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皇帝的脸色刹时变得惨白,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用力握了起来,“他的腿是怎么……”
    “看样子是被人打断的。”
    “谁敢!”皇帝忽然站了起来,嘶哑地喝道,“谁敢!”
    “天牢那种地方,即使皇上没有下令上刑,想要整治那名内监的人也绝不在少数,”百里霂看着他的脸色,略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夹棍杖刑也就罢了,不过我看他的腿是被生生打断的,丝毫不能走动,是筱晏王背着他来的。”
    他说完,抬头看的时候,皇帝已背过身去了,只能看到他双肩在微微颤抖,像是极力忍耐什么,过了许久,才一字一句地说:“这次的乱党主谋,朕一个也不会放过!”
    百里霂沉默了片刻,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皇帝的后背:“这里没有人,你要是难过,可以对我说。”
    皇帝虽然没有转过身,但是还是漏出了一些哽咽之声:“甯旭,你说,朕当了这十来年的皇帝究竟得到了什么。莫阳侯明家是朕最器重的臣子,湛晏长公主是朕的亲姐姐,连他们都要谋害朕……”
    “你……”还有我啊……
    这句话在嘴边徘徊的时候,皇帝又道:“其实我也是活该,蓼湘在我身边这么久,我居然没信他……他大概是不会再原谅我了。”
    百里霂听他自称都变了,心里也有些慨然,低声道:“皇上,要不要派些人手把那位内监找回来?”
    皇帝摆了摆手:“朕知道他的性子,这次恐怕是真的不回来了,让他去吧。”
    这话倒是出乎了百里霂的预料,他微微一怔,从皇帝的背影里也看不出端倪,便又说起正事:“前些时候乞颜派人告知末将,询问回北凉的日期,末将允诺他这几日就准备动身。”他知道经过眼下种种变故,和亲也就不必提了。
    皇帝对此事也不甚在意,淡淡点头:“这些事你安排就好,不必问朕。”
    “那……末将告退了。”
    这样的君臣一别,又不知要再过几年才会相见,而直到百里霂退出殿门,皇帝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过身来。
    重编修整羽林卫及部分左右骁卫并不算棘手,毕竟明宏接掌的时日不多,威望也不高,而调来前统领李老将军的侄子李睢任羽林卫统领之后,这支新编的军队士气倒增长了不少。在这几日里,即将离京的军马辎重也都准备妥当,只等拔营。
    直到出发前一天的午后,百里霂才算抽出空闲,独自策马来到了睿国公府。国公府门前的一条长街是不准闲杂人等行车马的,来往的人也不是很多,府门前的家丁已知道他是将军的身份,都赔笑迎了上来,一名小厮双手接过缰绳:“小的恭迎大将军,真是不巧,国公爷方才出门去了。”
    百里霂记得自己还在这小厮头上敲过一记,微微笑道:“本将只是来看望小公爷的,他这几日伤势恢复得如何?”
    小厮还算机灵,一面引他进去一面答道:“经过这些天的调理,公子的伤已无大碍,今天还到院子里走了走,想是好多了。”
    “唔,那就好。”百里霂低声道,跟着小厮绕过花廊和大半个荷花池,走到一处僻静的别院门前。
    小厮躬身道:“公子这两日嫌外院吵闹,所以暂时搬来了这里养伤,将军进去直走就是公子的屋子,小的是外屋伺候的,就不进去了。”
    百里霂对这大家规矩也知晓一二,点了点头,径自走入院中。
    院内沿着粉垣种植着各色花草,花色淡雅,在廊下闲聊的几名丫鬟相貌都算端正,见了百里霂忙站起身,屈膝向他行礼:“大将军万福。”
    她们话音未落,屋里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茶碗落地碎裂之声。一名年纪大些的丫鬟忙快步走进屋去,百里霂也跟着她走了进去,只见岳宁靠在一张垫着软毡的竹椅上,身边的矮几上一片狼藉,而他正拿着张布巾擦拭身上的水渍。
    那丫鬟一面清扫地上的碎碗瓷片,一面紧张地问道:“少爷你没事吧,是不是伤又疼了?”
    “没有,”岳宁瞥了眼她身后的百里霂,口气生硬地扭过头,“你收拾完了就出去吧。”
    丫鬟见他没事,略松了口气,打扫干净后便闪身出去了。
    岳宁低头拿着布巾在衣襟上擦来擦去,忽然道:“你怎么不坐?”
    “岳公子不发话,我怎么敢坐?”
    “你……”岳宁气鼓鼓地抬起脸来,对上百里霂的眼睛后又发不出火,闷声道,“大将军是忙人,怎么还有空大驾寒舍。”
    百里霂知道他在闹别扭,低低笑了一声,走了过来:“这几日事务繁杂,今天才抽出空闲,来看看你的伤如何了?”
    岳宁别过脸:“死不了。”
    “嗯?”
    眼看百里霂皱起眉,略微有些不悦的样子,岳宁又忙收敛了,规规矩矩地答道:“好多了。”
    “让我看看。”
    百里霂在军中常年视察士卒伤势,本是习惯的一句话,但是岳宁却露出了不自在的神色,手搭在自己的衣结上有些扭捏,这让百里霂也觉得自己突兀了,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岳宁已低着头拉开了衣襟,把单袍连同里衣扒拉下了一些,露出的半边锁骨笔直修长,因为养尊处优不曾习武的关系,肩头的肌肤极为平滑白皙,而那处结了痂的伤痕也就格外地显眼。
    百里霂喉头一动,轻咳了一声:“还疼么?”
    岳宁很快地掩好衣衫,摇了摇头:“用了许多灵药,早不疼了。”
    “那,拔箭的时候疼么?”百里霂低声问道。
    岳宁神色一僵,却还是摇头:“也……没有很疼。”
    百里霂看他抿着唇,一副不愿回想的样子,忍不住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还嘴硬,想必又哭鼻子了?”
    岳宁推开他的手:“谁哭了!”
    就像要应他的话似的,门外忽然闯进一个长衫长者,看模样是国公府的管家,进门就嗐声嗐气的:“少爷,小少爷他又哭了,任谁都哄不住,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说完,一眼瞥见屋中的百里霂,忙作了个长揖,然后又看向岳宁。
    岳宁眼睛一瞪:“我爹呢?”
    “哎哟,要不是国公爷和夫人去了那边府里,小的怎敢来打扰少爷。”
    “那就关到空屋子里任他哭去,饿他一顿就好了。”岳宁说完后,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老管家叹了口气,退了两步又道:“再请示少爷一声,既然将军来了,晚饭还是摆到这里么?”
    岳宁看了百里霂一眼:“你晚上要留下来用饭么?”他这话对一般客人说倒显得无理,这时却透着小心翼翼的询问。
    百里霂淡淡笑了笑:“这半日我都空闲,就叨扰岳公子了。”
    岳宁便转向那老管家:“你吩咐下去,多加几个菜,再备壶酒,还是送到这来。”
    “可是少爷……”管家有些迟疑,“您的伤势未愈,还是不要饮酒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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