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他这九年生活在江家,不用忍受家族蒙羞的折磨,没有餐风露宿,冻饿而死,已经是上苍对他的厚赐。
    阿婶曾常说,做人要惜福。
    他不该奢求太多。
    但他想知道,他这位生身之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还有,他为什么会走丢。
    不能科举,便不能科举罢。
    看着旁边比他还难过的小胖妞,杜衍心想:得想个法子好好安慰她。只不过,他的身份会拖累她,以后……
    “那我想办法再去给你问兰夫人打听他们现在在哪。”江月儿道。
    “不用,既然知道这个人的下场,他住在哪很容易打听。”杜衍严厉地道:“你以后不许再过问这件事哪怕一个字!”
    江月儿不甘地嘟了嘟嘴,想到顾敏悟如果真的是这样的情况,可能真不是让他们家被抓走的罪魁祸首,不问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杜衍却以为她的沉默是在抵抗,无奈地换了种口气:“你是姑娘家,从小阿叔阿婶把你捧在手心里长大,不是让你操心这种事的。你已经十三岁了,就不能像其他的姑娘家一样,在家绣绣花,等时间到了,嫁个好男人吗?”
    杜衍从来没跟她说过嫁啊娶的话,江月儿都听愣了,结巴一下:“嫁,嫁人?我嫁谁?”
    她虽然从不承认杜衍是她的未婚夫,可从小被人开着这样的玩笑,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嫁给杜衍之外的人!
    “到时候阿叔阿婶会为你仔细挑的。”杜衍心里一痛:“还有我,我也会,总不会叫你受人欺负的。”
    江月儿呆住了:这混蛋前些天还在拿喜不喜欢来逗她,今天晚上就一点障碍都没有地让她嫁给别人,还劝她嫁给别人!这个人,这个人……江月儿真想咬他一口!
    “我才不嫁人!”她带着哭腔吼了一句,旋风一般刮进屋,嘭地关上了门!
    杜衍坐在石凳上,慢慢就屋里的哭声还有莲香荷香慌乱的询问声起了身,他摸摸自己的心脏,苦笑起来。
    屋子里,江月儿把莲香和荷香赶出去,捂着被子哭了半宿。
    她也不知道听见阿敬说那样的话,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伤心,她只知道,听到那话,她的心就像被谁用拳头打了一下,差点喘不过气来。
    这个人太坏了!简直太坏了!
    哭着哭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是在做梦。
    梦里,她在一个好大好华丽的屋子里,旁边有很多的人对她说着恭喜的话。
    一片朦胧的光晕中,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向她伸出了手。
    江月儿又羞又喜,将手搭上他的手,跟着他,一步步到了一个地方。
    江月儿痴痴望着那个人,看着他的脸,心里欢喜得几乎要炸开来。
    而那个人唇角轻提,缓缓向她俯身,俯身,俯身……
    “啊!”江月儿猛地坐起来,脸颊烫得发疼,她怎么会做这么羞羞的梦?
    随即,她就感到了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疼,她□□着摸了摸肚子,想下床去叫人,一掀开被子,床上一大滩红红的,粘粘的……
    “咚咚咚”,门突然被拍响了,是杜衍的声音:“怎么了?月丫儿?我听见你叫了。”
    里面没人应声。
    杜衍加了点力度:他房里坐了半宿,正准备吹灯睡觉,就听见江月儿屋里的惊叫。
    现在她一直不出声,杜衍焦急起来:这傻丫头该不会听了我晚上的话,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吧……
    总算,敲了半天,“吱哑”,门开了。
    江月儿惨白着一张小脸,哭得涕泪交加:“阿敬,我快死了,怎么办?”
    杜衍观察了一下她:月光下,她的脸色的确白得像纸一样。
    不由心中一紧,嘴上只道:“别瞎说。”
    江月儿穿着中衣拖他进屋,哭道:“我没瞎说,你看!”水蓝色绣菊花的被衾上一大滩血迹!
    杜衍脸色变了:“怎么回事?你哪流血了?”
    江月儿呜呜哭着捂着肚子,转了个身:“这里流血了,阿敬我肚子好痛,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杜衍心中有了不妙的感觉:“……你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江月儿乖乖把手伸出来,见杜衍把着她的脉,眉头越皱越紧,心里益加害怕起来,顿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敬,是不是很严重?我要是死了,我的阿爹……”
    “别叫了!”杜衍撤了手,半转过身子,低咳一声:“让荷香进来跟你说吧。”
    “什么?”江月儿没听清,还在边哭边跟他交代遗言:“还有我阿娘,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她,我阿娘一向最喜欢你,我要是死了……”
    “行了!别说了!”杜衍实在听不下去,快速截断她:“你是初潮,不是要死了。”
    “初潮?”江月儿眨眨眼:“初潮是什么?”
    别看她在梅夫子的女学里与这么多女子做了同窗,可关于月事,初潮什么的,哪个女孩子会跟同伴分享?
    不过,她从杜衍的话里听出来,她好像没什么大毛病,口气也轻松了,好奇起来:“咦,阿敬,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你是不是也病了?”
    “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三七,肾气平均,故真牙生而长极;四七,筋骨坚,发长极,身体盛壮;五七……”杜衍毫不歇气儿地背了一大串《黄帝内经》,见江月儿还眨巴着眼睛,似乎不太明白的样子,咬牙道:“你来月事了,这回总懂了吗?!!”
    “啊???”江月儿后知后觉地,脸色暴红起来。月事是什么,她还是隐隐约约地明白一些的,而且也知道这是羞羞的事,但她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嚷了出来,还说给了阿敬听,她丢大人了qaq
    因为没有别的房间,江月儿的两个婢女被赶出来后,只好拿堂屋的八仙桌当床将就着睡了半晚上,离江月儿房间有些远,这时候才听见动静,赶忙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问:“怎么了?小姐你是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待看过她身后的血迹,不由一脸喜色,荷香双手合十,笑道:“这是大喜事呢,恭喜小姐。”
    莲香说得更直白:“恭喜小姐,从今天起正式成人,可以嫁人啦!”
    杜衍转身疾步出了门:就这么傻的丫头,到底把她嫁给谁才能放心哪!
    第48章
    048
    怪怪的。
    严柏, 也就是严小二,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院子中央的椅子上, 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有一刻钟了。
    不对,他也不是完全一动都不动,事实上, 他的两只眼睛一刻也没停地在院子里另外两个人身上转。
    他左手边, 姓杜的那个小白脸,在慢悠悠地打楼叔教给他的养生拳, 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他右手边, 他的月妹妹, 一头恨不得扎进绣绷里, 绣的那……他完全没看出来,她绣的什么玩意儿!
    不过, 平时他们也不是没有这么过过的。
    可平常完全不是像这样, 两个人一句话不说,也不看对方,偶尔视线不小心碰到对方,还会怪怪地赶紧移开……对,怪怪的!而且他们还怪怪的红了脸!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严小二叹了口气:唉, 要是那天晚上他少喝点酒就好了!现在他们俩这样, 虽然不说话, 但自己被这两个人隔离在外的感觉太差了。
    “严二哥?你叹什么气?”
    严小二欲言又止。
    江月儿假装没看见他控诉的眼神,道:“你今天陪我去趟兰家庄吧。”
    严小二当即精神起来:“没问题,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江月儿搁了绣绷起身, 道:“现在就去。”
    “等等,你答应过我——”杜衍立刻收了拳,拦到了她面前。
    江月儿别了头看地,低声道:“我去找兰夫人是有其他的事,又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杜衍道:“你若是骗我——”
    “我又不是你,骗人对我有什么好处?”江月儿最烦别人怀疑她,抬了头一句话顶回去。待触到那双寒光微露的眼睛,脸腾地又红了,赶紧别扭地又扭了回去,小声道:“我才不傻,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看见江月儿那样,杜衍像想起什么似的,也不自在起来:“那你记得最好——”
    “喂,我说你俩,能不能别把我当聋子瞎子啊!”
    严小二被迫在这看了一出扭扭捏捏加别别扭扭的戏码,早憋了一肚子气,不敢对江月儿发火,一指杜衍:“有个什么话不能痛痛快快点说?看你这遮遮掩掩的样,打什么哑谜?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不算个人,你说?”
    杜衍默默看他一眼,转身回了房。
    严小二神清气爽一回身,看见江月儿又是那副半垂着脸,羞不可抑的模样,顿时仰天长啸:“我说,你们到底是怎么了嘛!”
    严小二到底还是没能知道这俩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敢对杜衍挥拳头,敢对他哥瞪眼睛,甚至敢跟他爹顶牛,就是不敢对他的月妹妹说一句重话。
    而且看她甩脸色要走,还不得不赶紧跟上,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月妹妹,你等等我啊。哎,那个重,我来给你背。”
    江月儿没骗杜衍,她的确不打算再过问顾敏悟的事。她这次去找兰夫人,确实另有其事。
    她在兰家进进出出这么多回,兰家下人们大多都知道,这位江小姐是夫人的贵客,除了第一回,没有哪回不是笑脸迎人,最快把她引到兰夫人住的院子。
    这回跟江月儿一道来兰家庄的,不止严小二,还有荷香。
    这也是杜衍没有一定要跟去的原因所在,时下小姐出门,没有下人的由亲属陪同,有了下人,自然是下人陪同。
    有严小二在,也足以应付其他事体。
    这回来接他们的丫鬟出来得有些晚。江月儿在门房等了足有小半刻钟,还没等到人,先看见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庄子的岔道里奔了出来。
    老仆赶紧跑去开了门,他动作已经很快了,即使如此,车厢里也有人不满道:“开个门要这么长时间,庄子里没给下人吃饱饭吗?”
    江月儿招呼荷香帮老仆开了另一边的门,等马车离去后,又帮他关上。
    看他眼睛发直,像是吓得不轻的样子,便问道:“刘伯,那人是谁啊?脾气也太差了吧?”
    刘伯脸色一变,忙低声道:“那是我们老爷,江小姐,您可别乱说话啊。”
    江月儿很是不平:“本来就是啊,您动作我看比一般的年轻人都麻利,老爷都还这么不满,这不是脾气差是什么?”
    刘伯吓得直摆手:“我们老爷一向如此,也就是性子急了些,他不是个坏人。”
    江月儿见他再三为兰老爷说话,还求她别在夫人面前告状,知道他为人下人,也有难做的地方,只好转移了话题,问道:“老爷?那就是夫人的夫君,兰大人了?兰大人不是在扬州吗?怎么会在这?”
    刘伯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者老爷是有公干,顺路来探望夫人吧?”
    闲说一回话,二门里已经出来了一个丫鬟,还是她的老熟人,秋玫。
    秋玫笑着向江月儿蹲了蹲:“真是罪过,叫江小姐久等了吧?”
    江月儿摇头道:“哪里,兰老爷回来了,肯定要陪着夫人的。是我没打招呼就跑来,没打扰夫人和老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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