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速度、力道并没有减弱,也没有因怒因悲失去冷静,他的手在握枪的时候也没有抖,他甚至没有任何犹豫,对准方金河的脑袋扣动扳机——他居然会被反制?
    而且对方还是一名文弱的会长,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平常连坐连站都优雅而规矩。
    看起来和那些又臭又硬虚伪而脆弱的文人没有任何差别,他们的手不应该是无力得一掰就断吗?他们不应该一见到枪就冒着冷汗吗?
    为什么方金河这样冷静而利落,他制服人的时候就像练过一千遍一万遍,连子弹从他肩头飞过、紧紧挨着他要命的脖子,都没有眨一下眼睛,就像是早就预料到子弹轨迹、判断没有任何危险。
    全然在他掌握之中。
    他额头的皱纹深刻而厚重,用力抬眼褶起的皱纹几乎能夹死苍蝇,他看着方金河,在这一刻几乎怀疑人生。
    方金河实在是太年轻了,顶多二十几岁,他这样年轻的时候,还在做什么?还在无所事事,还在吃软饭。
    他的身手就这样好?还当了商会会长?
    “你是谁?”
    乔厚德忍不住问了出来,手段这样厉害的人,绝对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也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地靠关系当个商会会长的愣头少爷。
    他从他的眼睛里闻见的血腥味。
    “他呀。”程棠从雨中一步步走来,他手里拿着个牛皮袋,的鞋底踩在了一滩又一滩的水里,他嘻嘻笑了一下,“上元的‘太岁’,听说过吗?”
    乔厚德眼眸睁大,居然是他!
    他早就听说过这个名头,有次去上元他还打算拜访,可惜并无门路,也无人牵线。
    万万没想到,上元乃至京城大名鼎鼎的“太岁”,居然这样年轻,还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来中区当个商会会长!
    当就当吧,但他偏偏收敛锋芒,宛如一名文弱好欺的文人!从不动一丝武力。
    就连张千金、巧乐也是自己走进方公馆,乔严、刘立也是背对打着“治病”的名号带到了方公馆!
    而他带着兵来滋事才是违法。
    他眼睛看向了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带来的人,已经被人制服了。
    有几个他还认识。
    是程棠的人,他在银海见过。
    “你们是一伙的!”他咬牙切齿,“程棠!我哪点碍着了你!”
    程棠说:“在我银海暗度陈仓,瞒天过海?当我是瞎了吗?”
    乔厚德双目通红:“我都答应分利给你,你人前是人人后是鬼!不过是运了货!钱能解决!我也请过你来桂西!”
    程棠冷笑:“什么玩意?我从来不稀罕那吸人血的洋烟!那玩意邪气,我忍了多久?给你提了多少醒?当我程棠好说话?我就让你看看我好不好说话。”
    乔厚道狠狠盯着他,他眼眸一转,突然又看见了死在雨里的张千金。
    雨实在大极了,嘈杂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雨声,连血腥味都冲进了沟里。
    “那你呢,方金河?你就这样正义?”他红着眼睛满脸阴狠,声音嘶哑,“你手上可没少人命,但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我家破人亡?”
    方金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眼里无悲无喜,平静而冰冷,雨水将他的短发打湿,细边的金框眼镜被推在了头顶,一双利剑般的眼睛终于完全打了出来。
    “并不是我要你家破人亡,而是你一手造成。”他顿了一下,又说,“乔司令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大家都心知肚明。”他看了一眼张千金的尸体,“令夫人抽的洋烟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你自己贩卖?她今日不死,也活不了多久。”他垂着眼睛,盯着他,“因洋烟家破人亡的着实太多,乔司令难道不知道吗?那么正在贩卖作恶的你,又有什么理由逃过此劫。”
    “说到底,你夫人是因你而死。”
    乔厚德的眼睛被滴进了雨水,方金河的声音仿佛淬着冰霜和刀刃,“喜新厌旧冷待她的是你,让她静如枯木、动若癫狂的也是你。既然娶了人,就该好好对待。我也有夫人,但我夫人是我心头肉。你夫人呢?对,还有你儿子,啧啧,养不教父之过啊,难道不都是因你而起?
    方金河示意阿云将人绑好,方金河站了起来。程棠将手里封了口的皮袋抛了过来来,方金河接住。
    他从乔厚德的手腕抽出伞尖,将伞打开避雨。
    他晾了晾手,打开袋子粗略的一看。
    没错了,乔厚德藏起来的账本,纪录了他这些年的钱财出入,甚至可以延伸查到命案,正是他缺了的证据。
    乔厚德得跌了。
    方金河瞥了眼被乔厚德打得半死的乔严,而平阳的巡警也终于来了。
    来的是徐巡警,他果真升了警长,他过来一看,也下了一跳。
    “桂西的乔司令罪行累累,徐警长,我这里可是有他的罪证,雨停了我就去桂西报案,这乔司令可是大犯人,徐警长可得看好了!”方金河笑了一下,“还有,这里出了命案,凶手是乔司令的儿子,您给处理一下。”
    “可不要太久,鲜血淋漓的在我方公馆,莫吓着我夫人。”
    徐警长莫名打了个哆嗦,倾盆的暴雨已经渐渐小了起来,但徐警长身上的冷意未减,甚至起了鸡皮疙瘩,他一看这场景就把事情猜到了七七八八,而这位程棠他也有所耳闻。
    方公馆的方先生的伞尖上的血迹还未被雨水冲刷赶紧,乔厚德的腕子被戳了个大窟窿。
    这位曾经威风凛凛的桂西大司令,气势汹汹带着人来方公馆,却栽在了这里。
    徐警长莫名又想起了那人有人来方公馆门前闹事,方太太干净利落的斩了乱麻,又看看方先生此时此刻的模样,真觉得这两人登对至极。还有——
    ——这两人绝对不能惹。
    ……..
    方金河处理了些后事,他在进屋的前一步停了下来。
    他把伞放下,看了看伞尖,而后将伞丢在了门口。
    他在门口屋檐下站了一会儿,等待着浑身的雨水与冷意稍稍沉静,免得湿了地板。
    正在这时,厅堂的门突然开了。
    他一眼就看见了关玉儿。
    她站在门内打开了门。
    “傻站着做什么!快快进来!”关玉儿扯着他拉了进了厅堂,一边吩咐人到热水拿毛巾,一边给他脱外套,“怎么不打伞呀!我让人煮碗姜汤,啧啧这西服太硬.了,不知道里头湿冷到怎么样了,可别生病了。”
    毛巾热水一咕噜的被下人拿了过来,方金河坐在放鞋的木凳上,他仰着头看着关玉儿手忙脚乱,一边嗔怪,一边认真得给他擦头发脱衣服盖毯子。
    她的手又细又软,毛巾也柔软地盖着他两边的脸颊,屋子里开灯,又暖又干爽,姜汤的气味已经渐渐传了过来。
    方金河柔柔地垂下眼睛,突然笑了起来。
    “傻笑什么?还不过来换衣服!”
    “好的宝贝玉儿,”他的声音轻如呢喃,“都听你的。”
    第25章 亲吻申请
    方金河喝了碗姜汤, 又泡了个热水澡,他穿着睡袍出来, 脑袋上顶着块柔软的干毛巾。
    关玉儿正在房里给他整理衣服。
    今日恰巧是礼拜日,方金河告假好几日,如今天色接近黄昏,关玉儿给他挑选明日要穿的西装。
    关玉儿的眼光实属上等, 自打两人成亲后,方金河的衣服都由关玉儿搭配挑选, 方金河显得愈加英俊, 关玉儿也乐此不疲。
    她果真掌控欲极强,什么事都爱插一手,不过效果还算是好。
    方金河进来时脚步轻响, 关玉儿知道他进来了,也没有回头。
    外边依旧阴雨, 虽说不再是暴雨, 但也没见停,空气里沾了冷意, 方公馆已经点了灯,屋子里看起来都暖洋洋的, 对比着外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仿佛在风浪里前行的轮船船舱,外头惊险, 但屋内又格外的安全。
    从方金河这个角度看去, 只看见关玉儿的背影, 她梳了个别致的发髻,纤细雪白的脖子往旗袍的衣领打了出来,好似上好的白瓷玉脂,白皙得刺眼。一身烟蓝色合身的旗袍,更凸显出身材玲珑,腰线贴服,细的仿佛双手握住还绰绰有余。
    方金河眼眸微微动了动,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乖玉儿又在帮老爷搭衣服了…….”
    关玉儿吓了一跳,脚步声她是听见了,但方金河突然就从后面搂着她的腰贴了上来,垂着脑袋贴着她耳垂开口,热气喷薄在她耳尖,精致的耳朵瞬间红了个透,低沉沙哑的声音刺激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你、你怎么这样黏糊呀…….”关玉儿声音又濡又轻,仔细听还有点儿底气不足,至于为什么底气不足她也不知道,明明是方金河来抱她的,但是她心虚虚地,想起那日方金河说的“先打报告让她同意”,万一方金河给她打报告,还不让他抱吗?
    方金河心里跟猫抓似的,关玉儿的脸红扑扑地,漂亮的眼睛微动,眼珠子左右闪躲,她两鬓的头发又细又软,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味,甜甜地还带着点儿奶香味,说起话来濡濡软软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
    方金河垂着头在她耳边轻声开口:“那我就这样黏糊,怎么样呢……”
    关玉儿的心脏砰砰直跳,方金河的声音低沉得让她头皮发麻,她手上早就停下了动作,给方金河新挑的衣服被搁置在了一旁,她身体僵硬,甚至有点儿腿软,暧昧的气氛让她脑子有点儿糊,她伸手摸住柜子,挨着里头挂着的方金河的一件白衬衫,她支支吾吾有点想躲,正在这时,方金河突然吻了一下她下巴!
    他这个吻法格外的亲昵,他比关玉儿高许多,从背后抱着她、低着头蹭着她耳鬓,从下巴一路吻上嘴角,细腻的舔舐,刚刚洗过澡,身上沾着点儿湿意,他眯着眼睛,看起来慵懒而危险。
    关玉儿受惊似的突然挣扎了一下,方金河抱得并不紧,关玉儿一挣就挣脱了,她往前走了半步,正好躲进了衣服柜子里,她回头看见方金河的眼睛,双目如同燃着火,她手一摸,顺手把柜子门也关上了。
    新样式的衣柜空间很大,很高很长能挂整套西装和大衣,梨花木精细的雕着花,伴着淡淡的木香,关玉儿蹲坐在柜子里摸着胸口喘了口气,她的腿还有些发软。
    “扣扣。”
    外头的柜门突然被敲了两声,关玉儿又吓了一跳,木柜子里黑乎乎地,只有从门缝里透着点光,敲击声格外地响,隔着木板传来了方金河低声的轻笑:“玉儿这是做什么?玩躲猫猫呀?”
    关玉儿摸了摸脸蛋,热热的温度传递进她的手心,她底气不足:“就、就不给你亲,大白天地没个正经!”
    方金河笑了起来:“那马上就要晚上了,方公馆的灯都点了,哦!我忘记了,我得先给宝贝玉儿打个报告才能亲!”
    关玉儿又矫情起来,心说打个报告还不是一样?反正我也是得同意的。关玉儿这个人矫情又爱折腾,正如和方金河成亲这件事,她也不是不愿意,但是偏偏又像被赶鸭子上架。这事也差不多,她其实比较喜欢歪歪腻腻,她更喜欢黏糊,但他偏偏喜欢说方金河黏糊。其实方金河一点也不黏糊,他恰恰是事事要问她的主意,好不容易黏糊一回,关玉儿又躲了。
    其实这衣柜又没锁什么的,一拉就开,开门就能看见关玉儿,但是方金河偏偏还要敲门。
    她把耳朵贴在柜子门上听外边的动静,方金河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远了。
    关玉儿心中一咯噔,心想是不是我矫情得太过分了?都成亲了还不让人亲,方金河不会生气了吧?他可真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她有点失落地想。
    方金河柜子里的衣服挨着关玉儿的脸,上好的料子蹭得人皮肤舒坦,衣衫被熨烫得平整,上头还有好闻地、干净的气味,关玉儿的耳朵贴在柜门板上,外面没了声响,就像屋子里没有了人,安静沉寂,也许方金河走了。关玉儿正在开门和在柜子里生闷气之间抉择。
    如果没事人一样出去,实在太倒面子,但如果在柜子里等着,万一方金河忘记她了,那岂不是更倒面子?而且就算生气也不能在这里生气,天色已经黑了,柜子里更黑,关玉儿向来怕黑,她一个人在这里不出一炷香就会害怕。
    正在这时,外头又传来了脚步声响,关玉儿立刻起了精神,全神贯注地听。
    声响越来越近,还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关玉儿知道方金河就在柜子门口。
    关玉儿感觉到挨着门缝的手背突然被什么戳了一下,她仔细一看,竟然从缝隙里递来一张纸。
    “我的申请报告。”外头的方金河一本正经的说。
    接着他把门打开了点儿,递过来了手电和钢笔,又关上了门。
    关玉儿在柜子里挪了一下,她打开手电筒一看,只看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字——
    【x年六月二十九日,方金河申请亲亲关玉儿。以盼!】
    接下来的一行还写着“批准人(签字):”
    关玉儿噗嗤一声笑了,她哼哼了一声,拿起钢笔就签下了自己的大名,然后就着手电筒欣赏起了整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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