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围护没有犯下任何大秦律例、甚至可以说是世世代代都效忠于秦国的家族,他不得不选择了起义。或者,他没想过要二世死,也没想过要把二世从王座上扯下来,自己坐上去。他希望大秦仍旧是大秦,他希望大秦国泰民安,他的‘起义’,仅仅是为自己、为武氏讨求一个‘公道’。”
    “换而言之,他要的,是专政的太监的死。等拨乱反正之后,皇帝仍旧是皇帝,他也仍旧会是守卫大秦的威武大将军。”
    很让人不可思议的愚忠。
    即便在千年以前,人分三六九等,社会的地位阶级如同最沉重的一把枷锁压在人们的身上,让人们不敢反抗,但毕竟权欲乱人心。尤其,那是在离诸侯挣脱周天子的统治、所有黑暗的权力欲/望被摆在明面上还未过去多久的时候。
    然而,纵使后世之人再怎么对武遂打抱不平、希望武遂揭竿起义,但有一点是无法否认的——
    人们对武遂至高的崇敬,除了是拜服于武遂身为一代名将的英勇神武之外,也更是对他那一份不问结果和出路的“忠诚”予以最高的敬意。
    他死了,是死在对手对他的了解上。
    专政的太监调用了昏君的兵权,让士兵们假扮成了彼时四处正揭竿起义的叛军,让他们假装攻入皇城。他利用了武遂的“忠诚”,知道武遂不会真正意义上的背弃大秦,引诱着武遂带着武家军离开对皇宫的包围,转而攻向攻城的“叛军”。
    谁能想到“叛军”不是真的“叛军”,昏君和太监在面临“敌人”的时候,还首先要将自己擒住呢?
    武遂出征,是毫无保留、英勇生猛的。被生擒之时,却同样也是毫无防备的。
    一片静默。
    无论是直播的现场,还是直播平台的评论弹幕上。
    他反了,但他仍旧是忠诚的。
    没有人怀疑着这一点。
    此时此刻,除了辛玉衍那澄澈的声音仍旧萦绕在耳边,其余人就只剩下了无言的沉默。
    “这棺面上刻着的,是武遂死亡时的事迹。”
    辛玉衍说着,在将棺面上所有的内容、包括武氏后人是如何带走了武遂的遗骸,来到了这座十里大山,建下了这座阴门村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同时,也是一切的真相。”
    真相。
    她是刻意这样强调着的。
    哪怕她看不见那些观众的评论,她也知道,一定会有人怀疑这棺面上内容的真实性。毕竟它是同史书上有着比较大的差异的。
    她不管那些怀疑棺面上内容真实性的人,是真的抱着质疑的想法怀疑着,还是别有目的的、为了所谓的安宁,如同那些企图把这节目上的所有内容给归类为节目特效的人们一样,非要把这棺面上的内容强硬地定性为虚假,她只负责履行着她参加节目、对观众应尽的责任。
    “会在棺椁上格外下功夫的人不多,即使是未曾落没、按照正常规制下葬的王公贵族,也很难找得出一个。那很费功夫,所以,会在棺椁上下功夫的人,一定是别有目的的。而为了达到想要达到的某种目的,棺椁上的刻字,也必然只会采用真实的内容。”
    打造一副棺材可能用不了多久,但要在棺材上刻字,那无论那棺材是木质的还是石制的,都只会更久。谁会花那么多的时间去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尤其,这武氏后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阴门村暴露,更何况是用石冠上的“假象”去迷惑后世之人了。
    “目的?”
    林立原立马抓住了辛玉衍话里的字眼。
    即便辛玉衍不说,他也没有怀疑过石棺上篆刻着的内容的真实性。哪怕是玄门再怎么没落,通灵的人该有的那点直觉,他也都还是有着的。
    相比之下,他对辛玉衍嘴里的“目的”两个字则显得更感兴趣些了。
    【大概是阴门村有毒吧,听到爷爷的问题,我总有种微妙的感觉……_(:3)∠)_】
    观众们的注意力一下子又被林立原的提问给吸引了过去。显然,哪怕在知道屏幕里的那句棺椁是属于武大将军的,他们也很难再对阴门村这样一个地方抱有其他更好的期待。
    “知道言灵吗?”
    辛玉衍问,没头没脑的,大多数人都没能搞清楚她问这话的意思。
    言灵这东西,几乎所有人都听过,也都能知道一点,但那些普通人不知道的是,哪怕是对于那些能够通灵的特殊群体来说,言灵这种不知道是后天修炼的术法,还是先天就有的能力,同样是个神秘的存在。
    至少,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他们就没听说过有谁是真正懂得言灵的。
    “你的意思是,这棺盖儿上的刻文,跟言灵的作用很像?”
    林立原成功解读出了辛玉衍问话的意思。
    她接着先前对林立原问题的回答接着道:“言灵,是依靠对语言和灵力的掌握,来让自己的某种目的实现。而这棺面上的刻文,则是通过文字、石头本身的灵性和灵力来达成某种目的。但两者相比较,显然是运用文字的形式,能让效果更加持久、更有作用。”
    辛玉衍手指的指腹摩挲在棺面上的刻文上,“其实算是一种巫术吧。应该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存在了。言灵也好,还是这上头的文字,本质而言,就是一种作用于诅咒或者获得力量的巫术。”
    “你们看这上面的内容,写武遂死亡的真相、写武家军无人归还、写除了艰难逃出以外被一应残害的武氏族人,哪一点不是在写怨和恨?如果说施行一段术法,需要什么仪式或咒语的话,那么这些刻字,便是武氏后人为了给棺里头‘大粽子’聚集力量的铭文。”
    那些武氏后人,或者根本就不管‘粽子’起尸以后,会不会威胁到普通百姓。将军一生忠君、武氏世世代代忠于秦国,但最后,将军被负了,武氏被负了。
    也许,他们还巴不得覆灭了整个大秦。他们想看看,当他们祖祖辈辈护卫着的皇族、用生命护卫着的黎民百姓也鲜血流尽的时候,是不是也像那一日咸阳城下、余晖晚照时那样殷红得刺目。
    仇恨到疯狂。
    那石棺的棺面上,并没有详细记述着逃出生天后的武氏后人是怎样绸缪着未来的,单只这一刻,无需辛玉衍再过多地去赘述些什么,所有人都读懂了那些残存下来的武氏后人的仇恨。
    多年不出大山,他们或者并不知道在武遂将军死后,大秦甚至没有再挺过第五个春秋,他们怀抱着仇恨,但同时,他们也在靠着仇恨活着。
    趋向于利益,是生而为人的劣根。有的人能控制得住,有的人却不能。
    那石棺里的“粽子”有多危险,节目的观众们光是听辛玉衍一句两句地说着这里用阵法聚阴、那里又有亡魂献祭便觉得可想而知。
    这样一个怪物,如果有一天从石棺里跳出来了,像曾经的武氏后人所希望的那样出来灭世了,那他们这些普通人又怎么活得下去?
    想当然的,一想到石棺里躺着的是个怎样的怪物,人们打心底里地觉得害怕。
    这样是放在往常,谁还管棺材里的那个人是受过怎样的折辱和不公正的待遇?人们只知道,他们自己的生命是受着威胁的,他们恨不得这所谓的阴门村一把火赶紧烧个干净,心里还或者会忙不迭地骂一句“害人不浅”!
    人是利己的没错。
    只是因为那石棺里所躺着的“粽子”生前的身份,沉下心去听过武氏一族的遭遇过后,人们的态度这才与往常有了些区别,心里间有了些恻隐。
    你说那些残存的武氏后人可恨吗?
    可恨的。
    昏君和宦官犯下的事,跟百姓们有什么关系?百姓们凭什么要跟着遭受这份罪?
    那你说那些武氏后人可悲吗?
    也可悲的。
    他们是靠着仇恨活着。
    如果说这份“可恨”和“可悲”混在一起,人们为了自己的性命,因为那些武氏后人的极端而坚定地保持着立场,谴责着他们的话,那么,对于武遂这个人,他们则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谴责起来了。
    所有的事情里,最无辜的,就只有这位武大将军了。
    生前,他是受害者。死后,谁也没有经过他的同意,被迫地让他成为了施害者。
    他是无辜的。但同时,他又是带来所有恐慌的危机传递者。
    人们这么想着,也没心思再去评论上调侃、耍宝了,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那……接下来,咱们是现在开棺?”
    林立原是问着辛玉衍,眼睛却是还盯着身前的石棺。
    不得不说,如同那些观众一样,他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但他的想法却从来没有改变过,他的语气也仍旧是那样的坚定。
    不论棺椁里的人是不是武遂,不论武遂遭遇了上天多么不公的对待,这些消息对他来说是意外的发现。他决定随同辛玉衍上山,是为民除害,这一点不会改变。
    林立原见辛玉衍点了点头,便把手从脑袋的侧面伸向了身后,一把抽出了背上的重剑,冲着辛玉衍扬了扬下巴,“丫头,你先往旁边靠靠。”
    一句话,让原本预备走到林立原另一头,和林立原一起开棺的辛玉衍顿住了步子。
    对于修道者来说,这石棺的棺盖重量,也许仅仅是九牛一毛,但对于早就没落了的玄门中人来说,那可就不一定了。
    辛玉衍几不可见的睨了一眼眼下的石棺,又悄悄打量了林立原一眼,见林立原虽然不通修道,但体内始终是有着灵力存在的,确定了林立原可以搞定这棺盖之后,这才颔首往后退了一步。
    “铮——”
    长长地一串滑音。
    这是林立原的重剑第一次出鞘。
    他重重地握住重剑的剑柄,突然转腕,一个用力,猛地将重剑的剑身刺入了棺椁棺身和棺盖的缝隙里,以石棺一角作为支点,便握着重剑的剑柄,一点一点地往上抬起。
    “嗞——嗞——嗞——”
    石块和石块摩擦过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响起。
    林立原嘴里憋着一口气,脸上有些涨红,手上的动作用足了力气,那石棺的棺盖才一点一点地往另一头划去。
    等到那石棺的棺盖和棺身已经彻底错开,棺盖划开的动作已经不如何吃力了,他这才咬着牙,再加了一把力气,一鼓作气地向着棺盖用力推了一把。
    “哐——!!!”
    沉沉的棺盖重重落在了地面上,扬起了厚厚的一层灰。
    没人想到要去好奇林立原从哪来的这么大一股力气,他们几乎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石棺里的那个“大粽子”身上去了——
    应当是被制成“粽子”的缘故,武遂的尸身保存的非常好。
    并不如周遭大坑里的尸骨一样,经过岁月的流逝过后,只剩下了一句并不完整的尸骨,武遂的尸身甚至还留存着那一层碳一样乌黑的皮肤层。
    皮包着骨,没有血肉。
    他身上穿着明光铠,应该就是死的时候身上穿着的。毕竟,如果不是被偷走尸身,“叛将”是没有资格穿着铠甲入殓的。
    “你看他的脖子。”
    辛玉衍顺着林立原手指所指向的位置看过去,只见武遂尸身的脖颈上有一圈十分异常、细微的突起。
    “他的脑袋是重新缝上去的,他是、”
    辛玉衍看着那一层突起,本来并不觉得有多稀奇的。毕竟古人入殓,多讲究一个尸身的完整。哪怕缺胳膊断腿的,也多会再去重新找一个断肢缝上,更何况这脑袋还原本就是武遂的脑袋了。
    可她话还没有说全,她自己就有些怔愣地顿住了。
    “他是被斩首死的。”
    辛玉衍回想起武遂的死法,兀地补充全了自己先前没有说完的话。
    只是她刚一说完,还不待林立原反应,便立马伸出手去,探进了武遂明光铠下尸身的左胸——
    “半截缸。”
    辛玉衍的手还没有收回来,便抬起头,对着林立原确定道。
    第39章
    【什么是半截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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