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冯宾和冯甲进来刚好听到,顿时皱眉,两人在来的路上也都猜到冯瑄是为什么回来的,而他此时说的人应当就是姜元了。
    冯营面色不好,冯宾坐下道:“有什么不妥吗?”
    冯营摇头,叹道:“国运已衰啊……”
    “国运早在三十年前就没了。”冯甲怒声道,“先把你那假模假样给收起来!”
    冯瑄一听大父开炮了,提着酒瓶子端起盘子就想先溜,被冯甲叫住:“站住!我有话问你!”
    “问什么?”冯瑄作恍然大悟状,“可是问那女公子?我未来的伯娘?好叫大父放心,我那伯娘年少风流,机灵可爱,性情异于其父,乃是一位难得的佳人!”
    冯甲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喜色,“果真这么好?”
    冯瑄笑道:“虽然只见过一面,也足以看出其机敏通达,不似其父。”不但会看姜元的脸色,对他们也始终抱有警惕,还知道将养兄牵制在其身旁。
    冯营道:“倒有些像永安公主。”
    冯甲捻须,总算不像刚进来时那么生气了。
    冯瑄慢慢往门口走,一边道:“我瞧着也是呢,等那女公子长成,嫁于大父,一见面,必会惊道‘此老奴怎堪配我?’”话音未落,掉头就跑。
    “兔崽子!!”冯甲鞋都不要了跑出来,抓起冯营的鞋就朝冯瑄砸过去,一击落空,冯瑄已经跑远了。
    第13章 血脉
    冯瑄早年习武颇有所得,一人仗剑出行十余年都没事,所以等冯甲气呼呼的回来时,冯宾与冯营早就烹起了茶,颇得其乐。
    “他七岁时你就追不上他了。”看到冯甲,冯宾难掩得色的说道。
    冯甲瞪了他一眼,扔掉手上提着的一只鞋。冯营往下看了一眼,唤童儿,“去把我另一只鞋捡回来。”童儿老大不开心,“大伯刚才都扔到那边池子里去了。”
    冯营:“快去,丢了一只,一双都不能穿了。”
    童儿就踢踢踏踏的去了。
    冯甲倒了杯水喝,道:“既然已经见过大公子了,我们什么时候去迎?”迎回大公子,当然该举国公卿同去。冯甲这么说就没给冯营说不去的机会。
    谁知冯营还真在犹豫,“此人心胸狭窄,见视又不高,请他回来真的有用?”
    冯甲又要发火了,骂道:“你这话说晚了!”
    冯宾赶紧拦下冯甲,“大哥休怒。”转头对冯营叹道,“阿背,我懂你的意思。”
    冯营小时候爱哭闹,只愿意睡在父母的背上,又因为是冯家嫡支,其实冯甲与冯营小时候都背过他,所以就得了这么个小名。
    冯宾道:“你想为国君尽忠,只是力不从心……”
    “他那是蠢!愚!”冯甲骂道,他最了解冯营了。
    冯营的性情懦弱,又养得过分清高了些。早年朝午王篡位,他不去拦是胆小,不帮姜元其父也可以当成是失望——你身为大公子,名份人望都有,这都能被人从莲花台赶出去,这也太无能了!
    而他也不愿意对朝午王效忠,所以三十年不进莲花台。
    他尊奉王令,那是爱惜百姓,尽职尽责。
    他明知姜元在外,却连送些钱物都不敢,更别说在朝午王还活着的时候把姜元带回国都。
    等朝午王好不容易死了,终于可以令国朝有继,他又开始挑剔姜元其人,觉得他似乎不堪国主之位,让他当国主真的可以?
    冯甲以前就最爱跟冯营吵,可冯营不知是太没脾气还是胸怀广阔,哪怕冯甲快把肝气爆了,他都平静如一。
    就算是现在,冯营也跟没听见一样。
    冯甲已经又气得起来转圈,“你说!你说!这回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就把你抬过去!!”他就知道!冯营又要当缩头乌龟了!
    冯营到晚上还没松口,第二天早上,他刚起来就听童儿说:“大伯在外面等着呢。”冯营当即把鞋一甩,扯着被子往身上一裹,往床里一钻,闭目道:“就说我还睡着。”
    童儿愣了,上前推了冯营两把,气道:“爹!你不吃饭了?”
    冯营紧闭双目,还轻轻扯起了呼。童儿气怒,他的肚子可是早就饿了,怒从胆边生,趴在床边去扯冯营的胡子,冯营叫他扯了两下,翻了个身,呼打得更响了。
    童儿够不着他,又不敢上床,只好出去,见冯甲已经快把饭吃完了,他坐到冯甲身边,望着他手中的饼咽口水,“大伯,爹不起来。”
    “嗯。”冯甲把那半张饼塞到童儿手里,道:“跟你爹说,昨日,蒋家三郎跑到西城杀了十几个人,绑了二十多个,绑到废陵前杀了。”
    童儿正往嘴里塞饼,听到都僵了,几欲呕出。见冯甲说完就大步离去,他只好跑回室内,推醒冯营,哭着说:“爹,爹,大伯说、说……”
    冯营已经听到了,顾不上童儿,跳下床追到屋外,喊住冯甲:“你说的可是真的?”
    冯甲在廊前回身,道:“半分不假。”
    冯营跺脚,“真是……真是……!!太嚣张了!”
    冯甲假作惊讶:“何出此言?别说杀了西城三十多个人,再翻一倍又有什么?”西城都是流民,杀也就杀了,连名姓都没有的人而已。
    冯营把冯甲扯回来,怒道:“别装得你不知道他杀的都是什么人!”
    冯甲平静道:“没有姓名的人。”
    冯营愤怒道:“那也是先王的血脉!”
    冯甲:“先王血脉仅留姜元一个而已。”他坐下来,看这回是冯营气得在屋里转圈,突然笑道:“这回,蒋家干得好。不知有多少人像你一样,明知那些人不可用,却还妄想着能派上用场。”这样一来,那些像冯营一样摇摆不定的人就只能去迎接姜元了。如冯瑄所说的姜元,若日后知道此事,必定会感激蒋淑的。
    冯甲叹了口气,“我冯家输蒋家多矣……”
    蒋淑尤在病榻之上,登门探望的人却陡然多了起来,半真半假的试探,蒋淑撑起精神,能见的都见了,不想见的都推给蒋珍。蒋珍在国都中是出了名的莽夫,又因蒋夫人惨死,蒋珍前两日杀了西城流民,又绑了二十多个拉到废陵祭人,整个人像疯了一样,那些人当着他的面,倒是不敢说太多废话。
    又等了两日,去肃州的家人回来了,带回了早年永安公主身边的马夫一人,还有永安公主的玉枕一方。
    蒋淑与蒋珍忙亲自见那马夫。
    马夫说的和传言中说的差不多,也有一二不曾流传出来的秘闻。
    比如东殷公与永安公主的关系不像外界传说的那么坏。早年永安公主确实不肯见东殷公,东殷公就给永安公主送钱、送礼物,还送过不少健奴。后来永安公主渐渐和缓了,就与东殷公甜蜜过一段,就是在此时,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小名桃儿。从那以后,东殷公就没有再在永安公主这里留宿,但礼物是从来不断的。
    桃儿被东殷公带走养育,从没回来见过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的入幕之宾很多,最多的是府中健奴与侍从,也有外面的人,他做马夫时替公主接过不少人,也曾送公主出去与人幽会。
    公主也怀过孩子,不过公主不想生,怀了就会服丹,孩子就会落下来。至于公主在六七年前有没有生过一个孩子,他也说不清。
    “仆不曾面见公主。”马夫很为难,“不知公主是不是……又生了一个。”
    蒋淑没有说话,蒋珍急道:“她要是还生过孩子,你总见过她大肚子吧?”
    马夫更为难了,摇头说:“仆实不曾见过……公主不穿衣服。”
    蒋珍都要急死了,声音渐高:“难道穿着衣服就看不到大肚子了?!”
    蒋淑顺手拿起案几上的药碗砸到蒋珍头上,气道:“滚!滚出去!想看大肚子的女人去别处看!去看个够!”
    蒋珍挨了打才冷静下来,本来就是件不能宣之于口的事,他也问得太直白了。
    蒋淑安慰马夫,“我这弟弟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既会养马,就留下替我养马吧。”
    马夫出去后,蒋珍才回来,蒋淑说:“日后有机会,让他看一眼姜元与姜姬。”
    蒋珍道:“如果他没见过……”没见过姜元与姜姬,那姜姬就不是永安公主生的,那她是谁生的?
    蒋淑叹了口气,还是解释给他听:“重要的不是她是谁生的,而是姜元想让她是谁生的。”
    蒋珍小声道:“大哥也疑心那姜姬身份有疑?”
    蒋淑道:“是与不是,不重要。姜元说她是,她就是。而他说不出谁是母亲,我们就可以找一个女子来当做母亲。”现在,他们不就是把东殷公给扯进来了吗?
    蒋珍听明白了,却还是不懂。跟东殷公说他戴了顶绿帽子,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蒋淑失笑,摸着弟弟的脑袋,“行了,你不要想了,去收拾一下行李,我们该去迎回姜元了。”
    蒋珍担忧道:“大哥,你病得厉害,不如……”
    蒋淑道,“我一定要去。我这样去了,才显得郑重。”
    第14章 鲁王?
    都中其他几家都战战兢兢不可终日,朝午王再怎么不好,也是名正言顺的姜家血脉,但他没有儿子,突然撒手去了,留下鲁国怎么办?
    有人便提起早年的大公子,那才是名正言顺呢,其妻为上国公主,在离国前似乎已有一子?若是还在世,如今正值壮年……
    “鲜公子,文采风流,宛如皎皎明月,而且与先王性情相类,温和仁善。”南城的小楼里,有个老人摇头晃脑的说着。
    年轻人都没见过当年姜鲜,只听家中父兄提过,比起朝午王的穷奢极欲,一年四征美人的荒唐行径,先王与姜鲜才是他们心目中的鲁王啊。
    这先王与姜鲜有多好呢?好到把朝午王这个大坏蛋养在身边四十年都不曾提防,真是好人啊。
    果然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
    老人们说起的先王,那是活了六十年,就在先王后的催促下才征了一次美女,还不是为自己,而是进献上国去了,那时绝不像朝午王征美人时家家嚎哭,那是哪怕贫家农户也会把自己家的女孩子妆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到宫门前。而送去的美人没有被上国选中留下的,先王怜惜美人,有的赠于嫁妆,有的若不愿回家,就留在莲花台,王后也丝毫不嫉妒,待她们如珠如宝。
    “那时,真好啊……”老人长叹道,听他讲古的少年人纷纷露出向往之色来,那才是他们愿意拜服的国君,那才是鲁国真正应该有的样子!
    似乎一夜之间,国都中人人都在唾骂朝午王,想念先王与姜鲜,只这二人皆被朝午王所害,至于国朝无继,若被去国,则日后世上再无鲁国,再无鲁人!
    无数人冲到宫门前号啕大哭,还有人连夜拖家带口逃出城去,更有无数人跑到山陵去哭鲁国先人,一夕之间,仿佛国朝已丧。
    国都中乱象频出,除蒋家、冯家之外的其他几家全都乱了手脚。不是没人想过朝午王死后由谁继位的问题,但这又不是随便找来个人往王座上一放就行的。国君继位后要向上国递国书,要周知列候,像朝午王那样,递了国书后没人搭理,最后不得不龟缩在国内三十年,说出去都丢人!
    朝午王好歹从小长在莲花台,至少诸国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现在就算他们想再把姜家的人给扒一扒找出一个来,却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况一家能找出这么个人,别人家也能找啊,先王和先王后是只生了姜鲜一个,但没说先王王宫里就这么一个公子了,而这些公子早在朝午王篡位时就被赶出了莲花台,形如弃犬,这么年也生了不少孩子,只是母亲都是什么人呢?万一推上去一个,回头再被人怀疑血统,那可是灭族之祸。
    想来想去,都打算观望一番。
    结果赵家举家潜逃,连仍在宫中的赵王后都不顾了,致使赵王后被闯进宫的乱兵绞杀、弃尸。
    有人便嘀咕:不如也逃了?只是逃去哪国呢?
    有人不想弃了祖宗之地,便守着等看后面有没有转机。
    结果蒋家三郎冲到西城把先王那些留下的庶子庶孙通通杀了个干净。
    有人便拍案而起!这蒋家是想篡国啊!那他是跟啊?还是跟啊?
    再犹豫两天,就从蒋家传出一个消息:当年姜鲜与长平公主留下了一个大公子!
    惹得许多人震惊:原来蒋家是个忠臣?!
    不管如何,姜元既在,那就什么问题都不会有了!
    于是,等蒋家登高一呼,说要去迎回国君,从者云集。更有人已经自发背着干粮带着儿子前往迎接姜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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