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破云敛下心头的诧异,慢慢地点了点头,“是我。”
    守门的战修很快就让开了身子,“跟我进来吧。”
    花破云难掩心中讶异, 他就这么进来了?
    直到见到了瑶光城主的那一刻,花破云都觉得他可能是在做梦。
    瑶光城主已是大乘期的修为,但看上去却只有三十岁初头的模样,温文尔雅,一身皮囊保养得极好。
    这位君子一样的瑶光城主,放下了手里的卷宗,慢慢地抬起头看了花破云一眼,“听说南方诸岛的榜单都是由你排出来的?”
    花破云谨慎地点了一下头。
    瑶光城主便轻轻地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端起手里的茶碗,漫不经心地晃着杯中的热茶,却并不打算喝上一口。他既不喝茶,也不说话,似乎是在等待着花破云先开口。
    花破云等了没一会儿就按捺不住地开了口,“瑶光城主,我是来找我女儿花弄影的。听说城主那里有来往瑶光的所有修士的记录,如果方便的话,可否麻烦城主借我一观?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城主开口,我必不会推辞。”
    “哦?”瑶光城主这才放下了手里的茶碗,他眯了眯眼睛,漫不经心地告诉花破云,“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一件事情。”
    花破云慢慢地屏住了呼吸。
    “当年毁掉了南方诸岛无尽之海海底传送大阵的人,究竟是谁?”瑶光城主身体前倾,紧紧地盯住了花破云。
    花破云的身形一下子僵住了。好半晌以后,他才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城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我花破云不过是个靠排榜为生的落魄修士,哪家的孩子优秀,我就把他在榜单上的位置往上提一提。这种出力不讨好人的事情做多了,南方诸岛的修士可都不怎么喜欢我。更何况毁阵这种南方诸岛的秘事,那些大家族的族长们怎么可能会告诉我呢?”
    “你真的不知?”瑶光城主不由自主地轻笑了一下。
    “真的不知。”花破云的头慢慢地垂了下去。
    “那你看这是什么。”瑶光城主从茶案上的木盒里,抽出了一方锦帕。
    锦帕上用抽丝的云霞线,绣了一副稀奇古怪的符文图案,正是桑梓当年用来将妖修传送大阵转化为灵修传送大阵的转化符。这转化符的样子,只有巫家三位长老和南方诸岛修管会分部的几位高层修士见过。却不知绣这锦帕的修士是从哪里看到了转化符的样子,然后又绣在了锦帕之上。
    花破云看着这方锦帕,双手不由地微微颤抖了起来,因为他认出了绣这方锦帕的修士。
    瑶光城主看着花破云的样子,冷笑着开口道:“你不知道当年是谁毁掉了南方诸岛的传送大阵,那你女儿花弄影绣的锦帕上,为什么会有这转化符?”
    花破云的双唇剧烈地抖动了起来,但他依旧什么也没说。
    瑶光城主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了花破云,他看着花破云的眼神犹如在看一条丧家之犬,“听说你当年为了改榜,才没有亲自送花弄影前往缎绣坊。你为了把别人家的孩子排进榜单里,就让花弄影自己一个人来了灵界大陆求学,结果她失踪了。”
    花破云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肉里。
    而瑶光城主却依旧不肯放过花破云,“对了,那个你据死力争也要把她排进榜里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瑶光城主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缝里把那个名字给找了出来,“巫桑梓。你为了把她排进一向不许女修进榜的南方诸岛天才少年排行榜里,跟修管会分部的那群管事们据理力争了好几天,还说什么天才不该以性别来分论。结果呢?”
    瑶光城主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恶意满满的笑来,“结果,你的女儿失踪了,而那个你据理力争也要把她排进榜单里的巫桑梓,她和她的家族又为你做了些什么呢?”
    花破云终于止住了颤抖,他挺直了腰背,慢慢地抬起了头,“我花破云排榜,从来跟任何人都无关。我愿意排谁的名字进榜,愿意把她排在榜单上的第几位,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接受任何人的质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我为了改榜而错过了送影儿去缎绣坊,那是我自己的责任,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说完这一句后,花破云终于抬眼看向了瑶光城主,“只是,敢问瑶光城主,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方锦帕?我女儿绣的这方锦帕,又为什么会在瑶光城主您的手上?”
    瑶光城主遭了花破云的一番追问,却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让我们都敞快一些,你女儿花弄影就在我的手上。想要把她换回去,那就告诉我,当年毁掉了南方诸岛无尽之海海底传送大阵的修士,究竟是谁?”
    花破云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僵硬了下去。
    瑶光城的城主府外,桑梓的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花破云大叔已经进了城主府三天了,但却一直都没有出来,也不知道是在里面遇到了什么事情。
    在又等了半天以后,桑梓果断地转身回店,然后拉着骆思凡一起,去了瑶光城的修管会分部。
    “你要告南方诸岛来的花破云?”修管会分部的管事一脸稀奇地看着桑梓,“为什么?”
    桑梓一本正经地胡扯道:“这个叫花破云的修士很不好,他在我店里吃了好几天的霸王餐,却一块灵石也没付给我,最后还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这小本生意做得可是很不容易的,哪能让他就这么跑了?我以前听我爹说,但凡遇到了这种事情,不用犹豫,直接去修管会,修管会的管事们是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被桑梓隐晦地拍了一下马屁的修管会瑶光城分部修士,立刻翘起了一侧的唇角,“你爹说得一点儿也没错。你且回去等消息,我们肯定不会让这个花破云就这么跑了的。堂堂一个大男子汉,居然吃人家小姑娘的霸王餐,这种行为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们一定会把他给找出来的。”
    桑梓便笑眯眯地谢过了修管会瑶光城分部的修士,她还格外热情地招呼人家有空的时候去她店里吃饭。
    修士很随意地点了一下头,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他方才答应了桑梓什么。于是,他便有些尴尬地找补了几句,“等有空哈,有空了就去,这段时间不行。”说完,修士就打着寻找花破云的借口,转身溜了。
    桑梓再一次地感觉到了瑶光城修士对于饭食的抵触之情。
    还没等她把这个问题想明白的时候,那位说要帮她找花破云的修管会分部修士就先找到了她。
    修士看着桑梓,脸上满是愧疚难安的表情,“小姑娘,对不起啊,我跟你说了大话。我之前还说一定会帮你找到花破云的,结果我却没找到他,实在是对不起啊。”
    停顿了片刻以后,修士才继续往下说道:“花破云他两天前就已经离开瑶光城了,据说是从城主那里得到了他女儿的消息,所以便连夜出城去找他女儿了。实在是对不起啊,我没能做到之前答应你的事情。”
    桑梓的心中一片惊涛骇浪,花破云大叔自打三天半前进了瑶光城主府后,就一直没再出来过。他怎么可能在两天前就已经离开瑶光城了呢?更何况,就算花大叔真的离开了瑶光城,他也是一定会来跟她说一声的。这是他们提前约定好的事情。
    看来不止是瑶光城的城主有古怪,就连修管会在瑶光城的分部,都有些不清不白。
    桑梓的心里翻滚着种种的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继续跟修士说道:“哎呀,这跟你没有关系啦,你已经做得很棒了。要不是你告诉我这件事情,我现在肯定还像个没头苍蝇似地到处乱找花破云让他还钱呢。不管怎么样,都还是谢谢你呀。”
    桑梓跟修士道了谢,又送了他一个会自动播放小曲儿的法器,之后便看不出什么异样地回去继续开店了。
    又过了两天以后,桑梓才让一位没怎么在人前出现过的苍吾派师兄,去瑶光城的几座城门处打听了一下消息。
    苍吾师兄带回来的消息却不太好,“五天前开始,瑶光城主就下令封城了。城中所有的修士都不许离开,整座瑶光城,许进不许出。”
    桑梓默默地在心里盘算了起来,五天之前,那也就是花破云大叔去找瑶光城主的那一天。
    花大叔前脚去找了瑶光城主,瑶光城主后脚就封闭了整座瑶光城。这两件事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瑶光城的城主府内,瑶光城主一脸不悦地看着花破云,“你还是不愿意说么?”
    花破云闭着眼睛,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这是你自找的。”瑶光城主的耐心终于告罄。他把手下喊进屋里,低声地嘱咐了一句。
    随后,手下应声退了出去。而瑶光城主则看着花破云,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副看好戏的神色,“恭喜你,马上就要见到你女儿花弄影了。”
    没等花破云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瑶光城主就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希望你到时候还能认出她来。”
    这是什么意思?花破云看着瑶光城主,脸上那副惊喜交加的神色,慢慢地褪了下去。
    半天时间过后,瑶光城主的手下,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的全身都笼罩在一袭暗色的罩袍下面,帽檐很低,遮住了她的眉眼,只能大致从身形上看出来,这人枯瘦非常。那是一种不太正常的瘦,像是骨头上只剩下了一层皮似的病态的消瘦。
    花破云看着这个看不清眉目的罩袍修士,慢慢地皱起了眉毛。
    罩袍修士目不斜视地跪在了瑶光城主的面前,然后哑着声音开了口,“城主,这一批的货要三天以后才能好,不知道您这时候找我来是有什么吩咐?可是要改货?”
    罩袍修士的话音刚落,花破云就一脸惊异地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不是那个说他女儿已经死了的农婆婆么?她居然是瑶光城主的手下?
    不对,瑶光城主这时候把农婆婆喊来,究竟是什么个意思?
    花破云死死地盯着农婆婆,试图透过那层厚厚的罩帽去看清农婆婆的脸。
    农婆婆却一直低着头,始终没有抬头看花破云一眼。
    瑶光城主饶有兴致地看着花破云和农婆婆,半晌才扯了扯唇角,“怎么,父女相见不是应该抱头痛哭么?你们这是什么反应?难不成真认不出来了?”
    花破云脸色大变,他踉跄着站起身,颤着手试图去揭开农婆婆脸上的罩帽。
    农婆婆颤抖了一下身子,她握紧双手,避开了花破云的手。接着,她故作冷淡地抬头看了瑶光城主一眼,“城主这话是从何而来?我一个黄土埋了半截儿的老婆子,上哪儿去找这么年轻的一个爹?城主真是爱说笑。要是没有别的事情的话,老婆子这就要走了,三天后要交的货还没赶齐呢。”
    “不急。”瑶光城主丝毫不为所动,“和那批货比起来,我反而更想知道,当年究竟是谁,毁掉了南方诸岛海底的传送大阵。”
    瑶光城主从坐塌上站起身,走到农婆婆的面前,伸手解开了农婆婆头上的罩帽。
    接着,他扣紧农婆婆的头发,让她冲着花破云仰起了一张脸,“花破云,你再仔细地看一看,看看她到底是谁?”
    花破云抖着身子,仔仔细细地看起了农婆婆的脸。
    农婆婆被瑶光城主抓着,没有办法扭头,只得闭上了眼睛,她不愿意去看花破云的视线。
    花破云盯着农婆婆左耳尖上的那枚扇形伤疤,哆嗦了好半天,才终于颤颤巍巍地说出了两个字,“影儿。”
    农婆婆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神情平静地告诉花破云,“你女儿花弄影已经死了。”
    “影儿。”花破云摇着头,颤抖着手,轻轻地抚上了农婆婆的脸,“影儿,你就是我的影儿,爹不会弄错的。你从小就懂事,唯一一次淘气还是你要帮我做饭,结果油锅里的滚油溅到了你的左耳朵尖上,最后给你留下了这条伤疤。”
    说到这里的时候,花破云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悲痛了起来,“你那时候还说,以后再也不要做饭了,即便是嫁人,也要找个会做饭的男修嫁。你说过的话,爹都记得,一直都记得。”
    农婆婆,或者说花弄影,她终于止不住地红了眼眶。她看着花破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爹,你不该来这里的。”
    花破云的眼泪终于滚下了眼眶,他却笑着跟花弄影说:“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闺女就在这里,爹怎么会不来呢?为了影儿,爹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真是感人啊。”瑶光城主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什么都愿意做?花破云,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瑶光城主紧紧地盯着花破云,然后慢慢地扯起了唇角,“你女儿被妖修吸走了几乎全部的血肉和修为,她现在这个样子,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花弄影对着瑶光城主怒目而视,“我这样不都是拜……”
    瑶光城主斜了花弄影一眼,便用秘术封上了她的嘴。
    接着,瑶光城主继续跟花破云说道:“想让你女儿回复原本的样貌和寿命,全四界只有我能做得到。而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当年毁掉南方诸岛海底传送大阵的修士,究竟是谁?”
    花破云抖着双唇,没有开口。
    瑶光城主慢慢地摇了摇头,“六年之前,你为了改榜,没有送你女儿来灵界大陆,结果你女儿落到了妖修的手里,几乎被吸干了全身的血肉与修为。六年以后,你找到了你女儿,也知道了能让她活下去的唯一一种方法,但你却依旧不肯为了她而有所舍弃。我真的很怀疑,你对你女儿到底有没有感情?”
    花破云脸上的神情越发地痛苦了起来。
    “算了,我也不逼你做选择了。”瑶光城主恶意满满地抬起了手,“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反正你女儿现在这个样子,活着也是痛苦,不如我来助她一臂之力,让她早日得以解脱。她死了,你也就不用再这么左右为难了。”
    说完这句话,瑶光城主的手心里便泛起了一团金绿相交的光芒。
    眼看这团光芒即将打在花弄影的身上,花破云终于开了口。
    “是巫桑梓。”花破云痛苦地垂下了头,“当年毁掉南方诸岛海底那些妖修传送大阵的人……”花破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是巫桑梓。”
    瑶光城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然后慢慢地勾起了唇角,“原来是她。”
    第94章
    瑶光城玉绳街的食铺里, 桑梓皱眉看着她手里用来探测妖力的法器。
    自打她进了瑶光城以来,这法器就没有给她示过警, 她有时候都怀疑这法器是不是坏掉了。
    桑梓放下法器,想起至今仍没有一点消息的花破云大叔,不由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 食铺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佝偻着后背的花破云大叔,背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姑娘, 慢慢地从店外走了进来, “阿灵姑娘,好久不见,我又要来麻烦你了。”
    桑梓连忙站起身,上前扶了花大叔一把, “大叔,这就是弄影姐姐么?她怎么了?”
    花破云冲着桑梓点了点头,然后在桑梓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把背在身上的花弄影给放了下来, 让她平躺在了餐椅连成的木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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