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冉一咬牙,索性把话摊开了说:“那里头有座铁矿。”
    此言一出,薛铖和魏狄俱惊。
    历朝历代国土内的铁矿均为朝廷把控,民间绝不可私自开采。况且以他们的印象,越州这一带未有矿山记录在案,按如今的情形看来,徐冉说的必是座私矿!
    联想到漱玉斋运出的大批模具,薛铖顿时后背生寒。
    “薛将军,私铁矿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徐冉不徐不疾道:“这条消息我敢说西南的几个大寨子都知道了,就算你们现在折返去调人,只怕回来的时候铁矿已经被这帮亡命之徒严防死守起来。以你们三人之人,根本无力回天。”
    “不如……”徐冉眼中精光毕露,咧嘴道:“我们合作。”
    一介山匪堂而皇之地向朝廷命官寻求合作,这种事大概也只能应上官匪勾结沆瀣一气这种词了。薛铖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沉思片刻后问:“条件?”
    徐冉竖起一根手指,道:“我只有一个条件。”
    “讲。”
    “剿匪。”
    这两字出口,莫说薛铖三人,就连燕云寨众都大吃一惊。燕娘更是瞪圆了眼,几乎以为她得了失心疯,立即伸手扯住徐冉的胳膊,惊道:“大当家的!”
    徐冉轻轻拂开她的手,重复道:“剿匪,你们没听错,我也没说错。”
    薛铖挑眉道:“徐大当家这是……投诚?”
    “非也。”徐冉摇摇头,曼声道:“堂堂镇北将军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我想薛将军此行恐怕和西南的调令有关吧。”
    燕云寨的消息网遍布整个西南,早在几日前她便听闻京里似乎要调一个大人物来,如今遇上薛铖,十有八/九便是他了。
    见薛铖不否认,徐冉继续道:“我说的剿匪可不是让薛将军大刀阔斧把这西南匪寨拔个干净。”
    “薛将军虽在边疆战功赫赫,但在西南却是一点根基也没有,这里的山水和人将军不了解,但大大小小百八十个匪寨却是在这里扎根多年的,想要一夕铲除几乎不可能。何况你不会一辈子都扎根在西南,只要你一走,这些匪寨就算死得连渣都不剩了,也能再长出来。”
    说到此,徐冉啧了一声,补充道:“跟韭菜精似的。”
    溯辞没忍住,噗地笑出声。薛铖嘴角一抽,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
    “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若强龙和地头蛇联手,还怕镇不住底下这些四脚兽么?”徐冉回归肃色,抛出了她的条件。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你想以官府为靠山,做西南的匪大王。”薛铖挑眉,却反问:“西南百八十个匪寨,谁做这地头蛇不行,我为何要和你合作?”
    徐冉双臂一抱,好整以暇道:“你尽管去打听我燕云寨在西南的名声,我们寨子从不是那等为非作歹之徒,也有实力敢摘这匪大王的名头。况且……”她面露戏谑之色,沉声道:“若不和我合作,那座铁矿,你想都不要想。”
    然而三人的注意力却被燕云寨三个字彻底吸了过去,这下轮到他们面露微妙之色。
    ——“晋国皇族设有一支亲卫军,名曰燕云。”
    ——“燕云军就在西南。”
    “燕云……”薛铖低声重复,“你是燕云寨的大当家?”
    “正是。”徐冉颔首。
    薛铖低眸沉默片刻,而后慢慢抬眼看向徐冉,点头道:“好。”
    徐冉闻言而笑,转身拿过水囊猛灌一口,叹:“磨得嘴皮子都干了。”
    薛铖莞尔,慢慢坐回溯辞身边,握住她伸来的手,细细抚着柔软的指腹,又陷入沉思之中。
    不论是权宜之计还是货真价实的合作,如今两方人达成了短暂的共识,休息片刻后重新出发赶往矿山。
    等到晚霞染透天空,徐冉勒马立于石头坡上,指着远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包对薛铖道:“就是那儿了,里头有人守着,等天黑了我们再摸过去。”
    薛铖点点头,看着矿山的方向盘算起该如何处置此地。
    “等占了矿山,你打算怎么办?”徐冉好奇问道。
    “徐大当家原本打算怎么办?”
    “继续采咯,运回去铸点兵器啥的,或者打几口锅。”徐冉看着薛铖一副微妙的表情,摸了摸鼻尖,讪笑道:“匪寨嘛,没有足够的兵器傍身怎么行,况且那不是没碰上大人么。既然合作了,这矿山任由将军处置,炸了埋了也是行的,我这边备着火药呢。”
    “徐大当家这是做了抢不到矿就毁的打算啊。”薛铖挑眉。
    “总比白白让给那帮亡命之徒好。”徐冉扯了个笑脸,随后骑着马与寨众去找落脚的地方,余下薛铖三人仍停留原地。
    薛铖和魏狄的脸色都不大好。
    戈壁的私矿,漱玉斋的模具,加上被灭口的小双儿,这三者结合在一起,他们脑中都只留下一个念头——有人在大量制造兵器。
    漱玉斋赵家和宁王过往甚密,难道是宁王的意思?这样一个云游天下鲜少在朝堂露面的王爷,造这么多兵器做什么?
    薛铖不敢再往下细想,心底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愤怒和疲倦。
    溯辞同样望着矿山出神,却在想另一件事。半晌后在他怀里仰起头,轻声道:“将军,关于这矿山,我倒有个主意。”
    “嗯?”薛铖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低声问。
    “这矿山势必与京里有关联,而且只怕运作了很久,如果贸然截断恐怕会打草惊蛇。”她说:“不如维持这矿山的运作,一则可以顺藤摸瓜拿到幕后之人的线索,二则……”她顿了顿,扭头看了看徐冉的背影,低声道:“不论将军是要平西南、或是要积攒自己的势力,这批铁矿都能成为将军的助力。与其白白浪费或旁落他人之手,不如牢牢捏在将军手中。”
    一旁的魏狄十分讶然地看着溯辞,而薛铖自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溯辞似又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补充道:“若能摸出他们造兵器的地方,将军连冶炼的事都省了,直接借来用就是。”
    “你倒是机灵。”薛铖在她腰上捏了捏,碍于魏狄在场,止住了更亲昵的动作。
    魏狄正要转头,却瞥见徐冉在马背上回头看向他们,不由得狠狠瞪了她一眼。
    看啥!没见过小两口说私房话啊!
    徐冉只觉这一眼被瞪得莫名其妙,冲他翻了个白眼,转脸对燕娘道:“我看薛铖那个副将,多半有病。”
    燕娘一时无言,片刻后忧心忡忡问:“大当家的,这样真的好么?”
    “有什么不好。”徐冉丝毫不担心,撇嘴道:“这祖训可没说不许试探他的深浅。何况他若没本事,我凭什么要认他为主,咱们寨子里百来号弟兄,可不是把他捧上去的垫脚石。”
    燕娘无从反驳,只能默默去带人安营扎寨,留下一声叹息。
    第61章 矿山
    戈壁的夜晚很快降临, 万籁俱寂,唯有呜咽的风声和璀璨星河照亮远处的矿山。
    薛铖将溯辞的想法和徐冉说了一遍,徐冉闻言眼前一亮,抚掌笑道:“溯辞姑娘好计策,只是不知里头的人会不会乖乖听话。”
    “即便不配合,以徐大当家的能力,控制住一座小小的矿山应当不在话下。”薛铖接话道:“这种偏僻地界,又是矿上,难免出些事换些人, 只要铁矿按时送出去,外头不会轻易起疑。”
    徐冉颔首,转头看向矿山的方向, 说:“待进去摸摸情况再定吧。”
    此刻溯辞坐在微弱的火苗旁,专心致志地看着石阵中升腾而起的光芒, 眼里有几分欣慰。
    终于不是死卦了。
    她微微吐了口气,抬眸看向正与徐冉商议的薛铖, 唇边漾开一抹笑容。等他们结束谈话、薛铖扭头向她走来时,溯辞收起石子起身迎了上去。
    十分亲昵地缠上他的手臂,溯辞微微踮起脚在他耳畔轻生道:“将军,卦象上说贵人已经出现,可助你达成夙愿。”
    薛铖借着夜色在她额上烙下一吻, 笑道:“我的贵人不是一直就在么。”
    溯辞戳了戳他的前胸,嗔道:“不是这方面的。”
    “那说说看,你是哪方面的贵人?”薛铖抬手捏捏她的脸, 笑问。
    “我呀?”溯辞眼珠子一转,道:“我是将军的命定之人。”
    薛铖眼中笑意更浓,低头轻轻吻她。
    远处的徐冉看了眼两人交叠的身影,心情十分复杂地扭头对魏狄道:“他们俩一直都这样?”
    魏狄十分理所当然道:“是啊,将军和溯辞姑娘感情甚笃。”
    徐冉撇嘴:“你居然忍得了?”
    “人小两口还不能有点说体己话的空间了?”魏狄十分鄙夷地瞪了她一眼。
    徐冉摸了摸下巴,将魏狄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十分认真地问:“魏狄,你是不是缺心眼啊?”
    就没见过这么自觉的背景板!
    魏狄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徐大当家怕是连心上人都没有吧?”
    “啥?”徐冉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知情趣。”魏狄硬邦邦地丢下四个字,扭头就走。
    徐冉气得柳眉倒竖,又不能大声说话,只能狠狠将脚边的一颗石子踢飞向魏狄。
    不知情趣?!呸!我在西南撩遍小姑娘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喝奶呢!
    ***
    等月升至中天,一行人终于出发,悄然向矿山摸去。
    人工凿出的矿洞被油布帘遮挡,偶尔呼啸的风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隙,便能透出星点亮光。一行人埋伏在矿洞两侧,一人趁着风起之时从下方挑出一道缝隙向内张望,很快发现守在矿洞口正哈欠连连的守备。
    那人不动声色地放下帘子,抬手向对面的徐冉比了个手势。徐冉颔首,竖起手指比了个斩的动作,两侧各有一人立即掀帘滚入矿洞,丝毫不给守备反应的时间,一手捂住嘴一手短匕出鞘在喉间一抹,轻而易举地将人放倒。
    等帘子再次掀动,薛铖徐冉等人才随后入矿。
    矿道幽深,分出无数岔路向下延伸,仿佛已将这座矿山挖空一般。然而除了起初门口的守备,他们再没遇上旁人,只是矿道中间或有散落的血迹,不知是否已和旁人交锋过。
    说来也是运气,此时矿山内除了早已歇下的苦力矿工,其余人均聚集在监工的屋内,全神贯注地盯着桌上那块今日才从地底下挖出的矿石。这块矿石不同于普通的铁矿,通体漆黑,剖面泛着幽幽冷光,乃是一块玄铁!
    那监工十分仔细地将这矿石验看后,发出一声惊叹:“老天诶,这底下真有玄铁矿!”
    众人面色一喜,已有人出声恭贺:“恭喜大人此次立下大功!”
    监工朗声大笑,指着那玄铁矿道:“将这块送去打一柄匕首献给殿下!明日继续挖,务必要将整个玄铁矿挖出来!”
    等薛铖徐冉找到此处时,里头的谈话已近尾声,二人略略一眼扫过里头光景,当机立断闯入屋内。
    里头的人尚还沉浸在挖出玄铁矿的喜悦之中,冷不防被明晃晃的剑光晃了眼,还不等他们拿兵器防备,雪亮的剑脊已至眼前。
    薛铖的目光凝在那监工的脸上,双眸一眯,出手如电霎时将长剑横在监工的喉间,冷笑道:“拓跋晟,居然是你。”
    拓跋晟的目光也凝在了薛铖面上,目光惊惧万分,“薛铖?!”
    徐冉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此时燕云寨众已将屋内人制住,溯辞并不知薛铖口中的拓跋晟究竟是什么人物,投去好奇一瞥,同时在屋内四处搜寻起来。
    旁人或许不知,但薛铖和魏狄对此人再熟悉不过。
    拓跋晟乃平西候次子,幼时为宁王伴读,与宁王交情甚笃。去岁宁王离京游历四方,拓跋晟正在随行之列,可如今竟出现在了越州西北这不毛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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