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浮生“嗯”了一声:“他在惊寒关驻守了一年不到,就被先帝以金牌令箭急召,却不知为何拒不还朝,先帝怒极之下派遣掠影卫前去拿人,才把他绑回了天京。”
    原来,在那之前,宫中爆发一件大事——先帝病重呕血,太医院仔细诊断之后查出是中毒,而毒药就来自于先帝每日必要服用的“仙丹”,少服无恙,久服大患,会对肺腑造成极大伤害。
    更令人震惊的是,炼制仙丹的僧道是二皇子为讨欢心所献,而在拷打之中,有人招供说是二皇子意使下毒,为了……弑君夺位,早登大宝。
    先帝震怒,二皇子被禁,朝堂上人人自危,时任刑部侍郎的阮非誉上书启奏,参秦鹤白拥兵自立,私与二皇子勾结,意在谋逆作乱,并提出证据若干。
    二皇子重武轻文,素来与秦鹤白交好,再加上惊寒关乃是北疆重地所在,陈兵于此如扼住国之咽喉。秦鹤白本就为先帝忌惮,如今又与谋逆之事牵连,急招不回,更是让先帝认定了他要谋反,是故着掠影卫前往擒拿。
    秦鹤白武功了得,惊寒关内又多为亲兵,一行十名掠影卫奈何不得他,最后还是当时的掠影统领出手,才堪堪拿下了他。
    当庭对质,秦鹤白伸冤无凭,阮非誉却证据确凿,一方拒不认罪,一方咄咄逼人,最后以阮清行抱病上朝力挺其徒、秦鹤白身边心腹中途反水为终,秦家连同仆子在内共计一百三十六人,全部下狱。
    护国公秦鹤白犯上谋逆,可算是大楚开国以来的第一大案,几乎牵扯当时整个朝廷,就连江湖也因北侠之事动荡不已,那时候不知有多少人高呼冤情,甚至有百姓滚钉拦轿,只为递上一纸血书,恳请朝廷从实再审。
    然而三审之后,依然不能找到脱罪之法,有意气人士妄图劫狱不成,更将秦家推入深渊,先帝下令择日问斩。
    行刑日大雨滂沱,天京城万人空巷,新任刑部尚书阮非誉亲自监斩,秦家一百三十六颗人头落地,雨水冲干血迹,尸身倒落石阶。
    三月后,阮清行于大雪纷飞之日病逝,临终前交付三昧书院于阮非誉,从此他就成了权倾朝野的“南儒”。
    楚惜微眉头拧得死紧:“听起来,南儒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浮生道:“这天下本就没有绝对的好人,自然也不会有绝对的坏人。北侠一案至今不见平反,先帝之时有想要为其伸冤的官员,不是同罪就是贬官,剩下的都是些明哲保身之辈,秦鹤白到底有没有谋反,也就成了一个悬案……因此,阮非誉到底是不是好人,也有待商榷。”
    楚惜微看了他一眼,道:“可我听你讲述,却分明是为北侠鸣不平的。”
    叶浮生摊手:“我一个后生晚辈,对这些陈年旧事无权置喙,自然只能跟着前辈的脚步走。”
    “前辈?哪个前辈?”
    叶浮生撸起袖子,露出那个让楚惜微看一眼就觉刺目的鸿雁刺青,道:“自然是当年那位掠影卫初代统领。”
    他一提起这茬,楚惜微就不爽快,冷笑道:“看来你这十年过得不错,这般有归属感。”
    叶浮生没呛他,只是摇了摇头,问道:“阿尧,你不觉得这刺青眼熟吗?”
    楚惜微目光一凝,脑中细细一想,脸色顿时变了。
    叶浮生轻轻道:“与惊鸿刀鞘上的刻纹一模一样,对不对?”
    楚惜微沉默片刻:“你想说什么?”
    “我记得你当年曾经跟我告状,说我师父不喜欢你和子玉。”叶浮生看着他,“那时候我也不明白,但是现在,我可以给你答案……她的确,是不喜欢你们,准确地说,她不喜欢大楚皇家每一个人。”
    掠影卫是高祖所建立,初代统领是当年与他在行伍间生死与共的兄弟,一起闯过江湖风浪,一同起义厮杀,更一起推翻前朝,助高祖坐上皇位,然后隐姓埋名,做了他一辈子的影子,一生的刀刃。
    高祖心之所向,是他刀锋所指,一生不离不弃,至死也不曾休。
    可是这样一个人,不为先帝所喜。
    先帝生性敏感多疑,更不肯重用掠影,尤其是在秦鹤白一案中,掠影统领曾冒大不韪,夜入天泽宫,长跪不起,为秦鹤白求情。
    长跪一夜,冷雨湿身,他顶着被先帝茶杯砸出来的满头伤痕,只求先帝开恩。
    最终他也没能救得秦鹤白,而是震怒先帝,被斥贼党,于辕门外凌迟处死,割了整整一千刀,弃于宫外乱葬岗,掠影卫也从此废除,所有成员皆割舌断筋,逐出天京城。
    戎马一生,死无葬身之地,连名姓也少有人知。
    十年前,叶浮生进入掠影卫,成为新的统领,才找到了这人的生平记载,一纸薄言,让他胆战心惊——
    顾铮,字承钧,燕川人士,善用刀术,身法独步天下,曾有江湖美名曰“惊鸿刀”。
    顾承钧触怒先帝,获罪而亡,唯有一女远离天京,年岁尚幼,不及牵连,是为顾欺芳。
    楚惜微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全身血液冷透,木然而立。
    第41章 囚徒
    这个地牢位于一处井下,空间不大,阴冷潮湿,除了上方井口,再没有什么通风的地方,而井壁光滑得无处着力,就算轻功绝顶之人也要费上些功夫。
    秦兰裳趴在一堆干草上,后背疼得厉害,她的手指抠入泥土,脸上冷汗涔涔,全身上下没有哪里是舒服的。
    陆鸣渊也跟她一同挤在这一亩三分地,那些绑他们到此的人自然不会讲究什么男女之分,把个青年男子和半大姑娘推搡进一间牢房,结果姑娘趴在干草上不以为意,倒是醒来后的陆鸣渊紧贴石壁,恨不能化身一张纸片,离她越远越好。
    周围不见什么守卫,秦兰裳嚎了一会儿不见回应,便对陆鸣渊道:“书呆子,你过来。”
    她年纪不大,说话却很有颐指气使的大小姐脾气,陆鸣渊闻言更是往墙上贴了贴,别过脸不去看她被炸开的后背衣衫,道:“不合礼数。”
    秦兰裳这次出门没看黄历,一路连坑带吃亏,现在早就被磨得没了脾气,道:“他们扔了瓶药进来,但我不能给自己后背上药,你帮帮忙,不要见死不救。”
    陆鸣渊这才转过头,看到她背上血肉模糊的一片,再看看地上那个瓷瓶,依依不舍地跟石壁分离,捡起瓶子闻了闻,是金疮药,但算不上多好的货色,顶多让她不会失血过多而死。
    药粉突然撒在伤口上,秦兰裳疼得龇牙咧嘴:“你就不能用手擦吗?”
    陆鸣渊轻咳一声:“非礼勿碰。”
    “……我伤的是背,你为什么倒在我肩膀上?”
    “非礼勿视,在下没看清。”
    秦兰裳翻了个白眼,忍了一会儿后,终于决定没话找话,转移一下聚集在伤口上的注意力:“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
    “非礼勿问。”
    饶是秦兰裳已经成了过江泥菩萨,眼下也要被气出三分火气来,扭头看着那满脸尴尬的书生,道:“你再这么暗示我,我会忍不住非礼你的,现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叫破喉咙也没用。”
    陆鸣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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