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
    赵让原道在重阳当日出宫前,皇帝都无心再驾临承贤宫,不想却在临宫门落钥前,忽闻报圣驾已至宫门口,哑然之后,匆匆出迎。
    李朗只觑他一眼,话不多说,大步流星,直入寝宫,倏然停足,转身劈头问匆匆赶上的赵让:“上回在冷宫得到的玉箫呢?应当还在你这吧,去取来。”
    见李朗脸色不佳,赵让虽感莫名,还是回头吩咐内侍,令他们取来那根刻有“卍”字符号的玉箫。
    他接过,再小心翼翼递给李朗,李朗近乎是一把抢过,翻来覆去端详,就要凑到嘴边,赵让毫不迟疑,出手如电,硬生生夺将过来。
    李朗眉头一蹙,逼至赵让面前,目光似箭,闷声道:“给我看看,不是说此物能杀人么?”
    赵让不答,猛将玉箫高高举起,用力摔于地上,玉箫应声开裂,管中之物破碎一地,他蹲身从残骸中谨慎地挑出一枚银色、状似绣花针两头锋利,却较之略粗稍长的暗器,置于掌心,向李朗道:“你若胡乱吹奏,触动机括,它便会直刺你的口内。只是这针并未淬毒,兴许,尚有挽回余地。”
    李朗眼中一黯,既似松了口气,又仿佛颇感失望,口中喃喃:“原来你所言,到底是真的。”
    这话足令人费解不安,然赵让闻听后,神色不动,手掌却猛然一握,霎时间便淌出鲜血来,转瞬滴落在地。
    “你!”李朗眉头深锁,抢前拉过赵让,欲掰开对方牢握的拳头。
    赵让手一晃,身形略退,默默望着李朗。
    李朗闪过一丝愕然,脸上再次阴晴不定,却情不自禁地盯住赵让那流血不止的手,终究还是忍不下心无动于衷,低声轻语:“静笃,你,你先松手……”
    赵让略略摇头,浮出一丝苦笑。
    两人默然对峙了片刻,李朗垂头,涩声道:“罢了,你且休息吧。明日卯时一到便出宫启程,登山祭祀,朝佛供奉,还要去练湖检阅水军。你刚痊愈,到时辛劳难免,莫再倒下了。”
    说罢他轻叹一声,与赵让擦肩而过,未作停留,正要离去,就听赵让在身后低低唤道:“陛下留步。”
    李朗果真留步,转身中,赵让默然间将掌心摊开,针尖两头入肉,鲜血淋漓,他低眸一瞥,继而看向李朗,平静淡然:“阿朗,不是只有你才会痛。”
    李朗怔然良久,呆看着赵让,倏然毫无征兆地一步到位,猛将赵让抱住,脸埋于其肩头,无所顾忌,亦未有掩饰,任早已在心中泛滥的情绪一泄而出。
    赵让只听李朗竟将牙咬得格格作响,双肩微颤,须臾的茫然与不知所措后,便将双臂绕上皇帝的腰背。
    两人胸膛紧贴,耳中俱是如鼓的心跳,气息萦绕中,渐渐止了李朗颤抖,他到底是抬起头来,望着赵让,握住僭王那只满是血污的手手腕,提至唇边,忽而略一低首,不顾血腥刺鼻,轻柔地舔舐着掌心。
    赵让一颤,欲要缩回手去,李朗却不肯稍放,年轻皇帝眼中如有薄雾迷离,引人落魄失魂:“静笃,今夜……你要都听我的。”
    似已并肩齐行到路尽头的哀婉祈求,赵让唯有点头。
    他已下了百依百顺的决心,却不想李朗最先做的事,在吩咐来人取来金创药等物之后,亲自替他包扎起伤口来。
    沉默相对中,事毕李朗方展颜开口:“你自打入宫,似乎也没去多少地方,不如今晚,我领你在后宫逛逛?”
    赵让凝着李朗,一笑颔首。
    圣驾一行在后宫巡游,灯如白昼,此时宫殿大多已落钥,玉辇也不曾特意在哪座宫殿逗留,皇帝随性而行,一路大多时间却是无言,不是直视前方,便是默默注视着身侧之人。
    伴同的贵妃反显得兴致盎然,左顾右盼,仿佛对皇帝的目光浑然不觉。
    后宫并不小,自然不能处处游遍,等到夜上三更,李朗忽而身子前倾,向随侍道出一个宫名,圣驾缓慢地转了方向。
    李朗适时握住赵让的未曾受伤的手,笑道:“带你去看个地方。”
    玉辇深入后宫,愈发向偏僻处而去,此地离昔日赵让暂居过的静华宫不远,他辨清方向,心中暗暗称奇,这都是后宫中不受宠的嫔妃居处,李朗为何要特地寻访到此?
    但很快答案水落石出,李朗拉着他跳下辇车,向着其中一间极小的偏殿而去,转头笑道:“这里便是我作皇子时在宫中的居所……你觉得难以置信是吗?我不知是母后的缘故,才令我也备受冷落,还是因我不请自来,连累母后。”
    这宫殿虽小而简陋,到底是当今皇帝的旧居,如今并无安排妃嫔入住,素日也定有清洁打扫,只是赵让亲睹这局促之境,又听李朗的说词,想他虽为皇子,不受其荣,倒是饱经欺凌,与两位皇兄相较,天壤之别。
    当年的三皇子,与如今那身份诡谲、不知是否真实的“四皇子”,命运纠葛,盘根错节,不由令赵让暗中叹息。
    天家无父子兄弟,锦衣玉食、珠光宝气的背后,是迥异于市井田野的惨绝人寰,离乱之世,谁又真能作化外之人?
    恍惚中,李朗已领着他入了一偏屋,屋子正中供奉着一尊半臂高矮的佛像,那佛像笑口大开,与寻常庄严颇有不同。
    现在那香炉里自是空空无也,唯有昔年主人虔诚跪拜留下的蒲团还在。
    李朗手一指那物,笑道:“母后自诞下我,始终不得父皇再幸,久而久之,大概也是心灰意冷了吧。虽说是我自幼未离她身边,然自我懂事起,便鲜少与她亲昵。记得一回高烧夜惊,迷迷糊糊中,有位老宫人用湿冷帕子为我擦了整宿的身子,我还当是她……日后才听说,她倒也是关心着我,在这屋子里,求了一夜的佛。”
    赵让沉默片刻,方轻声道:“无论如何,太后总是你的亲生母亲。”
    “是啊,”李朗笑中带冷,又问赵让,“赵老将军和老夫人呢?”
    “严父慈母,”赵让轻轻一叹,神色有些黯然,“子欲养而亲不待。阿朗,你今夜失态,是……那密道隐秘真与太后有关么?”
    “宫中乱象,千头万绪,怎能不牵连到太后?”李朗轻笑,回答却是含糊,又道,“来,还有个地方,你也当看一看。”
    于是又到一处更小的寝屋内,除去床器寝具,并无其它家什装饰。
    李朗令随侍们在屋中四角燃上灯,再将其统统屏退,自行跳坐于床榻之上,神色在灯火辉映下,犹如一个调皮少年,他笑对赵让道:“那年你救我那日,我便在这张床上一夜辗转,平生首尝清醒到天明的滋味。”
    赵让看着李朗,不由一笑,柔声应道:“三皇子其实天性多情,只是……”
    李朗闭了眼:“原来我想,作了皇帝,大权在握,便可保护你了。只要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现在真作了皇帝,才晓得这想法何其天真!初衷不在,帝位未稳,静笃,最愚不过我啊……”
    他开眼,见赵让欲言又止,朗笑道:“什么都别说了!静笃,慎终如初,我既强夺了你与这九五之位,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纵你……纵你不愿……”
    见他声低神黯,赵让断然插话:“阿朗,你要我今夜听话,可就是字面之意?”
    李朗一愕,继而笑道:“自然不是。静笃,趁此良宵,不若你,唔,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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