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这里,你就住这里?你是不是不懂法律啊,小心我报警啊!”黎夜光一边往大殿走,一边掏出手机。刚才是没人的深山,她不敢惹他,现在到了卢舍那寺,她根本没在怕的!
    余白善意地提醒她,“这里手机没有信号……”
    黎夜光大惊,这个变态是在示威吗?!
    要比狠,比气势,黎夜光并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他,尽管这个人看起来又高又大,但是他——脑、子、不、好、使!
    黎夜光以前看过一本分析精神病人的书,上面就写了面对智力障碍者,不能讲道理,而要讲歪理,理直气壮胡说八道,才可以达到沟通的效果。
    于是她双手环胸一抱,毫无畏惧地仰视他,中气十足地说:“没信号我就不能报警了?我的手机直连太空,山达尔星军团分分钟抵达!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哪个村的?”
    余白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就是……那个和你一起的余白。”
    后院的禅房共有四间,守寺的僧人住两间,余白和修复队分住另外两间,后来因为他起得早,就变成了他单独一间,其他队员住另一间。
    因为黎夜光的到来,余白把自己的家当搬去了隔壁,把自己的单间腾出来给她落脚。
    黎夜光坐在简陋的房间里,两天一夜的不眠不休,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还是强撑着精神整理混乱的思绪。
    上博的壁画霉变了,必须找余家人修复,她连夜飞机转火车,火车转汽车,然后爬了两小时的荒山,中途还遇到了一个图谋不轨的老光棍……
    现在告诉她,老光棍就是她要找的人?
    房间的门被轻叩了两下,然后缓缓推开,日落的余晖从门口一直铺到黎夜光的脚下,山上的落日总是更炫丽夺目,逆光而来的人身披霞光,黎夜光一时失了神。
    他小心地走近,然后在她面前端正坐下。
    黎夜光决定收回最后一句话,他……不是老光棍。
    脱掉了陈旧的大衣,余白换上简单的卫衣和运动裤,身姿挺拔而匀称,他应该刚刚去洗了头发,虽然头发还是略长,但整齐了许多,鬓角的发梢还带着水珠,胡茬也刮得干干净净,露出他真正的模样。
    黎夜光第一次看到长得如此干净的人。
    利落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双唇,仿佛多一分都会打破他身上极简的气质。尤其是他的双眼,不染尘世,比深海还要宁静。
    西北高原的阳光让他的皮肤透着小麦色的光泽,但看他的白皙的手腕就可以猜出他本是一个很白净的人。
    他很年轻,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但若是只看他的双眼,黎夜光或许会认为这样澄净的眼瞳是属于一个十岁孩子的。
    “咳……”余白有些羞涩地清了一下嗓子,“我是余白,之前我……”要怎么解释自己之前不修边幅是因为没有媳妇,现在看到漂亮姑娘就立刻跑去打扮了?
    好在黎夜光无暇去过问他之前怎么会打扮成老光棍的形象,因为她时间紧迫,任务艰巨。
    “你就是余白?余家的第五代传人?”
    “恩。”余白点点头,然后试探地问,“那你呢?”现在问她问题,应该没事了吧。
    “我叫黎夜光。”黎夜光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手,余白的喉结明显动了一下,然后才慢慢伸出手来,她的手很软,余白不敢使劲,只浅浅地握一下就赶紧松开。
    “你认识我吗?”黎夜光微微眯眼,笑着问他。
    她长得真美,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像一把小扇子,弯弯地开着,余白脸颊微微发烫,连连摇头,“不、不认识。”
    黎夜光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修复国手余家的第五代传人竟然会是这么单纯的人,不,是纯情。她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余白连和自己说话都紧张?何况像他这样的老实人,他的眼神早就出卖了他的心。
    一路上黎夜光都在盘算要如何请动余家人,给钱怕是再多也不够,而名声呢余家更不缺。原本她是打算利用人脉关系,听说余白有个师兄是c大考古系的副教授,而她和高茜都是c大历史系毕业的,可以找导师帮忙去说情。
    但她万万没料到,最后竟然要走的路线是……色诱?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余白镇定了一下情绪,问起了正事。
    黎夜光赶紧打开随身的登机箱,里面装着三块壁画的资料和霉变后的高清图片。“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忙修复壁画。”
    余白接过资料和图片翻看了一遍,这三块唐代壁画他小时候见过一次,那时候修复的人还是他父亲。
    三块唐代壁画画的都是仕女图,因为发髻复杂,画工精细,所以修复的最大难点在于精准地描摹出鬓角与美人尖的发丝。此外唐代壁画色彩丰富而图案繁琐,需要修复的画师能够精准调配出与原作一致的颜色,不能有分毫的差别。
    黎夜光见他眉头紧锁,心中隐隐不安。虽然上博要求必须由余家人来修复,但余白看起来年纪尚轻,技术……行不行啊?
    余白放下资料,很肯定地说:“这个我是可以修好的。”
    简单的一句话,一下让黎夜光迟疑的心落了下来。
    “可是……”他为难地说,“我不能帮你。”
    “为什么?”
    “我爷爷定的规矩。”余白坦白地说,抬手示意黎夜光看看周围的环境,“我只能在山里修壁画。”
    这是什么奇葩规矩?黎夜光难以置信地看着余白,好好一个年轻人,却整天呆在深山老林……哦,对了,要不是整天呆在深山老林,怎么会弄得像个光棍痴汉一样!
    “可是上博说,之前的四次修复都是你家修的啊。”
    余白指着资料上的时间给黎夜光看,“你看,最后一次是1996年,我爷爷是之后定的规矩,余家传人不能下山入世。”
    换作是别人说这句话,黎夜光肯定是不屑一顾外加一个“看你还能怎么扯”的白眼,可余白呢?
    一个憨厚老实、淳朴干净的山野青年,他说这话,连黎夜光这样圆滑老辣的社会人都信了。
    见她垂着眼沉思,余白无奈地抿抿嘴,然后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那你是明天就回去吗?”
    黎夜光抬起头来,虽然连日连夜的奔波让她满脸倦容,但黎夜光的眼里,有永不熄灭的火!
    不下山的规矩?
    那她就把山一起搬走!
    余白不明白她这个眼神的意思,只觉得她目光锐利的样子也很好看,像他上个月在山上遇到的一只雏鹰,羽翼未丰却目光如炬,有着最桀骜不驯的灵魂。
    黎夜光把行李箱一合,然后张开双臂往床上一躺,又蹬了两下脚,把鞋也给踢了,整个人死死趴在床上,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势。
    “你不下山,我就不走了。”
    第四章 商业价值vs异性价值
    part4
    成功必然是不择手段的,否则你见过谁不择手段去失败?
    ——《夜光夜话》
    黎夜光从c大硕士毕业后进入c博工作,短短两年就成了陈展部三大策展组长之一,一是靠她卓越的策展能力;二则是她那股子说到做到的狠劲。
    比如她说了余白不下山,她就不走,为了兑现承诺,她就在禅房里足足睡到第二天下午,最后还是饿醒的。
    黎夜光翻身坐起,满足地伸了个懒腰,之前的疲惫都被这长长的一觉给填补了,要是再吃上一顿饱饭,基本可以满血复活。
    禅房外应该是有人在烤红薯,一阵阵甜丝丝的香味顺着门缝飘进来。黎夜光下床走到门口,正要推门,就听见院内几个男人正在说话,她贴着门缝往外一看,一个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岁出头,皮肤黝黑,留着络腮胡子,典型的西北大汉,另外三个小伙子都是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四个人正围着一只大碳炉烤红薯,旁边的木桌和木凳显示这里就是他们平时吃饭的地方。
    听说寺里来个了美女,还是专门找余队的,刘哥和三个徒弟还没见到人就已经先开赌局了。
    “我赌一百是余队的亲戚,就咱余队认识的女人只能是亲戚。”小除第一个下注。
    “听说年纪差不多,我猜是同学。”小注从钱包里掏出两百。
    小滚笑眯眯地加注到三百,“女同学能到荒山野岭来找他?肯定是被骗的网友,上周我和余队去镇上的网吧查资料,他才刚注册了qq号,名字还是我帮他起的,叫‘余生不留白’……”
    一听这话,小除和小注联手把小滚按倒在地,一顿暴打,“你小子有消息不早说!成心坑我们钱啊!”
    压轴的刘哥慢悠悠地从钱包里掏出五张红票子,重重地一拍,“五百,债主。”
    “刘哥……”小滚疑惑不解地看向他,自己都说了重要信息,刘哥怎么不和自己押一边?
    刘哥悠悠地点了一支烟,淡淡的白烟飘散在空气中,他望向远方深沉地说:“不是追债,哪能千里走单骑……”
    “……咱们余队啊,只有商业价值,没有异性价值。”
    听到这里,黎夜光推门而出,院子里的四个人齐刷刷抬头看去,然后齐刷刷地目光凝滞,原来……美女是真的,一点都不含水分啊!
    黎夜光悠悠地踱步走来,盯着桌上十来张红票子,啧啧嘴,然后冲着刘哥竖起大拇指,“大哥,你很有眼光。”
    “你是……”刘哥只觉得嗓子一阵发干,再被她那么一瞧,竟然有些语塞。
    “我就是那个债主。”黎夜光说着用铁钳在碳炉里扒拉出一个红薯来,“哎,你们余队呢?”
    “余队去上面修补壁画了。”小注举手回答。
    黎夜光眨眨眼看了他们几个一圈,“你们不用去吗?”
    “我们只能做病害处理,画技不行,修补画面都是余队亲自动手。”小除说,“不过我们一会也要上去,虽然不能动笔,但可以帮他打下手。”
    听到“都是余队亲自动手”,黎夜光的心咯噔凉了半截,本以为这几个人是余白的徒弟,多少能学到点余家的真传,勉强算半个余家人,哪知天下这么大,她黎夜光要找的人偏偏只能是余白一个!
    而偏偏独一份的人,还就是不肯下山!
    黎夜光愤愤地把烤红薯一掰为二,也顾不得烫就咬下一大口,有什么办法能让余白在这深山里待不下去呢?
    余白从洞窟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洞窟里没有光线,他只能停笔,等到明天天亮再继续。虽说修补壁画是他一人的工作,但以往刘哥他们几个都会上来帮忙,可他今天从早上画到天黑,也没有一个人上来。
    余白想着也许是昨天他们做墙壁滚压太累了,需要休息。可他一走进后院,就发现了异常,平日没工作的时候,刘哥都是带着三个徒弟在后院打太极,赶上雨天就在房间里看球赛,可今天天气晴朗,后院一个人都没有,屋里却传来一阵阵的笑声。
    这是……黎夜光的声音?
    余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走过去推门一看,偌大的通铺上五个人围坐成一圈,黎夜光坐在正中间,中长的卷发在头顶随意扎了一个发髻,不知是谁借了她一副圆框眼镜,戴在她脸上虽然不搭配但是却很可爱。
    她撸起衣袖,把手里的扑克牌往中间帅气地一丢,“同花!”
    “哎呀……”刘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丢出自己的手牌,“我是顺子……”
    黎夜光得了便宜又卖乖地耸了耸肩,毫不客气地把堆成小山一样的纸币全部圈到自己怀中,虽然玩得不大,但一下午也赚了不少呢。
    余白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舌头都打结了,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们说:“你、你们在干吗呢?”
    “我们在玩德州扑克啊。”黎夜光一边数钱一边回答他,“你要一起吗?”这几个人的钱应该输得差不多了,余白才是在场真正的肥鸭!
    “佛门清净啊……”余白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黎夜光嘿嘿一笑,继续发牌,“佛门五戒,是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和不饮酒,可没有不打牌。再说了,我们又不是出家人。”
    她说着还安慰地拍了拍三个小伙子的肩膀,“我以前选修课修过佛学,佛学是最包容的宗教,放下屠刀都能立地成佛,不用害怕……”
    余白一口气差点吸不上来,脸涨得通红,也只说出一句,“黎夜光,你出来一下。”
    黎夜光下床前还不忘把钱一股脑塞进口袋,才跟着余白走出禅房。小除借了她一副眼镜,虽然度数相差50,但已经足够看清他脸上生气的表情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余白的脸一下就红了,一只手不自觉地抄进口袋,那是昨天握过她的手,指尖仿佛还留有软腻的触感记忆。
    “你怎么能教他们玩牌呢?你看他们今天都不工作了!”他沉着脸想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点,可脸颊的绯红已经把他的紧张彻底出卖。
    黎夜光憋着笑没戳穿她,但是他天真的模样又确实好笑,她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的泥地,低着头不去看他,“你不下山我又不能走,这深山里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我总得找点娱乐项目啊……”
    余白大概也发现自己不适合严肃,语气立刻就软了,“那也不能赌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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