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风举着手机的手一放下,人都有些犯晕,也不管街上桥上,大半夜在马路牙子上坐下了。
    这时再想起徐辰和他那破车,就不是惊惧不是担忧了,无名火窜上脑门,那真是牙痒手痒哪哪都觉得可恨。
    ***
    徐辰皮归皮,闹归闹,这一回算是遭了大难,心理上的煎熬可以缓一缓,身体上算是被折磨得够呛,一动吧,痛;不动吧,还痛。
    徐爸徐妈的反应跟徐风一样,知道他脱离危险后,化悲伤为震怒,怒其不争。
    徐辰麻药劲儿没过去的时候,徐爸作为一名老资历且一向致力于推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青少年心中扎根的老军人,搬了个小马扎,在徐辰耳边自言自语训斥上了。
    徐爸:酒驾的事儿你都干得出来,经过这一回,我算是知道了,你这种人,是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简直是社会主义的蛀虫,毒害人民安全的老鼠屎!
    徐辰晕着呢:“……。”
    徐爸:没想到啊,我为国家为社会兢兢业业培养栋梁二十余年,自认光明磊落,到头来,我自己的儿子,竟然被一群人带着酒驾!”
    徐辰:“……。”
    徐爸(挪开眼睛擦擦眼睛,悔不该当初状):“我的错,我的错啊,我有愧与党,有愧与群众啊!……”
    ……。
    相对于徐爸的敦敦教导与痛心疾首状,徐风就比较有针对性了。
    他一赶到医院,就给了徐辰终身难忘的一次教训。
    徐辰在痛与剧痛中睡了一夜,睁开肿胀的双眼,麻药的劲还没过去,全身一动不能动。
    入目,左边爸爸妈妈,右边哥哥。
    徐辰这时还没意识到事情到怎么个地步了,也不知道家里边已经被他酒驾车祸的事折磨得鸡飞狗跳,纯粹凭着本心问了一句:“爸妈,哥,我那车怎样了?”
    这一句当即就让徐爸炸了,他本来就为徐辰酒驾的事愤怒不已,此刻见徐辰裹得跟木乃伊似地还敢提车,更是怒不可遏:“你个不孝子,还敢提车!!……”
    徐辰懵了,躲也没法躲,幸亏徐风及时拦住了即将“行凶”的爹。
    徐辰只剩两条缝的金鱼眼感激地看了哥哥一眼,示意哥哥给他讲几句好话。
    徐风不负他望,:“爸,他现在躺床上,您生气也没用,别气坏身体。”
    徐辰感动到泪目,亲哥哥喂,还是你最疼我。
    徐风按着徐爸往椅子上一按,转身望向徐辰。
    徐辰半博取同情半撒娇:“哥,我膝盖下面好痛……。”
    “你那车报废了。”徐风静静说。
    “啊……。”徐辰不无遗憾,那车子他花了很多心思,专门请人改装过的。
    “但是你也不用担心这个。”徐风话题一转,面无表情又绝对正经地说了下半句话。
    “就算车子没事,你缺了条腿,以后也没法开了。”
    徐辰的表情一下子凝在脸上了,肿泡的眼皮渐渐撑开,像是终于消化了这句话,脸上露出一种不可置信的绝望。
    他直直看着徐风,仔细地观察徐风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和神情,看他是否在说谎。
    “我没骗你。”徐风不看他,拿了一个枕头替他塞在脖颈下。
    徐辰努力把眼神往下移,自己左腿大概是折了,被牵引器高高吊起悬在中空。
    右腿呢?徐辰麻药劲儿没退,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右腿。
    到这时,徐辰心头才是哇哇一片凉。。
    哥哥的确有可能仍然在骗他,他的腿是“有可能”还在的,但是他根本没法承受这样一种存在的“可能失去”,光想一想,心就颤巍巍直往下坠。
    第29章 何佳橙
    “再怎么拦, 你照样有办法瞒着胡来, 昨天交警来医院找过爸妈, 出事的是这一次, 但估计你酒驾也不是头一回。”
    徐辰心虚到不敢抬头。
    “徐辰,”徐风语气淡漠, “别人为你操碎心也不顶事, 活该是吗?”
    “这一回没撞到人算徐家积德。撞坏的那堆东西, 赔钱赔礼, 我们家认了。你本事大, 一条腿屁都不算, 活得是真潇洒,你那帮交心的朋友不是带着你喝酒开车吗,相信也不会嫌弃你变残疾。这样的刺激如果真能让你膨胀到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那我们家,是真把你宠坏了。”
    徐辰知道哥哥真生气了,语气里那种漠然压抑的怒火和失望,他听得清清楚楚。
    徐风在家里很少发火,一方面,他比自己大八岁, 自己刚出生的时候,哥哥就已经是懂事的年纪;另一方面, 性格使然, 他不是会把愤怒表现出来的人。
    但他这次话说得直白, 明明白白就在告诉自己, 他的不堪让全家失望透顶,而且伤心。
    徐妈从抽屉里找了一面镜子丢徐辰怀里:“看看自己现在成了副什么样子。”
    徐爸此时冷静下来,连连叹道:“我就问一句,昨天……昨天你要真的撞到了人,怎么办?”
    徐辰没有动一下,眼里泛着酸,心里,真后悔了。
    徐爸和徐妈去了主治医生那里。
    徐辰偷偷打量哥哥,在大部分时候,徐风对他都是很宽容的,他一直很庆幸自己没有像哥哥一样,中学寄宿,高中又被爸爸送去外市就读。
    可是就在此一刻,他真正意识到两个人的差距,不在年龄,是那种自我管理的意识,他知道,徐风是个对自己很严苛的人。
    他从来没在家里谈过工作,毕业了找工作的时候没有,进了公司实习的时候还是没有。
    似乎也就是在某一天,他的事业就风生水起了。
    只是在这之间,徐辰依稀记得,哥哥有时候回家很晚,带着酒气,只是再晚,喝得再醉,他也不会倒头就睡。
    徐风刚工作时,有天领回一条金毛流浪狗,也不知他从那条垃圾街旮旯里弄出这么一条狗,身上都烂了好几个疮了,又恶心又邋遢。
    全家都嫌弃呀,徐风不嫌弃,自己领回家的狗自己收拾,他从院子里接了水管给那脏狗洗澡,洗了澡还取了把剃刀给它刮毛上药,隔天下班领着狗去打疫苗。
    那狗一身烂疮,倒真给他弄好了,再然后,好吃好喝伺候着,稀稀拉拉的毛养得滑溜溜跟金缎子似的。
    有时候徐辰傍晚回家,就会看见徐风撸起袖子在二楼阳台给捡回家的那条金毛洗澡,洗完澡徐风会在阳台坐一会儿,看看晚霞听听音乐,二大爷就在他座椅下面窜来窜去。
    徐辰蓦然觉得,风风光光的哥哥不是没有彷徨过,也不是不孤单,他的事业也不一定一帆风顺,只不过他习惯了自己开导自己。对于父母,他们在他成长中没有给到的支持,他最终自动消解了这一部分带来的寂寞和失落,似乎并不在意。
    此时回想一下,哥哥挺爱笑的,好像对谁都挺不错,又差不多都是那个样。
    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很忙,但是无可否认,另外三人的焦点,都在徐辰身上,他是最小最受关注的那一个。
    身上麻药的劲一点点退去,徐辰感知到了膝盖下小腿的存在,他心中狂喜,喜的同时又感到从未有过的酸楚,想哭。
    他真的是最幸运的那一个,像爸妈和哥哥说的那样,没撞到人,是徐家祖上积德。
    徐风见徐辰犹犹豫豫望向自己。
    “怎么了?”
    “哥,我口渴。”徐辰小声道。
    徐风点头,从饮水机那接了一杯温水,用勺子舀给他喝。
    “呃,”徐辰一边喝,小心观察徐风脸色,怀疑他还在生气,小心翼翼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送我来的那个女生。”
    “刚才爸妈去问了,医院说你做完手术人家就走了,押金都没还给她。”
    “那个女生,她救我的时候我看清楚了,她是上次跟我比车的那个女的。”
    徐风回想一下:“就是你天天带人去堵,说要扳回一局的那次?”
    徐辰抿了抿嘴,有些赧然地争辩:“我虽然天天去,可是真的一次也没堵到过。”
    ……。
    ****
    梁春雨替徐辰交押金,是因为上次徐辰比完车给了她一万块钱。
    这女人就有这么牛。有钱拿的时候手一伸塞口袋,该掏出去的时候也不吝啬。
    连着两周,梁春雨没怎么见到徐风。也难怪,徐辰捅了那大个篓子,工地的老板就不是个吃素的,一会儿要叫媒体一会儿又说耽误工期要加价码,徐家不得不鞍前马后操心。
    ***
    何佳橙说到做到,来a市找梁春雨过生日。
    她甚至没和梁春雨打招呼,直接把车开到了白鑫大厦楼下。
    梁春雨下班后照例拿了车钥匙把车子开出地下层,刚出大门,入眼一辆暗红的马自达cx4,这车型号和何佳橙的车子一样,梁春雨下意识瞥了眼车牌号。
    还真是何佳橙的车子。
    梁春雨降下车窗伸手敲了敲马自达车窗。
    何佳橙抬头,见梁春雨坐在一辆panamera里:“嘿,别告诉我你成富婆了。”
    梁春雨摇头:“我是司机。”
    “天哪,我就知道。”何佳橙翻个白眼捂住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给谁当车夫呢?”
    “我公司老板,”梁春雨头一偏,朝向窗外,“他来了。”
    何佳橙下车,往电梯口那么一瞧:“穿粉红t恤那个?”
    “嗯。”
    何佳橙有些兴奋:“哎,你们老板挺年轻啊,长得还挺帅。唉唉,不过要说长相,他后面那个蓝色衬衫的才是真的好看哇……哎,两个人好像认识……。”
    梁春雨一愣,回看过去,果然,徐风走在郑淼后面。
    两人走到车前,郑淼见梁春雨正跟个女人说话:“小春,这你朋友啊?”
    梁春雨点头:“是的。”
    何佳橙闻言直起身。
    何佳橙跟梁春雨是一个地方人,却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姑娘。梁春雨白皮肤,中等身高,体型匀称;何佳橙则是大骨架,长手长脚的那种,很高挑,说起话来蛮带劲。
    “哟,”郑淼看了何佳橙一眼,朝梁春雨一抬下巴,“小春,不是老板我埋汰你,你这朋友可比你标志多了。”
    要不怎么说郑淼这人嘴欠,他也不是觉得梁春雨差劲,就是使唤她使唤出的毛病,隔三差五嘴皮子就得在梁春雨身上磨一磨。
    梁春雨倒没什么感觉,顺势笑了下:“嗯,她是蛮漂亮。”
    她没说什么,何佳橙倒是挺上火的,这人摆明了埋汰小春,要不是小春的老板,她早就呛回去了:你后面那朋友,也比你标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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