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陈式薇和你之间是这样的……”他轻声说,“我总是因为你难过伤心,可你从来不会因为我难过,我就想让你也伤心一次……”
    “你以为我没有为你伤心过吗?”黎夜光无奈至极,“你走了以后,我不知道有多难过……”
    余白眼瞳一亮,惊讶地看着她,“你……也会为我难过吗?”
    黎夜光狠狠在他脸上揪了一把,“我要是不为你难过为什么要去余家山找你,我要是不为你难过今天就不会回来!”
    余白脸颊酸痛,可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竟傻傻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之前说喜欢我,是骗我的……”
    黎夜光气不打一处来,双手齐下,把他的脸一左一右全揪了起来,“那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不是骗你的?”
    余白一怔,双眼眨巴了两下,一下就红了,“又、又是吗?”
    “你要是总觉得我在骗你,那咱们以后就没法说话了。”黎夜光很严肃地说,“知道了吗?”
    余白老实地连连点头,“我相信你。”
    其实他早就后悔了,黎夜光对他的好他一直没有忘记过,自己惹她那么生气,她却还是愿意回来,虽然他被打得很痛,但没有任何人可以比黎夜光更让他感到安心,哪怕现在混乱狼藉,只要有她在,他就觉得一切都是好的。
    黎夜光松开捏他的手,认真地问:“那好,我问你,你是否亲耳听到你姑妈余黛蓝说过,我爸抢走了她去美国的机会?”
    余白摇头,“姑妈送到医院就一直昏迷,一个多月才醒,等她醒来已经是重度瘫痪了,加上她还有抑郁症,所以爷爷不让任何人去问她在嘉煌的事,她也从来不说一个字。”
    “那你们怎么知道她去美国的机会是被抢走的?”她继续问。
    “唔……”余白想了一下,他那时候年纪小,听到事并不太完整,“之前姑妈有写信回来,说她参加了一个中美交流活动,临摹壁画最好的人就可以去美国,你想啊,这个机会肯定是我姑妈的啊。后来她突然跳崖,爷爷找人打听,才知道去美国的公派名单上没有她,而是她的上司。爷爷亲自去了一趟千佛窟,她的上司、也就是你爸爸,真的引咎辞职了……”
    他看着黎夜光,有些迟疑地说:“如果不是他,他为什么要辞职?”
    黎夜光深吸一口气,突然问他:“你算不算是个傻子?”
    余白一愣,委屈巴巴地说:“你问我、我才回答的,干嘛要说我是傻子……”
    “那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比你还蠢、还傻、还让我看到就生气?”黎夜光已经隐隐有了点头绪,但最为关键的部分还不清楚,她只能点到即止。
    余白犹豫片刻,小心地问:“你是不是就喜欢傻子?”
    “……”黎夜光抬手就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是啊,越傻我越喜欢!”
    小土狗当即握拳宣誓,“那我会努力比他更傻的!”
    “你要是那么傻,我就不要你了。”黎夜光神色凶残地恐吓他,“把你卖去非洲挖矿!”
    余白吓得脖子一缩,嗫喏地问:“那你之前不要我,是因为我傻吗?”他记得她说抛弃他并不是因为余黛蓝的事,那便只能是因为他傻吧。
    黎夜光笑眯眯地回答:“要说这件事嘛,你可能是真的傻,我之前离开你就因为陈式薇,现在好啦,你亲手把她请来,你猜这一次我会不会不要你呢?”
    余白石化了。
    “陈式薇抛弃我,是因为她无法继续苦守荒漠戈壁,她想要更好的生活,可惜等不到了,所以绝望心死。”她平静地诉说着惊心动魄的过往和她当时的恐惧与不安,“而我离开你,是因为我害怕,害怕自己做不到放弃一切去山里陪你,我不想做第二个陈式薇,我知道被抛弃的人有多痛苦,所以宁愿在你没那么爱我的时候离开你……”
    他们的世界相隔甚远,这份远不是距离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南辕北辙,他的日常生活她无法适应,她想要的目标他也无法理解,纵然他们彼此吸引,却还是难敌现实。
    两个人在一起,外界的因素再大也敌不过内心的偏离,谁都没有错,只是选择了不一样的路。
    “那你现在还害怕吗?”余白十分郑重地问她。
    黎夜光浅浅一笑,坦然地说:“我还是害怕,但我想试一次。我想让你进入我的世界,而我也可以进入你的世界,余白,我希望我可以爱你。”
    他让她见到了世间最纯净的感情,她实在舍不得放弃。
    她浅笑的时候很美,她说爱他的时候更美,余白向她挪了一寸,然后又挪了一寸,最后欺身吻上她,似一片霜花落下,她双唇一凉、湿意化开,他细细碾磨着她的唇瓣,轻声说:“好,我也想试一试……”
    “夜光,我不希望我只是可以爱你,我希望我一直爱你。”
    贴着门缝的小滚紧紧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发出猪叫声,“我就说蹲在门口有好戏看吧……”
    三个徒弟捂嘴嗷嗷叫,季师傅的内心也在嗷嗷叫:黎夜光!黎夜光!你竟然又对余白下手了!
    反倒是做庄的刘哥异常冷静,他伸手把季师傅拽到一旁,压低声音问:“当初是你和老爷子一起去的嘉煌,究竟是什么情况?”
    季师傅轻咳一声,“当时回来不都和你们说了吗,就是黎为哲抢了她的机会……”
    “余黛蓝,哦不,师姑那样的人会因为去不了美国就跳崖?”刘哥撸着胡须深表怀疑,“整个余家山就你和她关系最好,她清醒后你就没问过她原因?”
    “老爷子规定不许问,我可不像你,视规矩为无物。”季师傅白了他一眼,顺势薅住三个徒弟的衣服后领,“走啦,还看什么看!”
    刘哥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工作间里的“不可描述”,好吧,虐恋情深也是很刺激的,姑且就这样吧。
    第六十七章 黎组之怒
    part67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同样的事不同的人做,结果自然也不同。
    ——《夜光夜话》
    壁画开裂的事很快就传到姬川那里,余白是姬川重金押宝的对象,听到消息时他五雷轰顶,上一次给他这么大打击的还是他在“八卦村十佳青年”总决赛中没能全票夺冠。
    一进工作间,姬川就看见壁画中央那个碗口大的窟窿,他纳闷地问身旁的高茜:“这个裂缝也太有个性了,还是旋涡状裂开啊!”
    “你看不出来这是人为吗?”自从做了姬川的老师,高茜就时常感悟为人师表并非易事。
    “人为!谁干的!调监控!报警!”逼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高茜忍无可忍亲自上手,把他那颗长在脖子上却没什么卵用的脑袋掰向墙角,指着“凶器”给他看,“是余大师自己砸的,因为壁画裂开就没用了。”
    这下姬川明白了,他低头凑近她说:“这就是你前天上课说的艺术家的怪癖吗?一边画一边撕?”
    他突然的凑近连呼吸都呵在了高茜脸上,茜姐眉头一皱,不客气地说:“你也有怪癖吗?干嘛凑这么近!”
    姬川撇嘴,“你一直不把眼镜还给我,我看不清啊!”
    因为换策展人的事,高茜对姬川怀恨在心,才故意不还他眼镜,让他一直当睁眼瞎。现在被逼无奈,她只好说:“那好吧,今晚上课。”
    可姬川却傲娇了,“你看看现在的情况,我能有时间上课吗?你晚上送来我家。”
    “……”高茜确定,想通过不靠谱的男人获得靠谱的金钱,这件事真的不容易啊!
    余白对壁画开裂非常自责,尤其对姬川更加歉意,而姬川作为一个外行,完美地拥有了一切外行的特质,比如无知、乐观、盲目自信,他拍拍余白的肩膀,非常大方地说:“人生在世哪能一直一帆风顺呢?这个坏了,就再画一次嘛!金奖一定是咱们的!”
    姬川的话让余白更加难过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黎夜光正想上前解围,却不想被人捷足先登,“姬先生恐怕要失望了,剩下的时间余大师可能没办法再画一次了。”
    姬川一怔,转过脸来,“陈组长,你来啦!”
    缓步走进工作间的陈式薇点了下头,“我是壁画展的策展人,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来看一看。”可她说着却从随身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递给姬川看,“不过今天我先生的壁画海运登船,我花了些时间和运输公司沟通,才来晚了。你看,这是打包前,这是打包后……”
    余白虽是陈式薇的推荐人,倒还是第一次见她,他小心看了一眼身旁的黎夜光,却见她眉眼锐利,没有丝毫的怯懦,还反倒迎上前去,“陈女士刚做组长就遇到这样的烦心事,本该焦头烂额,可我瞧你淡定得很,好像余大师拿不拿奖,你也无所谓。”
    私下陈式薇对黎夜光或许还有一份歉意,可公开场合就不一样了,她既然是新任策展组长,就绝不允许任何人挑战她的地位。她收起手机看向黎夜光,分毫不让地说:“姬先生要的是东南展区的优秀作品可以拿到金奖,并不限定是谁。”
    黎夜光挑眉,“哦?看来陈组长是请到了名门大家才能这么自信,还是你觉得能拿金奖的是你丈夫?”
    陈式薇低头笑了一下,“在国内,余家确实声名显赫、无人能敌,但人还是要多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若论壁画修复,那还是意大利技术最好。”
    “这话说的确实格局很大。”黎夜光赞同地点头,陈式薇刚展露一丝得意,她却话锋一转,“可余白是余家画得最好的,你丈夫却不一定是意大利画得最棒的啊。”
    余白头脑简单,听不出她俩话中的暗暗较劲,还上前劝和,“我拿不到金奖,别人拿到也是好事啊……”
    只要东南展区的作品可以拿奖,他不就不用对姬川那么愧疚了吗?
    黎夜光笑得柔情似水,脚下却凌厉如风,一脚踩得余白痛到叫不出声来,再一掌把他拽到身后。迎着陈式薇微微扭曲的面容,她笑眯眯地说:“余大师马上就会重新创作,现在讨论金奖为时尚早。”
    “你怎么长大了,反倒和你爸一样倔强了?”陈式薇嗤笑了一下,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宠溺,又或者是一丝蔑视,“距离上交作品只剩两个月多一点,莫非你想借东南展区的便利,不按流程、越过初评,直接参展?”
    “陈组长虽然现在是策展组长,但这个位置我也坐过,因私殉公这样的事我从来不做。”黎夜光狠狠在余白后背拍了两巴掌,把他拍得腰背挺直、气势十足,“余大师可是余家嫡传、余黛蓝的亲侄子,当初他姑妈都能把你从嘉煌吓跑,你说隔了十七年,他能不能也把你吓跑?”
    陈式薇的脸色骤然一变,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好,那我就等着欣赏余大师的佳作了。”
    在一旁远远观战的刘哥和季师傅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刘哥小声说:“夜光使的兵器是圆月弯刀么,两头都是刀刃,我怎么觉得她捅完陈式薇还把咱们也捅了一刀?”
    季师傅静默良久,说:“你不还说她是好姑娘吗?”
    刘哥扼腕道:“每个人的好法不一样,而夜光的好,特别刺激!”
    陈式薇一走,姬川立刻上前询问余白:“余大师,现在重新画,到底是来得及还是来不及啊?”
    余白老实回答:“我觉得来不及……”说着顿了一下,又看向黎夜光,“不过她说可以。”
    姬川有点懵,画壁画的人不是余白吗?而且黎夜光不是已经离职了吗?
    别说姬川懵,余白也懵,季师傅和刘哥更是懵,眼下的情况一塌糊涂,用人仰马翻来形容也不为过,可黎夜光的一番大话已经放出去,倒也不知她该如何收场。
    黎夜光招招手,把季师傅、刘哥他们全都叫过来,就连高茜也没放过,“小除、小注和小滚你们马上开始重做泥板墙,无论接下来要画什么,泥板墙都是必须准备的。季师傅,你把这次带来的画稿统统拿来,《舞乐图》太复杂了,咱们必须重新选择。高茜,你带刘哥去陈展部,借一套恒温恒湿的设备过来,最近天气时干时雨,这样最稳妥。”
    她一番利落的安排有条不紊,所有人都有了自己要做的事。这是黎夜光做策展组长最成功的经验,别让你的组员闲着。如果他们不知道要做什么,就会满脑子瞎想,劳动不但光荣,还非常行之有效呢!
    “好了!”她拍拍手,开始清场,“都动起来,时间紧迫,别浪费时间了!”
    姬川见她运筹帷幄,关于壁画的问题暂时放下,可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他看看黎夜光,又看看余白,发出叩问灵魂的三连问:“黎组长,你这是要回来了吗?余大师,你不是说黎组长在,你就要走吗?你俩不是不能出现在同一画面吗?”
    余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黎夜光意有所指地咳了一声,余白立刻抬起头来,一板一眼地道歉:“是我错了,公报私仇让黎组长离开,现在我非常后悔!”
    “这……”姬川很是为难,其实他对黎夜光的业务能力从未有过怀疑,可眼下已经把陈式薇请来了,总不能再换策展人吧?
    黎夜光很豁达地说:“没关系,等这边安稳了,我还是要去上博报道的。”
    姬川惜才,本就舍不得放黎夜光走,又见情况有变,自然顺势挽留,“这样吧,黎组长,你还是先回陈展部。虽然陈组长负责壁画展,但之后的展览我还是很希望由你来做。”
    余白趁机牵住黎夜光的手,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黎夜光心头一软,可她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说:“这些事都不急,眼下先把壁画的事解决。”
    “也好。”姬川点头同意。
    人群散去,没有被安排工作的就只剩余白一人,他惴惴不安地看着黎夜光问:“那我现在要去做什么?”
    黎夜光踮起脚尖在他木鱼一样的脑袋上揉了揉,“你啊,回家睡一觉,最好洗个澡,洗涤一下你混乱的灵魂!”
    余白捂着被她揉乱的头发,好奇地问:“明明时间来不及,为什么还要做泥板墙,不让我直接纸本临摹呢?”
    “余家这么多年从不参加展览和比赛,这次既然参加,当然要做最好的,让大家看看余家真正的实力。”她说着恨恨地补充了一句,“再说了,不做到最好怎么赢过陈式薇啊!”
    这下余白更糊涂了,“你不是说我之前冲着金奖、冲着报复你,所以动机不纯,不可能画好画吗?”
    “对啊!”黎夜光继续摸头,“现在不一样了,你只要安心画画,动机不纯的部分就交给我。我是个策展人,一向动机不纯!”
    “可是……”余白被她揉得耳根发烫,有些害羞地说,“参加展览的是陈式薇的丈夫,而我又不是你的……”他话没说完就被黎夜光生生切断,此刻的黎组已经点燃了战斗的火把,双眼迸射出足以燎原的火光,“没错,我就是要陈式薇知道,我的土狗都可以赢过她丈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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