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晙点点头道:“儿臣还想去一次崇祯山,去和母皇初见的地方看看。”
    她小声道:“这也是......父亲的意思。”
    女帝瞳孔微缩,手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卫贵君死的过于惨烈,成为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不止一次她在梦中梦见卫氏笑语妍妍,容色殊艳,立在花园或玉阶上向她走来,转眼间如玉美人就变成了焦黑的碳人,五官尽失,口齿不清的喊着:“陛下.....”
    这份恐惧一直埋藏在她心中,成为她难以言说的痛。而卫氏时不时在她梦中出现,让帝王不得不向宫中侍奉的修士求助。修士们都说,这是因为卫氏死的太冤,心怀怨恨,所以一直留在宫中不肯离去,只要解开卫氏的冤屈,他肯定会离开的。
    于是女帝下令对卫贵君自焚一案展开深入彻底的调查,在这调查中,竟然隐约指向大皇女生父付贵君,而且在蛛丝马迹中,还发现了当年卫氏所生的四皇女被偷运出宫一事。
    但是毕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想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失踪多年的孩子实在是有些难度,但万万没有想到,女帝处置了一批参与当年事件的相关人员之后,本以为卫氏的冤屈就此大白,不会再出现在自己梦中了,但没想到又得到仙人指引,冥冥中竟寻回了这个丢失多年的孩子。
    女帝轻轻点了点头,道:“待祭礼结束后,你就去吧。”
    楚晙应下,扶着她向高处巍峨的太庙行去。
    .
    雪停了几日,天也放晴,崇祯山上人来人往,清平和燕惊寒乘马车到了山腰梅林边,下了车就看见两个人站在约定的地方,遥遥向她们挥手。
    燕惊寒和清平走进了些,见饶润与程文喻早就等在那儿了。见她们占据了一处视野绝佳的好位置,铺上了防水的油布和绒毯,中间放了碳炉烤火,并架了热锅,周围摆满了羊肉牛肉,看这架势似乎是要涮锅。
    饶润为人爽朗热情,程文喻则是内敛含蓄的,她们两人于性格上刚好互补,在官学读书时就是一对知交好友。
    饶润笑道:“惊寒,许久不见,礼部呆着如何?听闻那些上官大人们向来守旧,奈何了你这跳脱之人吗?”
    她们两人见面一定是有一番口舌之争的,程文喻拉过清平,道:“让她们斗去吧,咱们坐下来说说话。”
    大雪初晴,她们身处梅林中,被幽香环绕,梅瓣如雪纷纷落在她们身上,饶润与燕惊寒一边争执一边倒酒,清平对程文喻道:“文喻,你在刑部怎么样?”
    程文喻摇摇头,自嘲道:“还不就是那样?做点杂活什么的。”
    程文喻出身名门,虽然家道中落,但家中在士林之间仍有些故旧,便入了刑部做事。
    清平为她倒了一杯茶,道:“都是混日子,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熬出来。”
    程文喻淡淡道:“我听礼部的一位大人说,有个庶吉士要求外放,是不是.....”她看了燕惊寒一眼,小声道:“不会是惊寒吧?”
    清平皱了皱眉道:“消息传的这么快?”
    程文喻把茶倒在地上换了酒道:“不然呢?考绩评定出来前许多人都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了。”
    她神色郁郁,充满了一种沉沉的暮气。清平知道大家其实都是一样的,在两派之争中如果不选择一方,等待她们的就是在洪流中被卷入的下场。
    这时候饶润端了杯子靠过来,她和燕惊寒斗嘴不分高下,只论痛快。见这两人闷声狂饮,就觉得有些稀奇,饶润与她碰了碰杯道:“喝酒。”
    燕惊寒端着酒壶往清平杯子边一看,马上小人得志般叫道:“清平,你又喝茶!这时候你还喝茶,喝什么茶!喝酒!”
    饶润也道:“喝些酒没事的,横竖你们休沐,天王老子都管不到头上来!”
    便抢了清平杯子换成了酒,程文喻笑道:“喝吧,少饮些无妨的。”
    大家如此盛情难却,再推辞就显得自己矫情了。清平也不愿意坏了她们雅兴,便小口抿了几口,虽说如此,还是被燕惊寒抓住嘲笑了一通。
    接着大家就开始把牛羊肉下锅,热气腾腾的碳炉,驱散了周围的寒意,喝了酒以后也觉得全身都暖和了一些,程文喻酒量只比清平好一点,此时端着酒杯小声念诗;而另外两个开始骂自己的上司如何愚蠢,骂完以后又互相帮着骂,勾肩搭背,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
    清平感觉有点头晕,她看林子深处白雪皑皑,积在梅枝上,倒也有些风雅,便想去那看看。结果这一群酒鬼都在喝酒唱歌,她拉半天拉不起来,索性自家一人走近了林子。
    寒风扑面,反而让人清醒了几分,她走了一会,四处随意看了看,便想着要回去了。
    转身之时,踩到一块硬冰,人喝了些酒头又晕,猝不及防就摔倒在地上。清平暗道倒霉,只求别摔在硬地上,忽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熏香萦绕周身,竟盖过了梅花的幽香,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暖的手掌摸在她的额头上,盖住了她的眼睛。
    恍惚中她竟觉得这是自己醉了,醉后做的一个梦。
    那人一手抱着她,一手捂住她的眼睛,笑道:“清平,你怎么又喝酒了?”
    第54章 折柳
    但这种恍惚的感觉只是一瞬间而已, 清平淡淡道:“我是喝了些酒, 但也没到醉的程度。不知道殿下是不是也喝了酒, 醉后开始神志不清了?”
    那人慢慢松开了她, 清平看见楚晙一身常服站在雪地里,含笑注视着自己, 她突然就觉得心累,既不愿意再敷衍她, 也不愿意说些指意不明的话。
    大概是因为近日以来种种事情过于烦恼, 清平靠在一棵梅树上看着天空, 她低声道:“怎么哪里都能见到殿下?我在长安这么久了,还没和一个人这么有缘过。”
    楚晙看了她一会, 才令仆从放下垫毯食盒矮几, 才优雅的坐在雪地中,一青衣女子抱着一个碳炉过来,清平扫了一眼, 发现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刘甄。
    刘甄见了她微笑道:“清平,好久不见。”
    清平敷衍的点点头, 看着她指挥仆从把东西弄好, 又在案桌上摆了一个香炉, 将食盒中的瓜果点心摆放好,点了三炷香交给楚晙,楚晙拈了香随意拜了拜,插进香炉里。清平困顿的看着她一系列动作,道:“这是在做什么?”
    其实对着亲王用这种口气说话和问问题, 被叉出去打个半死也不为过。楚晙也没和她计较,只是坐着倒了一杯茶给她道:“喝吗?”
    清平糊涂的接过茶,发现自己已经坐她对面了。周围空荡荡的,人都撤了下去,四周只见梅树染雪,树林间疏,任何人靠近恐怕都能马上察觉,真是一个交谈的好地方。
    她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在边上,楚晙看她一脸郁闷,觉得有些好笑道:“你又怎么了,谁惹你了?”
    清平叹了一口气道:“没人惹我,我谁也惹不起。”
    楚晙哦了一声,看见她皱着眉无意识的摸着桌角,就知道她肯定是有些醉意了,莫名其妙地,她心里就有种想逗弄清平的想法,她凑过去道:“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她按着桌面,大半个的身子靠过来,清平迟钝的发现两人离的很近,但她也没当回事,抬眼看了一眼和自己脸贴脸的信王,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额头上把她推开,道:“不高兴的事很多,说了殿下也不会懂的。”
    说完又神游太虚,眼神游离,不知在看向哪里。楚晙被她推开,额头上的触感还在,她怔在原地,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三番四次来找清平。就像清平说的,她们偶遇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
    楚晙若有所思的看着清平,心里蓦然间有种奇妙的感觉,如同水滴落湖面荡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她蹙着眉想了一会,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她面前的人慢慢转过头来,琥珀色的眼眸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双颊晕开淡淡的红,人宛如一枝清丽秀美的梅花。她奇怪的看了楚晙一眼,慵懒而拖拉地道:“你的手很热.......”
    这话落在耳边仿佛细微的暖风吹过,如一双暧昧的小手轻轻挑拨着敏感的神经,楚晙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抓住了清平的手腕,她泰然自若的握住她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凸起的腕骨,低声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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