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溪的老师曾受邀去邵家修复一件他们从海外拍买回来的古董瓷器,颜溪当时作为得力弟子也跟着去了,后来还被留在邵家用餐,有幸和其中一位邵老先生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
    颜溪对那次的事记得尤为深刻,年近七十的老先生不仅依然儒雅睿智,还十分健谈,言辞更是幽默风趣,毫无在外界看来的那么高高在上不可接近。
    不过,颜溪还记得在她出发去江东省之前,邵家还曾传出了一些花边新闻,似乎是跟邵正东老先生的前妻和儿女有关,她当时急着赶飞机没有仔细去看,等到有时间再去看时,却发现新闻早已经被压下来了,网络上已经再也找不到相关的报道。
    颜溪暗自琢磨了一下,她记得两位邵老先生的老家好像就是在江东省这边。至于具体是哪个市哪个县,她就记不清了。
    该不会真这么巧吧,难道现在生产队的邵正东邵正南就是在后世成为商界巨鳄的两位邵老先生?
    那边田埂上的那对年轻男女还没有说完话,张果果皱了皱眉头:“奇怪,蒋媛什么时候跟邵正东变得这么熟了,她不是最瞧不起这里的男同志吗?以前还总说他们都是泥腿子,打死都不会跟他们这些人来往的,现在怎么又变了?”
    说完,半晌没听到旁边人的响应,她忽然叹了一口气,自说自话:“唉,其实邵正东真的挺可怜的……”
    “这话怎么说?”颜溪忽然不解的问道。
    “我听说啊……”
    张果果在说之前又往那边方向看了一眼,大概是怕自己说的话会被正主听到,便特意压低了声音。
    “我听说在邵正东还很小的时候,他爸妈就去世了,他爷爷奶奶不喜欢他们兄弟几个,还又特别偏心,他小叔为了占他们爸妈留下来的屋子,就把他们从家里都赶出来了。后来邵正东就只能带着弟弟们走到我们生产队来找他外公外婆。”
    “可惜啊,没过几年他外公外婆也去世了。”
    张果果一边说一边摇头感慨,“他外公外婆这边没有其他子女,现在家里就只剩下邵正东和他弟弟了。邵正东作为大哥,除了要养活自己,还得要照顾他的两个弟弟,听说他每天都……”
    等等!
    颜溪听着听着忽然有些糊涂。
    “邵正东有几个兄弟?”她很认真的问道。
    “两个啊。”
    “还有一个谁?”
    “除了邵正南,他还有一个弟弟叫邵正北。”张果果说道。
    颜溪皱眉深思起来,“不对呀……”
    她记得在上一世可从来没听说过两位邵老先生还有其他兄弟姐妹的,现在怎么还多出来一位邵正北了?
    张果果对于自己掌握的消息十分肯定,绝对不会有假。
    “我没有记错,邵家三兄弟,生产队的人都是这么叫他们的,只不过,我听说那个邵正北好像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经常得要吃药,所以他大多时候都待在家里很少出来干活。”
    是这样?
    颜溪挑了一下眉,随即问道:“你知道邵正北现在多大吗?”
    这个张果果也不太确定,猜测道:“应该跟我们差不多大吧。”末了,继而又道:“我还没有见过他呢。”
    颜溪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
    那是她记错了吗?
    还是……其实是她搞错了,他们只是恰巧名字相同而已,与后世的两位邵老先生其实并没有什么关联?
    作为社会名流,一般的家人亲属在网上是可以查到的。按道理说,如果他们真的还有一个亲弟弟,那不可能会隐秘到几十年都没有传出一点消息出来。
    除非……
    颜溪刚想到了一种可能。
    张果果又轻叹一声,说道:“邵正东要养活一家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偏偏他还有一个弟弟身体不好,负担那么重,这就更加辛苦了。像他这么大岁数的人,别说是在农村,就是在城里也早就该说亲了,早点结婚的话这会儿孩子都应该有好几个了呢。”
    她忽然又凑近了一些,跟颜溪说:“我还听说,生产队有一位阿婆因为怜惜邵正东爸妈不在,日子过得不容易,就想帮他做媒,但是对方那个姑娘嫌弃他家太穷,怕跟着他被他弟弟拖累,所以就没有答应。后来邵正东也说暂时还不考虑说亲的事,最后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颜溪听得很认真,也消化了不少消息。
    不得不说,张果果同志聊起八卦来还是很有意思的。
    颜溪含笑看着她,一脸揶揄的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张果果咳了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我都是听宿舍里其他人说的。”
    一群女知青每天聚在一起能干嘛,当然是谈天说地聊八卦啊。生产队这边的生活既辛苦又单调,年轻姑娘们平时没什么好说的,自然而然的就会说到生产队的那些年轻男社员身上,不然总不可能特意去聊那些大爷大妈阿姑阿婆吧。而邵家三兄弟的情况在生产队又比较特殊,所以大家谈论的次数也就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张果果跟其他女知青住在一起,久而久之,自然就知道很多颜溪不知道的事情了。
    颜溪完全理解。
    这就跟以前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女同学往往喜欢在寝室里讨论学校的男同学是一样的道理。
    “我其实特别敬佩邵正东同志。”张果果忽然神情分外认真的说道,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隐隐透着一丝光彩。
    颜溪饶有兴味的看了她一眼。
    张果果还不知道自己刚说的话容易引人误会,接着就笑着说:“整个生产队就只有邵正东每天都能挣12个工分。”
    颜溪讶异的挑眉。
    每日最高不是才10分吗?
    张果果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那是因为邵正东每天晚上还要出去干活,他干的活比大家都多,所以大队长和副队长他们经过商量以后就决定给邵正东多加两分。”
    原来是这样。
    颜溪了然。
    “请问蒋同志还有其他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先去干活了。”此刻,正面对着蒋媛的邵正东却是一脸微微的不耐烦。
    他心里颇为费解。
    以前这个女同志可是高傲得都快鼻孔朝天了,平常连看都不屑于多看他们一眼,今天也不知道哪根脑筋搭错了竟然会特意过来主动跟他说话。
    而且跟他说了这么久也没说什么正事,尽是东拉西扯的一堆废话。
    第4章
    蒋媛的表情略微僵了一下,她不是没有看出来邵正东对她的敷衍和那丝不耐,尽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她还是极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话语亦是轻柔温顺。
    她歉意的说道:“看我,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差点就忘了你还要干活,对不起啊邵正东,耽搁了你这么长时间。那你先干活吧,等下次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我再来向你学习怎么做一个努力又上进的好同志。”
    看着眼前的女人言笑晏晏的模样,邵正东不禁皱了皱眉,这个女同志也真是奇怪,今天竟然这么好说话也没有给他甩脸色?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冷淡的应付了一声,没有再浪费时间与她东拉西扯,便直接从田埂上迈到了秧田里去了。
    他是来这里挑秧苗子的。
    今年生产队要种不少的早季稻子,秧田都集中在了一块儿,而需要栽种的田地却分得很散,所以他特地过来这边把已经拔好的秧苗一起挑到那些要栽种的田地去。
    拔/出来的秧苗都用蒲葵绑好了,邵正东把一个个秧苗从秧田里拣起来,用力甩干掉秧苗根部的一些淤泥和水才放进箩筐里。
    他只顾着埋头干活,全然没去注意身后女人的异常。
    蒋媛僵直的站在田埂上,放在大腿两侧的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头紧紧的攥着。她盯着邵正东的身影不放,用力吸了一口气后,拳头松开,紧跟着也下了秧田,再次扬起了笑脸。
    “我来帮你。”
    “不用。”
    即使听到邵正东冷淡的拒绝声,蒋媛还是帮把他秧苗一起拣到箩筐里。
    邵正东拧着眉头,却只做着自己的事,没再管她。
    秧苗很快都拣好了,装了满满的两大箩筐。
    正在秧田另一边干活的张果果不忘偷偷关注这边的情况,见着邵正东拿起扁担把两大箩筐的秧苗稳稳的挑在了肩上,不由得感慨:“邵正东同志真是厉害,那么多秧苗子,他竟然不需要别人帮忙,一个人就全部都挑起来了。”
    颜溪闻言也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这点很认同。
    想起以前去超市买个二十斤的西瓜,她都抱不动,还能把西瓜砸到地上,现在再对比别人,她不免汗颜。
    那两大箩筐的秧苗起码得有一百多斤吧?
    男女间力量真是悬殊啊。
    再看着邵正东挑担子的动作,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结实紧绷的肌肉,以及那强健的身体里蕴藏着的强大力量。
    不过可惜,邵正东刚才在秧田里拣秧苗的时候,始终背着对她这边方向,以至于她到最后竟然都没有看清楚他的脸。
    “果果,我们也快点干活。”
    “好!”
    两个人决定化刺激为力量,不再扯着闲话了,动作麻利的开始干起活来。
    唯有蒋媛依旧站在那里不动,对着邵正东越走越远的背影凝望了许久,那眼神里的神情复杂得让人完全看不透彻。
    终于盼到中午了。
    知青点这边轮到了其他知青做午饭,开饭前,颜溪和张果果先去把自己清洗了一遍,两人上午在秧田里一直弓着背干活,不只是手酸,连背也酸。
    知青们中午吃的不再是稀饭,而是干饭,不过煮的时候米里还是一样掺了一些糠,然后大家再就着咸菜一起吃。
    经过了早上的那一顿,颜溪已经对中午的饭菜不报任何希望了,不过,等到真正吃起来的时候,她才算知道什么才叫真的难以下咽。早上吃稀饭时,因为有汤水和野菜,所以在吃时虽然感觉米糠粗糙,却不会那么卡着喉咙。可到中午,那饭却是干巴巴的,每上吃一口,要很艰难才能咽下去,而且吞到了喉咙处,还有些不适的感觉。
    张果果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等打好饭,什么也顾不上就急急的吃了起来。
    颜溪看着她狼吐虎咽的样子劝她慢点儿吃,不然很容易噎到。结果,没吃上几口,果果还真的就噎住了。
    颜溪只好去给她倒杯水,一边替她拍了拍后背,“看吧,我都说了要慢点儿吃。”
    “我肚子实在太饿了……”
    “越是饿的时候越不能着急,这个饭太干了,你先多喝点水。”
    “嗯,我应该听你的……”张果果喝了水才舒服一些,刚才真是咳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颜溪吃饭吃得很慢,细嚼慢咽的,这么粗糙的饭菜,只有慢慢的吃下去,才有利于肠胃消化。
    中午吃完饭休息了一阵子,下午又接着上工,颜溪和张果果她们还是在秧田里干活。
    上午干完活她们还只是感觉到手酸背酸,等到下午干完活,却已经是手痛脚痛浑身疼,连背都快直不起来了。
    秧苗虽然很细,可它的根却很长,扎在泥地了要拔起来并不容易,刚开始拔几个还不觉得有什么,可要是弓着背拔一整天,那滋味就够酸爽了。
    颜溪的两只手上都拔出了好几个水泡,本来应该摸着各种价值连城的文物的双手,现在不只是在水里被浸泡得皮肤发皱,还变得越来越粗糙了。
    作为文物修复师,不只要考验一个人的耐力眼力和技术,就连每根手指的灵活性也同样很重要。颜溪曾经是个左撇子,后来被生生练成了左右手并用。
    而眼下在看着疼得发僵的手指头,颜溪眼底黯然,曾经的一切真的都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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