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霂背着手在一边看着,有些奇怪之色:“你从未参战,绘图的手法倒是熟练。”
    苏漓看向远方显得昏黄的沙砾之地:“小时候父亲给我请了位老师,他曾经是封大将军的军师,只是因为那件事……”
    百里霂了然地点头:“当年封凛跟随仁疏王造反,手下的人不是斩首就是被流放。我记得他的军师姓季,用的好兵法,原来你是他的学生。”
    苏漓没有接话,低头将最后几笔描上,然后把粗布卷了起来又收回怀里。
    百里霂看了看天色,微微眯起眼睛:“这草原上的鬼天气,要下雨了。”
    这场雨来的多少有些怪异,往常的春季甚至会几个月不见一滴雨,而这次在黑压压的云层堆积了不久之后,沉闷的雷声就响了起来。
    苏漓抬起手想去捂耳朵,而后又反应过来当下的处境,忙放下手,略带尴尬地看了眼身后的百里霂。
    百里霂似笑非笑的样子:“你怕打雷?”他不等答话,一握缰绳,在苏漓的腰上拍了拍,“坐稳了。”
    苏漓“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长鞭击打在马臀上的一声响,逐日猛然跃了出去,几乎将毫无防备的苏漓扔下马去。
    强劲的风迎面而来,吹得他眼睛发痛,四周的景物急剧后退,耳朵里也塞满了呼啸的风声,这匹马简直是在飞。
    苏漓在惊慌中抓紧了横在面前的男人的小臂,抓着皮甲的手心汗涔涔的。
    即使是这样的速度,还是没能躲过这场大雨,雨水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冰凉的顺着领口直灌进去,苏漓打着哆嗦勉强回头问了一句:“现在去哪?”
    因为在跑马,百里霂身子压得很低,胸甲贴着他的后背,下巴抵在他后颈上:“前面有个小屋,是我们打猎休息的地方,先去那避避雨。”
    跑过了一座矮丘,苏漓就看见了他说的那间小屋,不过只是个木板和茅草临时搭起的棚子,但在这样的大雨里,这个棚子总比露天好太多了。
    他本就只剩一件单袍,此时又被雨水淋得透湿,冷得瑟瑟发抖,几乎忘了尊卑礼仪,跳下马后也不管百里霂,飞快地跑进了那个四面透风的小棚子里。
    百里霂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翻身下马,将逐日拴在了门口的木桩上。
    棚子里还有一些剩下的干草柴火,草原天气干冷,几乎没有受潮,加上备用的火石,很快就升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百里霂解下皮甲,抖去雨水,扔到了一边地上,他身上倒没有淋湿太多,只是一转头就看见苏漓小动物一样缩在火边发着抖。
    他笑了笑:“苏主簿,这样捂着一身湿衣服,恐怕会受凉。”
    苏漓像是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把身上的单袍脱了下来,他里面只有一件白色的里衣,被雨水沾湿了粘在身上,隐约地透出了肌肤的颜色。
    百里霂起先还有些嘲笑的意思,但渐渐地就敛了笑,将头转向外面去看淅淅沥沥的雨。
    雨势渐渐地停了,天色也暗了下来,屋内本来只有木头燃烧的噼啪之声,突然被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打破了。
    百里霂的背影一顿,然后慢慢地转过了头,看向苏漓,脸上的表情像是想笑,但却没有笑出来。
    苏漓的脸或许是因为火光的映照,格外的红:“我……我从早上就没吃东西……”
    百里霂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苏漓,你可真是个活宝贝。”
    苏漓羞愤交加:“将军猎了那么多猎物,却要让卑职在这里挨饿。”
    百里霂犹带笑意:“这里无水洗剥,你是要茹毛饮血?”他走到门外,从逐日鞍边的皮囊里取出一个布包和水囊,丢给了苏漓。
    那里面是两块粗面饼,军中常备的干粮。苏漓拿起一块放在火边烤了烤,顾不得烫,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面饼又干又硬,把他噎得直翻白眼,想拧开水囊喝口水缓一缓,却不料那里装的根本是烈酒,酒气直冲入鼻腔,当下抖心抖肺地咳嗽了起来。
    百里霂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一番动作,到这时才啧了一声:“不会骑马,怕打雷,又不会喝酒,难不成是个女人。”
    苏漓听得清楚,又加上酒劲上头,当下跳了起来:“百里霂你说谁是女人!”
    百里霂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得让苏漓有些发毛,但他最后却只是说了句:“先把衣服穿上。”
    苏漓低头看了看自己,衣冠不整,早已在气势上失了一大截,而百里霂在说完这句话后就走了出去。
    这夜或许是因为下过雨的关系,四周微微带着泥土的潮湿气味,远方隐约传来草原狼的嚎叫。
    百里霂仰躺在马背上,看着屋内跳动的火光映照出的人影,微微有些失神,黯淡如墨的天际不见星辰,没有一丝光,笼罩得整个草原有了些孤单的意味。
    苏漓整好衣襟走出来时,已从淡薄的酒劲中清醒过来,懊悔于方才的失礼,小步踱到马边:“那个……将军,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吗?”
    百里霂偏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抽出长弓,从箭壶中拈出一支圆簇的箭。苏漓怔怔地看着他将箭搭上弓,随即破弦而去,带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他们若是也在附近避雨,听见鸣箭的声音就会赶来。”百里霂收了弓,淡淡说道。
    苏漓点了点头,看他神色比刚才生疏了许多,略有些心虚地说道:“将军,卑职方才造次了。”
    百里霂在马背上翻了个身,声音懒懒的:“不妨,你就是再造次些也不妨。”
    苏漓愣愣地看着他。
    “反正你也经不得打,不过是多扣几个月俸禄罢了。”
    “你……”苏漓一急,犯上的话几乎又要脱口而出,却还是生生地憋了回去。
    百里霂坐起身,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在他头顶上意义不明地摸了摸,没有说话。
    很快远处就出现了几点光亮,十几个举着火把的人策马而来,领头的白凡看清小屋旁的人影时,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是将军。”
    身后的人听见这句话,也纷纷露出喜色,加紧了鞭子。
    “等等,旁边的好像是……苏主簿?”白凡的脸色有些怪异。
    同行的一名亲兵侧马上前,小声道:“白副将,你可看清楚了,咱们现在是过去好,还是不过去的好……”
    白凡横了他一眼:“将军要不是找咱们,还放信号做什么。”
    他挥了挥手:“还不快跟我过去。”
    将至近前时,已听到百里霂远远的呵斥声:“白凡,你们几个在那边磨蹭什么!”
    “将军。”白凡呵呵地笑了两声,正要偏腿下马,就被百里霂出声制止。
    “你们几个不必下马行礼了,我们这就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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