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相接,都是聪明人无需多言,清平略一思索已将其中关窍想明大半,颔首道:“我知晓该如何去做,原大人放心就是。”
    .
    赵元被带至刑房审讯,主位上正坐着方才所见的那位大人,她有些忐忑地试探道:“先前不识大人身份,多有冒犯……”
    清平温和道:“无妨,那时候本部因公务缘由,亦于你有所隐瞒。”
    赵元见清平没有急着撇清,还肯认当初之事,顿时热泪盈眶,忙以袖轻拭,哽咽道:“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这黔南郡中的凶案频发我也听说了,但是这真和我没什么关系啊!”
    清平宽慰了她一番,待赵元情绪平复后才道:“原大人之名想必你亦有所耳闻,案件凡经她手从无冤假错案,你自可放心。只本部有一事要问你,你需得从实交代,不可有所隐瞒。”
    赵元当即磕头道:“是!我一定全说,不敢有欺瞒之举!”
    清平注视着她道:“你进青庐山,是为了寻什么?”
    赵元全身一震,正对上她冰凉的目光,俯身一拜,低声道:“大人明鉴,我进此山,的确不是为了寻访什么修仙的洞天福地,而是为寻《庆嘉异志》上所记载的碧落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更啊更啊更啊~
    第183章 偶然
    “……碧落城。”
    烛火轻晃, 夜风将微凉送入房中, 从赵元包裹里找到的那本破烂的书就摊在桌上, 正翻到碧落城那章。
    清平垂眼道:“原大人, 这世上当真有这座城么?”
    原随饮了口冷茶道:“从前不大信,但依照近来所查, 想必是有的,不过并无这书中所说的那般夸张。”
    昨夜清平在刑堂审讯赵元时, 原随便在暗处旁听, 依照赵元所言, 她少时无意在祭拜先祖的房中见着一副画,画上群山巍峨起伏, 高耸相倾。而云雾缥缈中, 一座城悬在云端,城下是汹涌的河水,穷尽凡人所能想象的庄严壮丽。
    这画无题跋落款, 不知是何人而作,唯有角落留了一枚小印, 恰是这枚印给了赵元一点契机。她自仿了印章带到古玩市集问了大半月, 终于有个卖画的老板告诉她, 这枚印章是仿的山野闲人私印,此人作画不喜留名,只留私印,只是如今她的画千金难求,不见于市。又因为技法之故极难仿制, 不是专卖古画古字的不大能辨认出。
    山野闲人名岳瑾,被罢官后不知所踪,那么她的画作,为何会出现在赵家祭祀先祖的香案上?
    后来赵元偷偷翻了家谱,发现她们这一支是在庆嘉三十年迁入云州阾枫郡,当时负责迁家一事的人名为赵堇。也是此人在此买地建宅,地契上所签的名字也是赵堇。
    岳瑾赵堇,看似极为相近,会不会正是同一人呢?
    原随取出一摞纸道:“岳瑾与赵堇的确为一人。同丰五年,云州华宣书局刊印《庆嘉异志》一书,本是私人委托书局所印,约莫二百本。却不知为何后来被书局所售。只是后遇朝廷整顿书局,刊印过淫词艳话的书局皆被查封,华宣书局亦在其中,连带《庆嘉异志》也一道被禁,待至朝廷禁令略有缓和,才被后来人删减再度刊印。”
    清平见她挑出几张纸来放在桌上,便低头去看,原随道:“李大人亦知晓,承平帝在位时,因文字获罪者无数,有人说此书有诽谤朝廷的嫌疑,又被列为禁|书,百年以后直至本朝,方才解禁。”
    有些话本会请画师作些小画夹在故事之中,其中不乏香艳之图,好吸引人来买。《庆嘉异志》也不能免俗,原随挑出的正是其中有画的书页,清平隐隐有个念头,想了想道:“这书中所印的画,难道是岳瑾本人所绘?”
    如作此解,那之前原随在贺州所查的那桩书商被骗一案,已经水落石出了。
    书商们之所以花费千金购买《庆嘉异志》的旧版,只因书里有山野闲人亲手所绘的图画。
    原随颔首道:“不错,岳瑾为此书画了几幅图,而这些图,全部都在碧落城这章中。”
    书上的画虽是岳瑾所绘,但毕竟只是刊印在纸上的东西,又不是真画,为何能引得书商们一掷千金?
    清平不由有个大胆的推测:“旧版书中的故事,是不是要配着这画去看?原大人,我斗胆揣测,碧落城前一章就是宸鹤结,是否正是岳瑾与她好友的故事转化而来的?若是这般说的话,碧落城中的叶秋,便是岳瑾本人了?”
    原随神色微凝,道:“李大人,《庆嘉异志》的确是岳瑾托书局刊印的,但此书的作者,却是她的好友吴易,叶秋便是吴易。那时辰州神院众多,舍身入寺修行者无数,吴易姨母也在其中,而岳瑾却是不同,她是因擅于书画而被抓去。”
    清平微怔:“难道是……”
    原随笃定道:“大人在昭邺所见的那副画也是岳瑾所绘,此教将岳瑾抓走,必定是想让她伪造经文古卷。岳瑾不仅仅擅书画,又能鉴别金石,想来亦能伪造书画古物,将新物作古旧,正应了神院所需。此教若想广纳信徒,就必须私下做些神赐之物,以好蒙骗信徒。”
    清平剪了截烛芯,好让蜡烛不要燃的太快,她理了理思绪,而后道:“要造假,就必先有真迹,要仿制,也需得有原物。那么,依照大人方才所言,这些人抓岳瑾去作假,定是有个真的东西可以模仿,否则以岳瑾之能,也不见得能凭空捏造。”
    原随转过头去看着她,道:“那这个‘原物真迹’,到底会是什么呢?”
    两人一起陷入了沉思,清平看着摊的满满当当的桌面,忽地道:“昭邺失踪少女的年龄都在十二至十四岁之间,望海宴上扮演龙女之人也都在这个岁数。正如大人先前所言,岳瑾极擅人像,后来的神院也正是以其画为凭据,暗中寻访与画中人相似的少女。只是我不明白,为何偏偏是这个年纪?”
    原随道:“岳瑾所画的少女像技法高明,观其画中之人,总能在十二到十五岁之间的少女脸上找到相似之处。只是似乎过了这个年纪,女性的五官会变化极大,与画中之人不再相似。”
    清平颔首,蓦地理解了这画的奥妙之处。岳瑾能把人像画到这个地步,除了技法高超,归根结底是她观摩这个年龄层面的人的面貌,选取了众人所均之相作画。正是这样,才会令人产生一种错觉,总能在这个年龄之间的少女脸上找到与画中人像相似之处。
    其实本没有什么神迹,不过机缘巧合罢了,她与那些人并无区别。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的确就是如此。
    清平生出想找面镜子照照脸的欲望,奈何府衙不大像能备着这东西的地方,她轻叹道:“既然此教将画中人奉为神灵,又为何要戕害那些与神灵面貌相似少女?”
    桌上蜡烛已经要燃到头,原随取出一只新的蜡烛换上,而后道:“李大人曾出使西戎,远至金帐,不知是否觉得辰州这龙神的传说,与金帐所说的有些相近?”
    清平仔细思索了会才道:“的确是有相近之处,若说是金帐曾于百年前借机在辰州立教传义,也能说的过去。”
    原随道:“金帐于各国广布教义,所传的宗法经文则视民情而定,企图政教合一,窃其基业,以传教之名行逆谋之事。此教曾妄图入我国传教,未果,便扶持西戎王庭觊觎我国疆土。三百年前的国战,便是由金帐操控王庭所起,但未曾料到后方虚防,金帐正当其冲,险遭云策军覆灭,这才让王庭重占上风,逐渐压制金帐。”
    清平闻言手指一颤,突然想到某种可能。如果说金帐在西戎被王庭压制,想要夺回权力,就必须削减王庭权力。但王庭议席皆由势力强大的部族把控,根本无法插手,何况王庭拥兵而起,几乎掠夺了西戎所有的资源,将金帐逼进了最南的地方,不断侵占草场水源,扩张领土。
    只有让王庭被更强大的对手打败,金帐才能顺理成章地把权力收回。金帐若是没有了王庭的阻挡,接下来又会有何举动?
    清平蓦然笑笑,靠在桌上以手托腮含糊道:“原大人,为何我总觉得,这一起一起的案子,都像是有人在故意引着我们走?”
    .
    一丝光倏然照进暗室,照亮墙壁上繁复美丽的壁画。这些壁画不知是用什么颜料所绘,火把才靠过去,便可见浮动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墙壁上画着龙女的三世转生大成图,但见龙女嘴角上翘,形如花瓣,身披霞光,手持宝珠,赤脚踏于海浪之上。观其面目,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眼瞳却是十分奇异的绿色,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闪闪发亮。
    有人摸了摸画像的眼睛,低声道:“果真是碧石。”
    周围无人应答,她便接着道:“此处就是三百年前,供奉阿月来的神室。”
    她的手指滑过画中人的面容,将火把慢慢向下移去,只见海浪之中还趴着一人,仰头看向站着的龙女。与主像的精致比起来,她的样子像是随手绘成的,画师用粗糙简单的线条随意勾勒,显然没有费多少功夫。
    “……已经站起来了,就不会想再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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