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晙正倒酒,闻言差点倒歪出去,眼中盈满笑意,道:“你生气了?”
    “我难道不能生气?”清平接过酒杯放在一边,“下次你也被我绑着来一回,就知道这其中滋味如何了。”
    楚晙为她布菜,将她手边的酒杯换成一盏茶,只是笑笑不说话。清平先前不觉得,现下闻着菜香了,顿时饿的厉害,也无暇去想她笑中的含义,只埋头吃菜。
    楚晙留心她在哪盘菜上伸了几筷,清平却已经风卷残云地吃完了。她心生一念,端起茶盏碰了碰楚晙的酒杯,楚晙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好笑,知道她是要借故出气,当即举杯饮尽了。酒液刺激到口中伤处,被激的热辣辣的疼。清平见她面不改色,怀疑她杯中装的是水。楚晙又倒了一杯,递到她鼻端转了转,清平闻着清冽的酒香,挑衅般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继续喝。
    楚晙舌尖抵了抵伤口,眉心微蹙,仰头喝完,将杯子反下,示意自己杯中无酒了。
    两人谁也不说话,清平嘴角翘起,伸手去取那酒壶,谁料楚晙却按住了她的手,扣住她的肩吻了上去,顺带将口中的酒渡了过去。唇舌在酒液间抵死缠绵,难分难舍,清平被她吻的浑身发软,扣着她的手怎么都掰不开。过了一会楚晙才放开她,手揩去她唇上的酒。
    清平被酒意激的面上热辣,捂着嘴猛灌茶,眼中盈了汪水色,用力瞪了她一眼,只可惜没什么气势,反倒是像调情,把自己气的发抖。
    楚晙笑吟吟地看着她,似乎早就已经想到应对的招数,就等着她送上门来,将她里外欺负了个够,才道:“酒好喝吗?”
    清平咬牙答道:“不错。”
    楚晙莞尔一笑:“那以后可以偶尔试试。”她的目光停在清平泛着水光的嘴唇上,话中含义不言而喻。
    清平敛了心神,抬起头问道:“这是在哪里?”
    楚晙脸上的笑淡了几分,答道:“重华宫。”
    清平心念转的飞快,重华宫是太女所居之处,她回来时楚晙即将登基,只在大殿匆忙见了一面,却不曾想能有日踏入少帝居所,这地方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寝宫。她心里一松,想着幸好不是在后宫,于是道:“外臣留宿宫中不合礼制,臣待会便出宫。”
    楚晙轻描淡写道:“不许。”
    第217章 悬泉
    清平与她对视, 又换了一个姿势坐着, 搭在腿上的手轻轻一动, 道:“沈明山背后都有谁?”
    楚晙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想了想答道:“信阳王等一众藩王。”
    清平眼中闪烁,不怀好意地问道:“只有藩王?”
    楚晙啧了一声:“你猜猜看?”
    清平手撑在桌上, 靠近她道:“世家呢,难道她们当真置身事外了吗?”
    楚晙手叩了叩桌沿, 道:“想问什么就直说, 何必绕来绕去。”
    清平问道:“为何将沈明山逐出内阁, 夺官遣返归乡?”
    楚晙似乎有些醉意,眼角泛红, 将袖子挽过手腕道:“沈明山不甘内阁被架空, 六部分权,便转投藩王。又抛出立幼主掌权的计谋,向世家许诺了三年后廷推入阁的名额。若是她成事, 手握藩王与世家两头的把柄……”
    清平没想到这其中竟有这种隐情,听的正入神, 冷不防楚晙勾了勾手, 她下意识靠过去, 楚晙手臂环过她脖颈,推开小几,大半个身子都压在清平身上,衣袖间淡淡熏香罩下,楚晙鼻梁触碰她的鼻尖, 亲昵地道:“她想立太女让内阁辅政,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将手都伸到宫里来了,想把悄声无息的把太女换了,你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换这个孩子么?”
    清平支撑不住她的重量,干脆压着她倒在地上。楚晙手枕在脑后,头发散开,清平坐在她身上,以这个角度去看,仿佛楚晙才是弱势的一方。清平居高临下乜她一眼,楚晙胸前衣襟松散,露出一抹暗色,锁骨染了层微醺的粉意,半阖着眼,仿佛就要睡去,清平扯着她的衣襟问:“别睡,你还没说完。”
    楚晙懒洋洋地道:“孩童时尚可蒙混过关,且养在深宫中,谁也不知道太女到底是什么模样。她们若将这孩子私下调换,沈明山既猜不到,也看不出。待到孩子长大,容貌上显现出异样,那时候就迟了。”
    清平倒吸了口气,觉得有寒意顺着脊梁一路攀上,皇室血脉不容玷污。但满朝文武大臣都承认了太女的地位,以后朝廷几乎是围绕着太女来运转布置,如何能说废就废。沈明山虽然大权在握,但毕竟只是臣子,她想做权臣,手握权柄,而非逆谋犯上。清平突然想起在碧落城中毕述曾说过的话,她事后一直在思考其中的含义,如今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只是这件事毕竟太过离奇,任谁也不会想到其中环环相扣,变成了如今这等局面。
    她问道:“难道宫中也有金帐的细作?”
    楚晙眼睛完全闭上了,答道:“金帐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宫中安插人手,往来接应潜伏待命,都不会是一方所为,你不是看过那本名册了吗?三百年前国力渐弱之际,投敌者多为世家。后来国战赢了,她们又争先恐后的出来表清白。去年云州之役,朝廷下诏向商贾借马,起先应和者寥寥无几,最后看见有利可图,便蜂拥而至。朝廷花了大价钱补贴她们,最后她们送到云州的马,小的不能骑,老的只能拉磨,没有能用的上的战马。但今年,就为了这个事,她们还敢继续来和官府纠缠,要朝廷出钱,补偿她们的损失。”
    “早朝上吵来吵去,始终没个结果,要用钱的地方到处都是。爾兰草原回来了,如何养马便是一个大问题。接着又要部署新防线,派哪队驻军去?云州被毁的郡县都指望着朝廷出钱重修,百姓流离失所已久,也需要安置。如今宫中用度已经一省再省,但官员的俸禄总部能不发;户部又说起一笔旧账,先帝在位时拖欠了京中官员十年的俸禄不发,这也要补上……”
    楚晙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清平以为她睡着了,便从她身上小心起来,谁知被绊了一脚,险些扑倒在楚晙身上。她低头一看,楚晙已经睁开了眼,正笑看着她,清平轻轻踹了她一下,自去房中找衣服穿,准备出宫了。
    谁知这房中布置华丽,但柜中空空,别说先前穿的官袍,连一件外衣都不曾找到。清平转了一圈回来,楚晙已经在毯子上站了起来,见她在房中走来走去,问道:“找什么?”
    清平翻箱倒柜找了一会,无功而返,道:“我的衣服呢?”
    楚晙偏过头去,看着窗外淡淡道:“不知道。”
    “我今日要出宫,”清平有些恼火地道,“总不能一直呆在宫里!”
    楚晙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声音温柔地道:“为何不能一直呆在宫里?”
    她说这话时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显得十分漠然,眼睛微微垂下,缓和了锋利的弧度,清平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劲,方才她站在栏杆外向下看去,竟能将大半长安城收入眼底,说明此地必然是在高处,宫中楼阁皆有规制,这么高的楼也不常见。且两人说话中,她曾数次瞥向窗外,也没见到人影。
    响起方才听到的钟声,她心中泛起寒意,此处无人,殿中布置也不像是有人常住的,宫中这种空闲的殿宇很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楚晙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道:“你如今身在悬泉殿,不用费心想了,此地不会有人来的。”
    清平如遭雷击,怪不得这里能看见长安城。五百年前,武昭帝大兴土木扩建皇宫,发现此地有数条小瀑布流下,寻其源头,在山顶石块中发现一处泉眼,此泉高悬于顶,武昭帝一朝崇尚水德,视其为祥瑞之兆,便在此建造宫殿,取名为悬泉。后来的重华宫也是以悬泉殿为中心而建,但因悬泉殿高于其他宫殿,孤高清寒,往来多有不便,便空置不用。而后崇文帝废太女时将其困于此殿,取高楼为牢,永囚之意,悬泉殿也因此被蒙上了不详的阴影。
    清平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惧,楚晙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定定地注视着她道:“此地不会再有别人了,只有你与我。”
    她的语气平静,清平惊惧难言,甩开她的手道:“不,邵聪还在等我……如今朝中事务繁多,你如何能囚禁礼部尚书?”
    听到她提及邵家,楚晙眉心微皱,似乎极为不喜,将她拖至身前,扣住双手,捏着她的下巴亲昵地一吻,道:“礼部尚书李清平,出身河西郡李氏,李氏是世家大族,而你不过是在宫中侍奉的宫女,同名同姓,也没什么稀奇。”
    先前的暧昧散尽,清平挣脱开她的手,低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晙虽是笑着,但眼中却是冰冷冷的,道:“没什么意思,从今以后,你不许离开这里半步!”
    清平怒极反笑,道:“你说我是宫人,我难道真的就是了?你虽贵为人主,但也不能如此颠倒黑白!”
    “何谓颠倒?”楚晙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只木盒,打开后里头放着张单薄的纸,她道:“李清平,这是你的身契,上面有你亲手按下的指印,如何是我颠倒黑白?”
    清平恍惚记起那时被卖入王府之时,因孩童年幼不识字,统统都是印指印在身契上,而后交由管事封存。但这张纸,明明那时候,她亲眼见楚晙撕碎了的。
    想到此处,她心中再无别的想法,只觉得如坠寒窟,齿关打颤,忽地低低笑了起来,眼角溢出眼泪,道:“我就知道,说什么有恩偿恩,都不过是假的……我不过是你手上的一只风筝,线在你手中,你要我去哪里,我怎能说不?!”
    她站直了身子,闭了闭眼道:“这便是你自以为是的感情,全是虚情假意……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想过要放我离开。是了,棋子怎么能违抗主人呢?哈,你就是想着这一日吧,不管我身份如何,都是在你掌控之中!甚么情爱,求你别再提了,直叫人恶心……你何来这种宽宏大量的胸襟,我总算看透了,都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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