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假在家的半个月,江音音没让父母担心,她好像真的做到彻底告别脚套,告别芭蕾舞鞋了。
    那天是礼拜一,五月上旬,她返校的日子。江母和班主任、学校领导打了招呼,亲自开着车把她送到教学楼底下。
    做母亲的为了顾及孩子的感受,特意避开早上校门开的高峰期,到的时候校园的林荫小道上空无一人没有外人会注意到她腿脚不便。
    在江母的搀扶下,江音音慢慢下了汽车,脚踩在地上的动作还有些不自然。
    她被放不下心的母亲扶了一路,可到了楼梯口,一通紧急电话让江母速速回单位这楼梯还是要江音音自己上去。江音音低垂着眼,也明白不可能自己上学的时候还要母亲陪着走路。
    江母心疼女儿,看江音音捏着裙摆在原地一动不动,知道她还是迈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
    树叶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江音音瞥到手表的表面上,再有5分钟就该下课了。她再不上去就该被刚刚下课的同学围观了。
    她虽话少缄默,但骨子里倔,怎么会愿意当任人观赏的猴子呢
    江音音咬咬牙,朝着台阶迈出了第一步。她扶着楼梯扶手,走得小心翼翼走得慢。
    “阿姨,请让一下。”一抹红白色的身影拐进楼梯道。
    闻声,江母向后看去,是一个看着高高瘦瘦的男生。在侧身让路的瞬间,江母生了个主意,道:“同学,等一等,请问你忙着上楼吗”
    许湛的身形顿住,他脚上蹬着一双干净的白色帆布鞋,红白相间的运动款校服将他衬得清爽好看。
    他看了看江母,又看了看面色不自然的江音音,摇了头。
    江母说女儿的脚受伤了走路不便,希望他能在她边上看着她走回教室就好。也不用扶,就是帮忙看着。
    显然他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请求,有点诧异,眨眨眼,应了个“行”。
    攥着手机的江母立刻同他道谢。
    许湛没回,两腿一迈便站到了江音音边上,“走吧。”
    江音音的“嗯”说在喉咙口,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同校男同学在边上,她不想就这么丢人,闷头就走,一瘸一拐的步子快了一倍。
    江母在后头殷切切的,见女儿走得比较自如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不少。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拉开包拉链,往上走了几大步,“同学,拜托你了。”
    手上突然被塞了张购物卡的许湛动作一僵,生硬道:“不用。”
    同时,江音音也猜到自己母亲给他塞钱了,脸上充满尴尬。
    等母亲走了,她很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小声道:“我妈她不是那个意思,抱歉。”
    对方没回话。
    他似乎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
    幸运的是,江母对这个小插曲没放在心上。后来许湛成为他们女婿,没意识到他就是当时那个男生。
    等上了高一教室分布的那层楼,江音音停下来道:“我是高一5班的,教室就在那边,我自己过去好了,今天谢谢你。”
    许湛道:“不用。”
    江音音的脚步努力加快,余光看到了跟着走过来的许湛。
    可能他也是高一届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呢
    下课铃敲响,开始有同学三三两两地从边上的教室走出来了。接着就听到有人喊他。
    “许湛你怎么才来”
    “湛哥”
    “这女生是谁呢”
    “该不会是”
    注意到她的异样,许湛一个眼神扫过去。有眼力见的闭了嘴,没眼力见的兴致更高。
    一时间起哄的声音比原来更多了,两人好像被包围了。
    本就走得不大利索的江音音僵在了原地。
    这应该就是他所在的教室吧她的耳边充斥着半不着调的笑声和口哨声。
    她没有穿校服,一条白裙子在红白校服中显得格格不入。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她,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因为伤还没好透,所以还不能穿运动鞋,脚上的是一双又软又舒适的方头鞋。
    长年累月的芭蕾舞练习让她的脚背比常人更弓起一点,被鞋面包住的脚趾也不是特别好看。不过,以后她就不能跳舞了,两只脚不用再塞在芭蕾舞鞋里了。
    许湛蹙了蹙眉,话里带着恼意:“吵什么吵,都闭嘴。”
    由于他的震慑,周围一下子安静了。
    江音音抬起脸,这是第一次正面看他。
    这个男生有点眼熟。2班她本就不怎么接触班级以外的人,现在见到了怎么也想不起来对方叫什么名字。
    那些好奇打量的人让她窘迫,最终她深吸一口气,作出决定:“谢谢我先走了。”说完,她就迈开步子。
    2班和她所在的5班离了一段距离,她一刻不敢停,拼命想要脱离大家的视线,想要掩盖自己腿脚不利索的情况。
    最后偏过脸看她逃离般的拐进5班,许湛冷着脸,走进自己的2班。
    刚刚起哄的人个个面面相觑。
    从那天以后,整个高一都知道5班多了个小瘸子,不知是谁传出去的。
    完全忽视大家或嘲笑或同情的眼神,江音音做不到。她那么要强,宁可被所有人嘲笑,也不愿意受到一点同情。可时间久了,心态也就麻木了,她不负母亲的期望,一心扑在学习上。
    晚上做学校的作业做到11点,再用最快的速度刷一份自己买的课外试卷,简单的题不写,复杂的题写思考步骤,再解不出的题留到第二天问老师。
    短短的时间,本就在班级前十的她在年级的排名有了质的飞跃。
    除去每天学到12点往后,还腾出一点时间艰难地复健。
    那学期的期末考试,她考得很好。等高二分科,她打算进理科班,a班应该是稳了的。就是心里忍不住遗憾,要是脚也能这么快恢复该有多好
    也正是出成绩那天。
    张贴成绩表的布告栏前人围得水泄不通。等江音音察觉自己已经被挤进人群里了,已经没法顺利走出去了。
    哪哪都是人,她瘸瘸拐拐,好几次被推搡得重心不稳,走得十分狼狈。
    眼看着好不容易挤出人群了,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故意恶作剧,把她的头绳拉扯下来。
    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瞬间披散在江音音的肩头。
    这时候披头发实在做不到什么美观,只能再添一份不堪罢了。
    “小瘸子要摔了”不知是哪个女生尖锐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还顺带着把江音音的外号喊出来了。
    江音音确实一个踉跄,身子往后仰去。
    在她后面的几个人下意识地再往后躲,一时间人挤人,有人被踩到脚了,吃痛地大叫。本就杂乱无序的人堆更乱了。
    尖叫声,惊吵声,还有即将摔倒的江音音
    突然之间,有一只手从她的后背绕过去,稳稳当当地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接在怀里。
    这一幕,让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词英雄救美。
    这是江音音第二次正面接触许湛的目光。
    她的头压在许湛的胳膊上,怔忪地望着他。
    许湛的视线只停留了两秒,下一刻便落在地上那根被人踩过好几脚的浅色头绳上。
    江音音也看到了,声音小小的:“掉在地上了,我不要了。”说着,她鼻子一酸。
    她习惯把马尾扎高扎紧,根本不可能松了掉下来的,刚才头发被人狠狠一拽必然是有什么人故意整她的。
    再对上许湛的眼睛,好像心里的那一点难过泛滥成灾了。
    许湛看到怀里的人眼眶红了。
    第19章 19颗糖
    “哭什么。”
    倘若许湛抱的不是江音音,而是一个小孩子,估计已经被他一脸不好惹的样子吓哭了。
    “没哭。”江音音不自然地转过脸,做了个扯校服的小动作,借力下来站好。
    许湛吐出两字:“麻烦。”
    江音音心里的那点委屈荡然无存,也不瞪他,突兀地一个人倔着走回教室。
    半个小时后,各个班整整齐齐,任课老师的作业陆陆续续布置下来,最后大家盯着堆得比人还高的试卷听班主任讲放假事宜。
    班主任一走,时间属于他们,暑假前的狂欢开始了。整栋楼的教室都闹哄哄的,还有那满天飞的白花花的卷子。
    所有热闹好像和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的江音音无关。
    自从脚受了伤,她已经太久没有融入这个集体了,开始的失落难过早就变成了麻木跟无视。
    后来时隔多年想起来,才发觉她波澜不惊的好脾气是高中时候锻炼出来的。
    “叩叩叩”
    她听见了敲门声,迟疑地扭过头,发现教室太吵了,只有坐在最后一排的她注意到后门的动静。
    敲门声又响了一遍。
    江音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门。
    在露出一条缝隙的时候,她的视线撞上在门口等候的许湛。他说:“找你的。”
    没人注意到这边。她大着胆子溜出去,等站定了才意识到自己干嘛要出来啊一时间又羞又恼,“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进去了。”
    “喏。”许湛不知从哪儿变出一袋软糖。
    因为丢了头绳又没有多余的,江音音的长发还披在肩上,让她的脸看起来还没有许湛的手掌大,愣愣地站在那儿,又乖又软。
    见她半天没反应,许湛皱眉:“给你就拿着。”
    “噢。”江音音便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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