔鹅毛做烧鹅的意思,连忙笑着道:“别这样别这样,我这么英明神武,当然跑掉了……我好像就是从那以后,开始适应右舵车的……虽然最后,也没适应好。”
    江晚晴摸摸鼻子,没好意思重提她的车祸……
    严修筠眼里有浅浅的哀伤,和她眼神相接时,又终是微微笑了。
    他英俊的眉眼映着将晚天色的明艳霞光,像是有一种别样的情绪随着蜿蜒的河流缓缓流淌,看似不急不缓,却到海不复。
    江晚晴的心里不知为何又软又暖,她从这个眼神里体味到了一点别的东西。
    她一点一滴的过往,终是有人心魂梦牵的彼岸之处,哪怕霞光过后就是无尽黑夜,也终有人牵着她的手陪她前行。
    心中有爱的人,面对这个世界便没有恐慌。
    她心里有一种毫无来由的释然,仿佛如愿以偿。
    严天意经过长途旅行,精神有点儿委顿,在火车有节奏的微晃中昏昏欲睡,半晌,又在行驶员报站的声音中猛然提起了精神。
    “妈妈,妈妈。”严天意拍着江晚晴的手,让她看窗外那片笼罩在夕阳余晖中宁静安详的小镇,“到了。”
    第75章 权力游戏8+
    伦敦的冬日暮色早临, 日落时分也不过午后四时。
    今日的白昼是难得的晴日, 温度将寒未寒,余晖中的小镇笼罩着晚霞的金色, 随着那一抹不肯泯灭于凛冬的绿意, 蜿蜒至小镇中央。
    英国南部多丘陵,严修筠的家位于镇子中心, 恰好在半山腰上, 江晚晴领着严天意不急不缓的走,一抬头,四季不肯凋零的英伦玫瑰花团锦簇,大片大片几乎遮盖了窗棂, 恰在庭院中孤芳自赏的绽放。
    严天意挣脱了她的手, 一口气跑到了院门外, 提前宣示了领地主权,才回过头来远远朝着她招手:“妈妈!”
    江晚晴被夕阳中的玫瑰美得炫目, 听见他的呼唤,对着孩子的小脸欣然一笑, 脚下也加快了脚步。
    严修筠揽着她的腰和她并排而行,行至门前,才放开了手去找钥匙。
    严天意则抓着她的手进了庭院。
    “妈妈, 妈妈, 这些都是以前奶奶种下的,后来爸爸又种了一些。”严天意说着,眉开眼笑, 眼中如有星光,“英国的冬日总是下雨,黏腻腻,湿哒哒的,你一来,连天气都变好了。”
    江晚晴被情话满分的儿子撩了一脸,心说这孩子以后要骗走多少小姑娘。
    她弯下腰伸手捏了捏天意的脸,却听身后严修筠低沉的嗓音响起。
    “晚晴,回家了。”
    她直起身来回头,恰见严修筠于石阶之上含笑而立。
    霞光温柔的铺满庭院,英俊的男人修然立于锦绣彼端。
    好了,江晚晴已经没有心思担忧严天意以后是否祸国殃民了,作为被严教授骗走的“小姑娘”,她好像没什么资格去担心别人——起码她被骗的挺心甘情愿的。
    一家三口终于进了门。
    严书音女士留下的别墅分上下两层,一楼是客厅,二楼是卧室,陈设并不奢华,重在温馨舒服,整体是英式装饰的风格,只在一点细节上能反应华裔的生活习惯。房子一年多没人住,但显然有人帮忙打理,而且打理地非常精心,屋内的陈设打理得井井有条,空气也清新,显然是有人常来,家具上更不曾有浮尘,连厨房冰箱里都有新鲜的食物常备。
    江晚晴上上下下走了一圈儿,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这是严修筠出生长大的地方,这个屋子里,有家的气息,即使它远在重洋彼岸默默伫立,也不曾让人觉得陌生。
    严修筠打开了供暖设备,又特意用晾干的松木烧起了壁炉,屋子里很快暖和起来。
    严天意回到熟悉的地方显然很开心,上蹿下跳,一刻也不肯安静下来。
    江晚晴看他自得其乐,也没管他,试着用咖啡机磨了一杯咖啡,很快屋子里馨香四溢。
    江晚晴抱着一杯热咖啡在壁炉边取暖,一抬眼,就发现壁炉上摆了许许多多的照片,她好奇地走过去一一取看。
    最前面的照片显然属于严书音女士,几十年前的老照片只有灰白的影像,背景虽然在港府,却是英式的花园,上面的年轻女性容貌温婉,笑容有着少女的俏皮,眉目间却有有一种独特的英气。
    再后面是穿着学士服的照片,三张摆在一个相框里,学有所成的女士带着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独有的修然傲气,亭亭玉立。美丽的容颜未改,姿态却日渐从容。
    再后来的照片有了颜色,几次获得药学大奖提名,又两次获得药学突破性大奖,奖章证书和颁奖时那一笑的定格将瞬间记录成了永恒,两张照片上的严书音,一张年纪尚轻,眉眼之间满是年少功名就的神采飞扬,一张年龄已长,却仍然有着超越岁月的绝代芳华。
    最后一张她的单人照片,就拍摄于这间别墅的庭院,明媚的阳光普照这一方土地,大片的英伦玫瑰在她身后鲜妍怒放,发已全白的严书音独坐于藤椅上,风风雨雨几十年的岁月带走了她身上少女的娇俏,却重新赋予她一个焕发着别样光辉的灵魂。她容颜不复年轻,却依旧慈祥,眼中的光芒依旧璀璨而坚定,敢与万物争颜色。
    影像无言,却记录了一个传奇女性辉煌的一声。
    江晚晴看得入神,身上被搭了一块薄毯,回头一看,果然是严修筠。
    “在看什么。”
    “我婆婆真漂亮。”江晚晴应声而笑,不由赞叹道,“铿将玫瑰,当有所名。”
    严修筠满意地亲吻了一下儿她的额头,从身后搂着她:“‘婆婆’这个称呼用得很好。”
    江晚晴用胳膊轻轻拐了他一下儿,重新把视线落在了照片上。
    后面还有照片,上面的严书音女士依然年轻,她坐在草地上,满目温柔地笑,身边有个两三岁的熊孩子,极其不情愿拍照一样的,在她身后沉着脸。
    这孩子不苟言笑,眉目严肃,还没长开的眉宇间就透出了日后不怒自威的气势。
    “哎?这是大哥吗?”江晚晴显然被这气势震慑了,回头问严修筠道,“哇,他从小就这么……君临天下么?”
    “……”严修筠被这个形容说得顿了一下,“你其实是想说‘目中无人’吧。”
    被戳穿的江晚晴连忙摆手三联:“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那是你说的,反正我没说。”
    严修筠一笑,纵容地跟着装聋作哑:“好,你没说。”
    江晚晴把自己往他怀里一歪,接着看下一张照片。
    严书音女士怀抱着小婴儿坐在座位上,已经十几岁的少年不怒自威,站殿将军一般的往严书音身后一戳。
    “大哥这表情啊……”江晚晴欲盖弥彰地评价了一句,又指着小婴儿,“这是你吧……啊,这么小一团,好可爱。”
    “现在不小了。”严教授一本正经地在她身后,让她枕着自己温热结实的胸膛道,“你知道。”
    江晚晴原地愣了两秒,只觉得一股热气从严修筠的吐息中传来,肆意在脸上红红火火地烧,她没想歪,她没想歪……一定是壁炉太热了!
    严修筠却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故作无辜地低低笑了两声,逗他道:“脸怎么这么红,想什么呢?”
    江晚晴:“……”
    她反正是不会承认的,即使她、色、欲熏心,奈何段位不如人家高。
    “就是温度上来了。”江晚晴盖棺定论道,又拿了一张照片,“这是你毕业吗?初中?”
    “高中。”严修筠没有穷追不舍,放过了她,又给她指指旁边的照片,“我和季绍钧同届,小时候在同一所私立学校,从小学到高中。”
    江晚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他们两人的合照。
    两个差不多同样高大的男孩儿勾肩搭背,亲密无间的朋友,连眉目间的神色都有几分相似,同样张扬而肆意的青春年华,同样准备大展拳脚的野心勃勃。
    如今的季绍钧显然在锋芒毕露的不归路中杀出了重围,显露出来的气质愈发的欠抽了;而如今的严修筠,则像是将波澜沉如池底的幽潭,表面的平静也无声宣告了他的深不可测。
    江晚晴自小对这种锋芒内敛的男人更有好感,但是看到严修筠年轻时的样子,她仍然不由觉得欣赏——她喜欢的是严修筠这个人,所以愿意接受他的如今和过往。
    可她嘴上依然不饶人。
    “哇。”她故作大惊小怪道,“你年轻的时候和‘季扒皮’先生真有夫妻相。”
    “胡说八道。”
    严修筠笑着,轻拍了江晚晴一记。
    江晚晴一顿,整个人又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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