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体验让人的心情很糟糕,严坤觉得,对面那些男人,把他和儿子当做了食物,看他们红润的脸色,严坤猜不到,在他们逃荒的途中,到底吃了多少个人,其中又有多少无辜的孩童。
    严坤还有些害怕,在那些还未逃到坝江县的流民里,又有多少和那几个男人一般的禽兽。
    灾害面前百姓总是渺小的,但是严坤肯定,不论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窘迫的情境,作为一个人,不吃人就是最基本的底线。
    听完了严坤的话,单家人沉默了,还是蒋婆子最先打起精神:“之后的日子,坤子你和山生就住咱们家吧,我帮你收拾两间房,等会儿你和山生先洗个澡,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湘儿福宝,你俩去看看灶上的热水够不够,不够就再烧点,福德你去找几件干净的衣衫给你山生兄弟换——”蒋婆子看了眼严山生高壮的体格以及自家孙子白白嫩嫩,清清秀秀的小身板,本来想要让孙子找几套干净衣服先让严山生换上的话,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严山生的体格,心里赞叹着,严坤到底是怎么养儿子的,才将山生养的这般好。
    在老人家看来,胖和壮那都是福气,尤其男娃娃高高大大的,看着就是个吃苦耐劳能养家的。
    对严山生的体格很满意,蒋婆子的脑海中又闪过曾经想要把孙女嫁给严山生的念头。
    “奶,我带换洗衣服了。”
    严山生注意到蒋奶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眼神中透露着几分欣赏,当即腰板挺的更直了,因为紧张,整个人木愣愣的站着。
    “行,那你们父子俩就洗个热水澡,到时候把身上这些个衣服换下来,我帮你们洗了,顺带着看看还能不能补救。”蒋婆子觉得严坤父子俩身上的衣服布料都不差,要是扔了怪可惜的,她看看能不能好好缝补一下。
    单家的女人忙着整理空房间,至于单峻海和单老头则是冒着风雪又出去了一趟,他们得赶快告诉村长现在镇子外已经有了北边来的流民的这个消息,恐怕过不了多久,他们村子外也会有流民的出现了。
    他们平柳村除了后头那座大山,三面都没有什么屏障,单峻海想着,为了安全起见,在这些天里,他们应该找点东西做一些简易的屏障,还应该派一些青壮年在村子附近巡逻,不然那些流民要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村子外围的村民最先就要遭殃。
    “山生哥,你试试水温,够不够暖和?”
    福宝拎着一桶热水进来,倒到木桶里,探手试了试水温,对着一旁的严山生问道。
    “够、够热了!”
    严山生回答的磕磕绊绊的,眼神还有些游移,不敢和福宝对上。
    明明以前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的时候,他面对福宝时直率又坦荡,最喜欢的事就是看着福宝玩闹说话,一秒都不想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可是在知道自己对福宝的那点小心思时,光是看福宝一眼,严山生都觉得心跳失常,脸颊烧红了,对视时间要是过长,直接血槽清空,就地阵亡。
    他觉得自己病了,还病的不轻。
    “那你试试啊,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水温够不够。”
    单福宝觉得今天的严山生很奇怪,好像她是洪水猛兽的似得,看一眼就能要他的命。
    明明之前大家相处的还好好的啊?福宝想不明白,干脆一把拽过他的手往木桶里一放。
    “够、够烫了,福宝你出去吧,我要洗澡了!”
    哪里只是够烫了啊,严山生觉得自己被福宝握着的手都快着火了。
    “行,要是水温不够了,你叫我一声,我让我哥进来给你加水。”福宝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的时候有点不放心:“你在来的路上没受伤吧,家里有伤药,要是受伤了,等会儿洗完澡我替你上药啊。”
    或许是因为俩人太熟了,福宝一时间忘记了这个时代的男女大防。
    “没、没伤!”
    严山生飘飘然的,想着自己光裸着后背,福宝那白嫩细腻的小手轻轻覆在他的肌肤上替他上药的场景,害羞地恨不得即刻间将自己庞大的身躯掩埋在水桶中,不让福宝看见自己的反常。
    隐隐有些小失望是怎么回事,想着那一个画面,严山生都有些后悔在来的路上没有让那些流民在自己身上砍两刀了。
    “那行,你慢慢洗吧。”
    福宝嘟着嘴关上了房间的门,她还是觉得山生哥今天怪怪的,以前她也不知道山生哥有结巴的毛病啊。
    在福宝关上门离开后,严山生总算渐渐平复了自己心里的激动,他三两下脱掉身上的衣裳,正要跳进水桶里的时候,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光裸着身子走到了他的那大袋行礼前,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里面装着的赫然是一堆晒成干的花瓣。
    抓了一把花瓣扔到水里,看着那些干花瓣随着水分和热气渐渐舒展开,房间里也弥漫了一股芬芳扑鼻的味道,严山生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跳进水桶中。
    当然,他也没忘了高举刚刚那只被福宝握过的手,这只手可比花瓣香多了。
    第91章 预感
    单峻海和单老头心事重重从村长家回来的时候,严坤父子俩也洗完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单家早在雪灾出现苗头的时候就买足了炭火,因此这么冷的天,堂屋里的炭火一直都是很充足的,现在物资缺乏,一家子也没有那么浪费,除了晚上睡觉的时间,都在堂屋待着,这样也能省点煤炭柴火的开销。
    严坤和严山生父子俩一杯热汤下肚,再感受着屋子里暖烘烘的温度,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另一边福宝收拾着严山生换下来的那些衣服,一边有些疑惑房间内那股还没有消散的花香来源。
    “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屋子里有股味道?”
    福宝对着一旁的哥哥疑惑地问道,此时房间内的水桶已经被严山生搬出去了,而原本漂浮在水桶里的花瓣也早就被他毁灭证据,因此即便福宝再聪明,也想象不到严山生那样一个高壮的汉子居然还有洗花瓣澡的“小爱好”。
    “什么味道?”
    单福德对花瓣的香味没有妹妹那么敏感,此时他心里头琢磨的还是来年春闱的事,也不知道受雪灾的影响,来年的春闱会不会按时举行。
    “可能是我闻错了吧?”
    福宝还是觉得怪怪,抱起一旁的换洗衣服朝灶房走去。
    “坤子,你给我说说,镇上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单峻河是跟着弟弟一块过来的,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儿子单福才,苏湘往他身后张望了一眼,没见二嫂王春花跟着,在确定对方没跟来后,关上了院子的大门和堂屋的房门,不让外头的冷风进来。
    “大家都先喝口热汤去去寒气。”
    苏湘端来一个大锅子,跟在她身后的福宝手里拿着一摞碗,揭开锅盖,一股肉香扑鼻而来。
    现在天气太冷了,牲畜棚那儿即便看管严实,每天还是会有家畜冻死,那些冻死的家畜,除了留够自家的,剩下一部分单家选择便宜卖给村里人或是送给一些要好的亲戚,现在天气冷,家里藏得粮食又不知道能够吃到什么时候,对于村里多数人家而言,单家提供的美味又便宜的猪羊肉,就成了最好的养膘和充饥的来源。
    尤其是羊肉,大冬天的,没有什么比热腾腾的羊肉汤更滋补的东西了。
    昨个儿牲畜棚那儿冻死了一头刚满俩月的小羊羔,单家留了一半,剩下的没卖,给蒋淑兰那儿送了一些,又给单峻河那儿送了一些,单家自己留的那半只羊被福宝收拾了一下煮了一大锅萝卜羊肉汤,现在摆在大家面前这锅羊肉,已经炖煮了一晚上了,所有的精华都已经煮到了汤里,萝卜不用牙齿咬,只需要舌头轻轻一抿,微辣中带点甘甜的萝卜就在嘴里化开,和鲜美的羊汤一块顺着喉咙滑到胃里,热气和鲜气一块让冰冷的肠胃得到了最佳的享受。
    严坤父子俩已经喝下一碗羊肉汤了,苏湘在给家里其他人盛羊肉汤的时候,又给他们续了一碗。
    “坤子,你知道我家那个二丫头嫁在镇子上,前些日子咱们村里那些个嫁去镇上县城的姑娘都回来借粮食了,我家二丫头也没回来。”单峻河喝了口羊肉汤,继续刚刚的问题。
    他就两个闺女,大闺女嫁在隔壁村的徐家,徐家田地多,就算卖了粮食,剩下的也足够他们撑到春收了,省着点吃,再撑长一点也不是问题,他就担心嫁去镇上的二闺女兰娘,只是这些日子也没见兰娘上门,他作为老丈人,又不好去镇上。
    其实现在这路是真不好走,每家每户自己门院外那一片还好些,其他地方的积雪都已经深过小腿了,有些凹陷低洼处或许积雪更深。
    人踩在积雪山,一步一个深坑,每次将腿从深坑里拔出来接着走,都是一件费力的事,即便用上了福宝“发明”的木板车划着去镇上,也是件费时又费力的事。
    单峻河吃不准闺女家是有存粮所以没上门求助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因此一直没想过自己去镇上看看。
    这一次严坤父子俩从镇上来了乡下,让他察觉到一些不好的苗头,因此按耐不住心里头的担心,就跑来探口风来了。
    “兰娘的夫家,我记得是开羊肉汤面馆的吧?自从粮食紧缺的问题爆发后,县城镇上那些饭庄就通通关门了,那家黄羊汤面馆也不例外,这些子面馆肯定屯了不少米面,短时间内不用担心粮食的问题。”严坤思索着安慰着单峻河说道。
    “我那闺女嫁的是面馆家的老二,在成亲第二天,我那亲家就做主将我女婿分了出来,现在我那女婿和我闺女在外头单过。”
    单峻河苦笑,要不是因为这一点,他也不会那么担心他那小闺女了。
    “这——”严坤有些说不准。
    “二哥你就放心吧,当初咱们可是和兰娘还有鸿二说过让他们屯粮的,你就算不相信兰娘那脑子,也该相信鸿二啊,他那么机灵又精明的一个人,看到时机不对,肯定会想办法屯点粮食在家的。”
    单峻海和单峻河当初送吕秀菊回县城,在顺路去通知严坤的时候也没忘记顺道通知嫁到镇子上的单兰娘,所以在单峻海看来,自家二哥这一次或许是杞人忧天了。
    “不成,我这心,总觉得放不下。”
    单峻河现在无比懊悔当初没有在村里那些出嫁女回来借粮的时候打听一下自家闺女的情况,这些日子,每天晚上睡觉他的胸口就和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爹娘和儿子就在眼皮底下,大闺女嫁的近,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二天就能知晓,单峻河想来想去,能够让他产生这样的预警的,也就只有那个远嫁镇上的小闺女了。
    他想着,或许现在他的担忧就是上天的警示,兰娘或许现在就已经出事了。
    “坤叔说了,现在咱们这边的流民还不算多,要是想要去看二堂姐,明天出发最好,其实现在外面那么乱,不如把大伯一家还有二堂姐都带回来吧,人多还安全些。”
    福宝在一旁小声说道,天灾人祸她在现代的时候也没遇上过,总觉得最近的局势风雨欲来,只有所有亲人聚在一块,才让人觉得安全。
    “大哥那儿倒不需要担心,县城的守兵不会放流民进城,到是兰娘那儿,二哥你要是不放心,明个儿我和你还有福才去一趟镇上,如果鸿二不介意的话,就带着他们一家回来,等熬过了这个冬天,再把人送回去。”
    单峻海想着严坤父子俩今天从镇子上过来的狼狈模样,心里对即将到来的流民同样有了极大的忌惮,他也想趁着去镇上找二侄女的功夫,再去看看他曾经的一些老朋友,他们村的青壮年,总归还是少了些啊。
    “小弟!”
    单峻河感动的眼泪汪汪的,他的弟弟,果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弟弟,爹娘偏爱他完全没有偏爱错啊。
    “这样吧,明天我和山生也陪你们一块过去,咱们一行大男人,身上又不带什么粮食,想来也没有不长眼的敢上来挑衅。”
    严坤觉得单峻海几个还是单薄了些,这可是他未来儿媳妇的爹呢,也就是他的好兄弟兼好亲家,怎么着都得护好了。
    要是有不长眼的也好,是时候让山生在他未来老丈人面前刷刷存在感了,他得让他未来老丈人知道,在危险面前,有一个体格健壮,武艺高强的夫婿保护,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第92章 烤年糕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单峻河父子就已经准备齐全,在单家老宅等着出发了,他俩穿上了家里最厚实的棉袄,裤腿和靴子重叠的位置用布带子紧紧系住,防止风雪进入,手里拿着铁铲,腰间别着镰刀,田地间耕作的汉子皮肤黝黑,身材结实健壮,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唬人的架势。
    昨天晚上大家商量好了,趁天还没亮的时候出发,这样到镇上的时候,大概是寅时,如果兰娘等人情况不错,又不打算回来,他们就从镇上查看一下局势再返回,如果兰娘等人打算跟着他们回村,他们就得带着兰娘一家的粮食煤炭等物资从镇上出发,如果是后者,那就不能在镇子上停留,争取在卯时之前回到村子,那时候天色还未亮透,大冷天的,即便是流民,也不会那么早在外流荡,这时候,是最安全的。
    原定计划,严坤和严山生父子都会跟着单峻海等人去镇上,可是最后再三思量,还是决定让严山生留下,虽说按照流民的脚程以及现如今的路况,那些流民不可能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内来到平柳村,可是以防万一,家里还是得有几个青壮年守着才能放心。
    “大河,你和福才就别去镇子上了,没听说昨个儿严老板他们来时狼狈的模样,要是你俩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可怎么活啊?”
    王春花面带焦色地说道,在她看来,二闺女远远比不上夫婿和儿子来得重要,那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对方已经是李家人了,生死都该由李家人负责,和他们一家又有何干系呢。
    再说了,要是那个赔钱货没有提前攒粮,等她挺着大肚子带着她男人来到乡下,还不是得娘家养着她,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因为这样的想法,王春花对丈夫甘愿冒险去镇上的这个举动十分不理解,同样的也不理解儿子为什么要为他那个嫁出去的姐姐但风险。
    “咱们那么多人,哪里会有事。”
    单峻河已经懒得和王春花计较那些个事了,左右对方心里没两个闺女,可是对儿子还是疼爱的,只要将她的话当成耳旁风就好了。
    “行了二哥,咱们就出发吧。”
    单峻海也准备好了,他手里拿着的是原本属于严山生的杀猪刀,刀刃磨的锋利极了,隐隐冒着寒光,看着就让人心生惧意,他觉得,这样的刀光是拿着,就够唬一大波人了。
    “二嫂子放心吧,咱们四个青壮年呢,手里都还拿着武器,长眼睛的都不敢撞上来。”
    严坤对王春花了解的不多,毕竟单峻海也没有家丑外扬的爱好,因此他只知道面前这个是单峻海的二嫂,却不知以往她做出来的那些奇葩的事件。
    不过即便这样,王春花对女儿毫不关心的冷漠,依旧让此时的严坤没法对王春花生出什么好感。
    “老二家的,等会儿你就在这儿待着吧,老二和福才不在家,你一个人在家也不安全。”蒋婆子看儿子走了,对着一旁焦虑的二儿媳妇说道。
    现在平柳村内部还是比较安全的,毕竟家家户户都提前藏了粮食,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再说了,都是一个村子的,要是被人发现自己偷了同村人的粮食,以后还在不在村子里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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