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世上没有查不出的真相,除非是那个人并不想知道真相。”
    三十多年前秦公案牵连甚广,且不论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冤枉,其后果震惊天下,几乎把当时朝堂大清洗了一遍,依附于秦家的势力被连根拔起,武将势力更是翻天覆地,直到如今都还没有恢复元气,任文臣压在头顶指手画脚。
    别说当年初出茅庐的阮非誉,就算阮清行,也没有这样大的手笔。
    楚惜微眉头一动:“你是说秦公案的始作俑者,不是两代南儒,而是……”
    叶浮生笑而不语,一手指了指上天,眼神却是饱含无奈与叹息。
    第57章 变故
    “先帝铁了心要废秦鹤白,只是北侠名声太盛,又位高权重,就连先帝也不能贸然动他。”叶浮生收回手,语气淡漠里透着尖酸嘲讽,“阮清行借由示弱暗表自己无二心,暂时重得了先帝信任,要想使这份信任长久下去,从而为整个文官势力谋取长远利益,扳倒秦鹤白势在必行,而阮非誉……就是他为秦鹤白准备的一把刀。”
    “因为阮非誉除了他这个老师之外再无倚仗,所以就算明知山有虎,也得向虎山行,对吗?”楚惜微冷笑一声,“出头椽子不好做,他夹在君臣文武之间还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愧‘南儒’之名了,所以……你说的第二个欺君之人,就是阮非誉?”
    顾铮有武,但是仅凭他要想从死牢里捞出一个人而不生枝节,实在太难,除非……还有一个能对此事握有实权的人暗中相助。
    那个时候负责秦公案的人,不就正是年仅二十多岁的阮非誉吗?
    叶浮生欣慰点头:“孺子可教也。”
    楚惜微转过头来:“他当时是阮清行和先帝的刀,也算是风光无两,为什么要冒着欺君之罪的危险跟顾铮一起救人?”
    叶浮生耸了耸肩,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晓得他插手的事情被阮清行抓住了马脚,而阮清行为了保住弟子也为了不牵连己方,就先一步卖了顾铮,而我师祖那个缺心眼儿的也没掰扯其他人,自己梗着脖子扛到咽气为止。”
    他说得平平淡淡,甚至还带了调侃,只是一双眼里雨雾沉淀,冷凝成经年冰封。
    楚惜微莫名想起了顾欺芳。
    那个时候他才八岁,对于那个女子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糊了,到了如今连容貌也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女子利落的言行举止,和偶尔瞥来时冷漠的眼神。
    当时的他还太小,不明白那目光里究竟隐藏了什么东西,然而小孩子也往往最是敏感,瞥见那眼神便毛骨悚然,再也不敢在顾欺芳面前放肆,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他现在大了,回想起那个眼神,才恍然惊觉——顾欺芳那一眼,是带了恨意深沉的杀气。
    只是她终究没有动手,甚至连打骂泄愤也不曾,尽心尽力地将自己与楚珣送到了瑜州城,犹记得女子纵马而去的时候,守将陆大人欲以财帛相报,却被女子一袖掀开了百两黄金。
    他还记得女子轻描淡写的回眸一眼,从满地黄金看向他和楚珣,最后落在路边草木上,目光始终无二。
    “我这一趟,不为富贵,也不为他们。”
    言罢,扬鞭策马,一骑绝尘。
    幼时懵懂不解,而后复杂难明,直到如今知晓真相,他终于懂了顾欺芳那时的态度,却更不懂这个女子究竟有怎样一番凛凛风骨。
    他这样想着,忍不住出了神,叶浮生见他步子慢了,便侧头问道:“在想什么?”
    “你师父……”
    话音未落,楚惜微已觉不好,陡然回神,只见叶浮生脸上的笑意已经凝固在嘴角。
    半晌,叶浮生又笑了起来,道:“劳你惦记,她老人家一定很欣慰。”
    楚惜微只觉得他笑得比哭还难看,顿时便后悔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好不容易出口岔开话题,道:“这些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怎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叶浮生摸了摸下巴:“这些年我曾经翻阅过当年案宗,奉命清查冤假错案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像秦公案这样的大案当然是要重点关注。”
    楚惜微眼睛一眯:“楚子玉要为冤者翻案?”
    “新政要令律法清明,自然就先得正法典刑,重审旧案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子玉有这个打算,而提出来的人是阮非誉。”叶浮生微微一笑,“不过,翻案重审的事情早在七年前就开始,为此无论明侍暗卫都忙得猪狗不如,堆满一室的案宗里更不晓得要牵扯多少人出来,所以……没等我们理出个头绪,作为新法推行者的阮相就先下台了。”
    他话说得隐晦,楚惜微却很快会意:“地龙翻身一事可大可小,然而阮非誉被逼辞官,想必是反对新法的旧党借机对楚子玉施压了。”
    叶浮生笑眯眯地说道:“但是他又即将起复,再掌大权。”
    “一个强势的对手即将回到战场,要么想办法把他变成自己人,要么就在开战之前,先设法做掉他。”楚惜微抬头看了看前方泥泞山路,“委托葬魂宫办这件事的人,就是这个主意吧。”
    葬魂宫出面谈和不成,便放出消息引来旧案余党,借他们对阮非誉施压,若成则皆大欢喜,若不成就必定会再度出手,借这个机会把阮非誉永远留下,心头大患从此除掉,黑锅也由这些被暗中利用的旧案余党来背。
    叶浮生假惺惺地称赞道:“恩威并施、借刀杀人,做出这番谋算的人很有心机,只是看人的眼光差了点。”
    “怎么说?”
    “我第一次见到阮相,就觉得此人是个千年王八万年龟。”叶浮生笑了笑,“活得太久就活腻了,见得太多也看惯了,你觉得还有什么能让他改变自己的主意?”
    “你是觉得,幕后之人要枉费心机?”
    “我又不是街头巷尾的算命先生,哪里说得准呢?”叶浮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啊,到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离之前空地不算太远,周围草木稀疏,脚下道路崎岖,此时放眼一看,前面是一处陡峭山坡。因为连天降雨,这附近的水土流失厉害,地上的泥沙土石都已经松动,好几块大石都裸露在风雨里,看着竟有摇摇欲坠的危险感。
    到了这里,楚惜微的声音便压低了:“你确定是这里?”
    “这附近也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叶浮生目光放远,“以己推人,我要是何老板他们,血海深仇一朝将报,还是在这么一个很有意义的地方,一定会忍不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楚惜微从小就是个犟脾气,临阵脱逃这种事儿没在他人生里出现过,叶浮生更是个天是老二他老大的作妖性子,就算真到了生死关头,也必定是操刀上前砍块骨肉下来。
    他们会留下那三人来到此地,自然不是为了撒丫子逃跑。倘若真打起来,就算他俩都伤势未愈,联手拿下何老板也不是问题。
    比起身在明处的何老板,他们更在意的是火雷。
    楚惜微一路跟着他们到了安息山,对方五人已出其四,只有那高大汉子不见踪影,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这紧要关头,他们必须多几分小心。
    虽然不知道秀儿一个弱女子是怎么避过了摄魂大法,将计就计把他们带去谷中空地,但左右不是无意之举,而后又见何老板主动出面,眼中恨火升腾,却偏偏强压着牵言附语,怎么看都像是拖延时机。
    叶浮生心思转动之时,恰好瞥见了楚惜微侧头一眼,四目相对,两厢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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