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的是对的。”百里霂低声打断他,又轻叹了一口气,“令正……为人如何?”
    “她……很好,”曲舜顿了顿,“很孝顺我爹娘,跟哥哥嫂嫂相处得也很好,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我说话,她会静静的听……”
    “不会说话?”百里霂一愣。
    “她从小就是哑的。”曲舜讷讷地说。
    百里霂望着年轻人脸上不安的神色,心头那点微苦便更是浓郁地化开,喉头动了动,却根本说不出话来。两人在不大的书房里相望着,却莫名地陌生疏远,这一沉默使得空气里都是涩意。
    良久,曲舜受不住这尴尬的气氛,找些话来说:“听说将军封了侯,是万户侯,苏漓说大炎开朝以来,握兵权封万户侯的,只有将军一人,末将给将军道喜了。”他说着,便站起来,向百里霂躬下身去。
    百里霂自然没有喜色,只是苦笑:“苏漓没告诉你,这件殊荣是福是祸还没有定论么?”
    曲舜一怔,便僵在了那里。
    “说笑而已,你不要当真,”百里霂淡淡笑了笑,“回营之后把你的人马清点一遍,离开这么久,不要连军务也不会处置了。”
    曲舜却没有立刻走,他咬着下唇,踌躇了半日才把心里似乎憋了很久的一句话问了出来:“将军,我……是不是做错了?”
    百里霂依旧坐在那里,手支着额角并没有抬头看他,过了半晌,低声道:“你喜欢就好。”
    第27章
    昌朔六年,是大炎的盛世之初,北疆平定,四野来朝,本是一片太平景象。然而,在这一年的九月,与西域交界的萨哈镇却发生了一件不小的冲突。有一支官商在边境被劫杀,连同那日戍边的小队大炎轻骑无一生还,甚至连一位游击将军也在袭击中失踪。
    这场突如其来的混战没有遗留多余的痕迹,交错的尸体间只凌乱夹杂着几只折断的兵器,那是伽摩国骑兵惯用的长杆枪。
    天子震怒,着令西伐伽摩,以震狄夷。而这道旨意下发时,百里霂的大军已开出建墨千里之遥,直出西宁关,浩浩荡荡地向贺兰郡进发。
    西去路远,所幸这支大军比班师回朝时已减了大半,且多为骑兵,所以脚程并不慢,只是越往西风沙便越大,人烟稀少,眼看是行到了边境。
    这一日午后,经过前一夜的休整,众将士都精神了许多,还未行到傍晚,前军的士卒忽而就惊呼了起来,连尹翟也策马凑了上去,惊讶地望着远处许久,叹道:“好漂亮的城!”
    自出关之后,几乎连一个像样的集市也难以看到,而此时一座耸立的高大城池在这荒芜的戈壁上仿佛拔地而起,映着微紫的晚霞,像是海市蜃楼的幻影一般灼着人们的眼球。
    苏漓这几日因为水土不服,病恹恹地坐在马上,听见前方的骚动只是点了点头:“怕是到贺兰郡了。”
    百里霂早就看见那高耸的白色城墙,比之灵州的厚重和都城的大气别有韵味,此时听苏漓这么说,不由得转头看他:“你来过这?”
    苏漓举起水囊喝了一口水,擦了擦嘴角道:“没有,不过早有耳闻,这里本是一片荒地,只有两三个小镇,先前安国公萧卢卿曾在此一战成名,后来便向崇帝求来作封地。再后来,他的儿子萧翼,也就是当今皇上的舅舅,便得了这贺兰郡,被封做郡王。”
    他说到这,一旁竖着耳朵的百里陵早满腹疑惑地问道:“苏军师,为何老子是国公,儿子却能封郡王?”
    “这本是个玩笑,贺兰郡那时虽被称作郡,却是荒芜至极,封在此处做郡王,还不如在锦州郡县里做个县官。”苏漓笑了笑,向他解释道,“听说这位萧王爷在此处二十年,建了这座伟城,招来四处客商行走买卖,光是商者赋税就足够他富甲一方,也算是个奇人。”
    “你对这贺兰郡倒是知道得通透。”百里霂笑着说道。
    苏漓却不笑了,他把水囊挂回马鞍边,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低声道:“因为我曾推测以当今的局势,迟早要与西域开战,而这贺兰郡就是最好的驻点,只是没想到这一战比我料想的要早了十年。”
    百里霂看着他,又想笑又感叹似的:“我越来越觉得你跟着我有些屈才了,恐怕唯有生逢乱世,才是你一展鸿图的机会。”
    苏漓撇了撇嘴角,无力答他,又伏下去趴在了马背上。
    “告诉曲将军,令辎重营加快步伐,务必在日落之前到达贺兰郡。”
    百里陵领了令后立刻策马向后军奔去。
    苏漓却又半支起脖子,在他身后道:“我看你这些时日把西域的地形气候研读了不少,可有打听过这位萧王爷的为人么?”
    百里霂挑眉望向他:“怎么?”
    苏漓扯动嘴角笑了笑:“他跟杜昇可不一样,我听说……”他说到这,拖着腔调故意卖起关子来,“算了,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百里霂也不追问,重新抖动了缰绳,率军向那座不远处的城池行进。
    出人意料的是,贺兰郡的城门已然关闭,即使尹翟扯着嗓子说明这是朝廷调派的手令,百里将军的大军,连军旗也挥了数下,城上的士卒依然抬着眼皮懒懒地道:“贺兰郡向来是酉时后关闭城门,这是郡王的命令,谁也不能例外。”
    “我们是皇上调派的大军!这是皇上的圣旨,还不开门么!”尹翟怒极,抖着明黄卷轴大喝道。
    不一会,有个军官模样的人在城上俯身向下喊道:“诸位稍安勿躁,本郡地处偏远,马贼频繁,风沙又大,这些年从来都是酉时关闭城门。诸位不妨在城下歇息一夜,明日进城,我们也好趁这时间禀报郡王,好好准备给诸位接风洗尘。”
    他口气虽客套,却是让人听了一句比一句冒火,几名校尉早带着士卒骂开了。
    “我们将军南征北战,从没有不让进城的道理,就算是都城,也是皇帝带着百官出城迎接,你家郡王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把大将军拒在门外!”
    百里陵早趁着乱拔出刀来,一溜烟跑到百里霂马前:“大将军,这劳什子郡王不识好歹,我们杀进去吧。”
    若说在大炎境内被堵在城门之外这种事,就连百里霂也是头一次遇上,他却并没有立刻发怒,只是驻马停在那里,神情在暮色中愈加难以捉摸。
    苏漓早已从颠簸的马背上爬了下来,此时正坐在一辆辎重营的大车上,闲闲地看着他,又看着急匆匆从后军赶上来的曲舜:“我早说这萧王爷不是省油的灯,这西北边处处是他的人,他能不知道我们的行程?恐怕是大将军的威名早传到了他耳朵里,所以打定了主意要煞煞我们的威风,给个下马威。”
    曲舜听到此处,早皱起眉来:“当真如此,这萧王爷未免也太没气度了,将军来这里是奉旨西征,又不是来向他挑衅,真要惹得他们二人争斗起来,得利的岂不是伽摩人。”
    苏漓哧地一笑,眨了眨眼睛:“曲将军说的不错,萧王爷没有气度,那就要看大将军有没有气度了。”
    尹翟沙哑着喉咙回来,正听见他们说话,怒道:“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从灵州到建墨,从来没有不让王师进城的道理,在城下窝一夜喝西北风倒事小,可这摆明了是要折辱我们,怎能受这样的窝囊气!”
    “依尹将军的意思,是想打进去?”苏漓问道。
    “就算不打,也要让我一箭射了城上那几个目中无人的小吏,出出恶气再说。”尹翟磨了磨牙,伸手就抽出了马后的长弓。
    突然有人按住了他的弓,却是百里陵,只见他摆弄着一旁小车上形似硬弩的机械道:“杀几个小卒子没意思,你看这个铁钩,射出去可以挂在城墙上,尾端还有绳索,等夜深了我顺着绳子爬上去,神不知鬼不觉把城门打开,到时候那郡王的脸色一定好看!”
    原本尹翟只是说狠话出出气,这时听他一说,倒真来了兴趣,点头道:“我看这个办法不错,大将军……”
    他一抬头,正对上百里霂冷冰冰的目光:“谁让你把这个推出来的,再胡闹就押下去领军棍。”这句话是向着百里陵说的,而后,又转头对尹翟道,“传令下去,找避风处扎营,明日进城。”
    尹翟脸色一变正要张口,却又被那凌厉的眼神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闷闷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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