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山穷水尽,做父母的绝不愿意卖了自己孩子。清平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家里处处要钱,父亲要买药,姐姐要成亲,还有新生的弟弟,这哪里是家里那贫瘠的几亩田能满足的了的。若是孩子被卖到大户人家里去,衣食是不用担忧,只要勤恳为主人家做事,得了主家赏识,委任重任,赎回卖身契,也可早日回家与亲人团聚。
    世事无常,人心反复,又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呢?清平满嘴苦涩地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些村中被卖掉的孩子,从未听闻有谁归家的,而她们的父母,时间长了,也渐渐忘了家中有过这孩子;若有惦记孩子的父母,起初也是盼望着,到后来,也不愿再想,只当这孩子早早便去了。毕竟谁知道她们被卖到了哪里,那样的年纪,又能记得多少家中的事,主家不许,老死也不能回到家乡。这样一想,她觉得心中难过,前路茫茫,谁也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她的命不在她的手上,人像激流中的一根稻草,随时都有被浪淹没的可能。
    马车突然停了,车帘子被掀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车里的女孩子都下意识闭上眼睛,只听见那个看守她们的中年女子不耐烦的说道:“你们这些猪!就知道吃吃睡睡!还不快下来!”她又转头向身边的一个人恭敬道:“陈管事,您好好瞧瞧吧,这是新到的孩子。”
    清平随着车里的女孩子们依次下来,那马车就慢慢离开了,大家这才看清这是一处院子,四周围墙高大,院子开阔,透过高墙可以看到远处隐隐约约的飞檐,身边是来来往往打扮类似仆役的人,清平低下头看着地面,这里的地面是大块的青石板铺就而成,干干净净,石缝中连一丝青苔杂草也无,见人伢子拥着管事模样的女人,面上带着几分谄媚讨好。看守她们的中年女子呵斥道:“你们还不快站好!小心你们的皮!”见几个孩子仍旧在东望西望,她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如老鹰捉小鸡般一个一个扯正。
    “陈管事,这边请。”人伢子笑容满面,陈管事只是轻轻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文书可齐全了?”
    “自然是齐全的,您放心吧,这些都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挑的都是最好的!”人伢子赶紧凑上前,“您还不放心我啊,陈管事,我做事可是小心的。前年这吴王府,东都大学士府上都是我置办的人........”
    陈管事闻言笑道:“我何时说不信你了!”人伢子也摸不清她的底细,见她沉默少言,又怕惹恼了这位管事,只得闭嘴在一旁连连赔笑。
    陈管事慢慢走过这一字排开的孩子面前,人伢子道:“把头抬起来罢,让陈管事好好瞧瞧,被她看上了可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她说完又去看陈管事的脸色,见她并未不愉,便悄悄松了口气。有些大胆的孩子闻言抬头,但却不敢与陈管事对视,在她视线扫来时又惴惴不安的低下头去。
    她慢慢走过,每到一个孩子面前便停下,片刻后,她回到最初的地方,人伢子轻声问道:“管事可有中意的?”
    买卖人口也分三六九等,人伢子们把各地的孩子挑选一遍,根据不同人家的需求进行分类。大户人家仅仅是要打杂的小丫头,而清流名门,要整齐伶俐的仆役,王公贵族,皇家贵胄,喜欢机灵懂事的孩子,一些人家对仆役的长相也有要求,什么歪瓜裂枣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这分类不同,人伢子所赚取得也不同,这王公贵族对买来的孩子要求高,自然也不会多心疼钱。
    这其中的油水可比什么清流名门要多的多,是以,这人伢子才如此奉承陈管事,若能长期往来搭上为王府买办仆役的差事.......人伢子心中激动不已,这可是多大一笔买卖!但她不敢露出半分轻狂,只能更加小心,站在一边等候。
    一个灰衣的女子突然走到陈管事面前,附身说了些什么,那陈管事皱了皱眉,挥挥手,那女子便下去了。不一会,又来了一个灰衣女子,恭敬行礼后站在她身后。陈管事这才对人伢子道:“便将这排三、六、七、八、九、带回中院,其他的,便由你交给周昌家的,让她好好教教。”人伢子闻言赶紧将这些孩子分好,灰衣的女子上前马上带走了这些孩子,清平也在其中。而剩下的五个孩子,彼此面面相觑,站在原地连动也不敢动。人伢子见状赶紧道:“你们还不给陈管事磕头!真是没眼力见的!”
    孩子们依言跪下磕头,陈管事对人伢子道:“这些账,待会会有人来与你结清,我此时还有事,便告辞了。”言罢便走,人伢子还没来得及热络上几句,一群仆役拥她出了院子。这时一个青衣的女子出来,对这五个孩子道:“你们便跟我走吧。”一辆马车不知何时等候在院门外,她带着她们走去,五个孩子心中朦胧,她说什么就做什么,如同乖顺的羊羔。几个眨眼,马车便消失在人伢子的视线中。人伢子张着嘴,心想这王府管事的做派果真不同凡响。想到今天的收获,也是大赚一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今天不搞事情了。
    肾亏,搞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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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为仆
    除了那五个被陈管事带走的孩子,剩下的都被分到了外院。每日由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看顾,五个人一组睡在一个小屋里。白日里和一些年长的仆役学做事——打扫院子、洗刷碗筷、擦洗器具、清洗衣物,或帮着做一些简单的粗活。刚进府的孩子只能做一些这样的事,做满一年以后,才会渐渐提升等级,当然这是全凭主子们的心意而定。
    院中的丫鬟们共有三个等级,分别对应着外中内三个院子。刚进府的女孩们只能算是没有等级的粗使丫鬟,各自由老仆役带着,她们通常称呼之为姑姑。清平跟着一个年纪较大的姑姑整日去修剪外院的草木,因为是外院,所以也没什么精致珍贵的花草,但为了府中的气派整齐,也需要人来修剪打理。这位姑姑姓王,之前在中院打理花草,后来因年纪大了,请辞到外院,做些简单的杂活。她平日不怎么讲话,算的上是沉默寡言。但偶尔会对清平说说王府的旧事,而晚上睡觉前,还未熄灯的时候,五个女孩子就会唧唧咋咋讨论今日从别的人那里得到的消息,大家互相交换白日的所见所闻,对这个地方也有了大致上的了解。
    太始末年,天下大乱,义军四起,□□皇帝便是这起义军中的一员。十年后□□统一六境,立国号为代。之后分封诸子,犒赏有功之臣,封爵赐官无数。陈留王便是从那时开始,绵延至今已有六代。
    先祖在刀尖上混日子,她后人却不怎么愿意,虽然被封王,但也只是一个名号,比不上其他显贵或是将帅,可谓是平平而已。在京都的王府,建造的也较偏僻,京都权贵豪门多如流云,来的快也去的快,全凭圣意而定,朝升官封爵,夕入狱流放不计其数。于是承袭爵位的第二位陈留王敏锐的发觉,读书比打打杀杀更容易挣前程,是以,陈留王早早上交了手中的兵马,也早早免去了后来的劫难。高祖继位后的第一年的科试,陈留王府中便出了两位进士,其后多与清流官宦之家联姻,努力洗刷暴发户武将的形象,与奢靡度日的其他王府相比,其对子孙约束严格,一心向学,避免出现纨绔子弟。管辖下人仆从,防止恶仆累主的情况发生。经过四代先辈兢兢业业的经营,在其他开国名门渐渐衰落之时却慢慢崛起,在朝堂之中,既有清流姻亲,又有军中故旧,行事顺风顺水,等到文清年间,先帝都嘉奖了两次——一次是平定西北藩王之乱,一次是南方水患治理有功。到本朝时,陈留王府已成为炙手可热的名门之家。
    现在的陈留王共有一君四侍,三女四儿。郎君卫氏乃是当朝首辅嫡长子,育有一女,余下的都是侍君所出。但府中传言陈留王最宠爱的是一位周侍君,这位侍君美貌非常,颇有心计,陈留王与其育有一女一子,风头远远盖过郎君卫氏。
    “我是听说啊,这周侍君在内院可风光了!上次我见到二小姐内院出来的姐姐们,比外头的管事都要穿的好些呢!”说话的是王可,一个特别热爱打听的女孩子。
    有人细声细气的回应她,“啊,我记得,是前日吧,我也见到了。”
    清平听着,发现回话的是周菏,平时胆子比较小的一个女孩子。
    放佛打开了话匣子,其余四个人激动的讨论起来,嘻嘻哈哈,热闹非常。
    “你们说周侍君这么受宠,会不会世女以后也会是二小姐的......”有人小声说。
    随即就是另外三个人紧张的呵斥声:“啊!你小声点,这是你们能瞎说的吗?被姑姑听到了,可是要罚你的!”
    关于这点清平认为,以卫氏的身份,周氏是绝对不会超越他的,就算生了女儿又怎么样,本朝注重嫡庶之分,王侯之家,若要承袭爵位,非要嫡女不可。想夺情处理,还要看承徽府的心情。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一番,女孩子们的话天真幼稚,却认真严肃的讨论着,清平都听得笑了,也加入到讨论中去,但很快就被大家嫌弃了。因为她每日剪花俢草,跟着做事的姑姑也不怎么说话,也拿不出什么有意思的话题,正当大家聊的欢乐的时候,突然窗外突然有人轻轻敲了敲,不知是谁飞快吹了油灯,大家一同噤声,放佛被掐了脖子的鸭子。过了一会,突然有人叹气,带着无限惆怅和羡慕道:“我们何时能像她们那样呢?.......”
    陈留王府很大,所需的仆役也很多,清平她们只是新买进孩子中的十分之一,这些孩子被分在内中外三个院子。在外院,有的姑姑带的孩子多,有的少,但也多不到哪里去,像清平这样的也不是没有,做的活不需要那么多人手,姑姑虽然轻松,但油水少月俸也少。清平怀疑为了让买来的仆役们不至于出什么乱子,就分散她们,安排好她们做的事,让她们没有交流的空间,培养技术型务实型的人才,服务王府。
    至少她们这一批的被分在一个地方睡觉,但做事却不在一起。男孩却不是这样的,都在一个地方做事,住在一块。这个也好理解,这个女尊男卑的时代,男女身份都掉了个头,做的事自然也是不一样的。她想象陈留王侍君成群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男人扭扭捏捏的走路,带花盘发,涂脂抹粉,简直就是挑战审美极限。
    第二天,清平照例去和王姑姑修剪花草,却看到被买进府中那位陈管事也在,她走过去行礼,道:“陈管事好。”
    陈管事打量她一会,对着王姑姑道:“嗯,是个利落的孩子。”
    又问清平:“进府也快一年了,你快满十岁了吧?”
    清平闻言低头道:“回管事,是的。”
    陈管事对王姑姑道:“便让她试一试罢。”随后离开了。
    王姑姑见她走远了,将地上的剪刀收拾起来,清平想去给她搭把手,却被她轻轻推开,王姑姑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应当陪着我这个老东西费时间。我求了陈管事,请她带你去内院伺候大小姐,你知道怎么做最好。”
    清平呆呆站着,王姑姑见状有些好笑:“那日我同你说了这府中奴婢脱身赎回卖身契的事,你听的可仔细了。倘若伺候好了大小姐,早日赎身也不是什么难事。”复又摇摇头道:“莫非是高兴傻了?”
    清平沉默,她和王姑姑也只是相处了一年,这一年中,她也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本想安安分分的做事,在外院慢慢升上去,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越级跳图刷怪了。她道:“多谢姑姑了,但我不知,这是好是坏。”
    王姑姑奇了,若是一般人听了这等好事,哪里会这样犹犹豫豫,她问:“怎么,你不愿?”
    清平犹豫了下,还是把心中所想倾诉而出。王姑姑失笑:“你.......不错,正是这样,去了内府,更要小心翼翼。你这样很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主子都会看着的。有多大本事做多大活,这样很好.......”
    清平明白这是对方一番好意,可她一不知道那位大小姐喜好禁忌,也不知内府情况,难道就这样冒然进去?
    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王姑姑笑道:“可不会让你平白无故的去伺候贵人,你看——”清平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一个蓝衣少年缓缓走来,向王姑姑行礼:“王姑姑好,陈管事叫奴婢来,将这位妹妹带去汀兰居。”
    王姑姑点点头道:“那便麻烦了管事,还不快去。”说罢推了清平一下,示意她离开。
    清平离开前郑重的向王姑姑行了个全礼,一边的少年掩嘴轻笑,道:“姑姑可是府里的老人了,眼光就是好,挑的都是好孩子呢。”
    清平起身,王姑姑眼中隐有水光,佯怒道:“走吧走吧!别再烦我这老太婆的清净了!”
    那少年见状转身离开,清平跟着他转来转去,既要低头又要漫不经心记住路线,可谓是非常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一扇门前,少年才转身对她笑笑:“我叫莫蓝,比你大五岁,是跟着李哥哥伺候大小姐的。外院的要进内院,需在这汀兰居跟着其他大丫鬟学上几个月。”
    清平感激道:“多谢莫蓝哥哥指点。”
    莫蓝点点头道:“我早年进府也受了王姑姑恩惠,如今她举荐了你,我自然是要多帮着几分的。咋们以后相处的时间久,不懂的便来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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