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李雪音面色绯红, 愤愤咬牙,手上的力道却轻了。
    简瑜缓缓勾起嘴角。
    从姜鹿尔的角度看过去, 李雪音便是半靠在他怀里一般。
    姜鹿尔皱了皱眉,气息翻涌, 她也跟着轻声咳嗽起来。
    李雪音推开简瑜,疾行上去,屋子里点了灯, 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那一张脸, 呵,李雪音激动而又有些欣喜,她目光下移, 看见姜鹿尔半披着的衣裳,还有那女性才有的曲线,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啊?!你……”
    姜鹿尔虚弱点点头, 肯定了她的震惊和疑惑。她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想问, 但是一想到简瑜方才搂住李雪音的那只手,她忽然什么也问不出来。
    “天呐……”李雪音捉住姜鹿尔的手,将她拉得微微一晃, “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小五小兰她们瞎胡扯,非说你是什么阉人——天呐……”她将姜鹿尔的手拉到自己面前,盯着她的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又叫了一声。
    姜鹿尔看着眼前这个懵懂而光彩照人的大小姐,心里满满的疑问,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和简瑜看起来关系如此亲密的样子,但是在森林中,简瑜对李斯函并没有透露一丝一毫的口风。他这样做,意欲何为?
    高热没有让她昏迷,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简瑜在后面轻声咳嗽一声,提醒李雪音叙旧的时间到了。
    医生也适当提醒:“病人刚刚用药,需要卧床休息。”
    李雪音也瞧着姜鹿尔的确状态不好,说话都费力,念念不舍站起来:“那,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姜鹿尔拽住她一根手指,费力去看她身后软塌上睡得沉沉的邱小宝。
    李雪音一下明白过来:“放心,我会帮你照看好他的。”她满心期待,“你快点好吧,我好多话想和你说呢。”
    既然这个女人是姜鹿尔,那怎么可能是简瑜的孩子。这个小小的确认和肯定让她的神色有了动人的生气。
    她说罢,转头看简瑜:“我要带他下去——”
    李雪音最后以一顿晚餐的代价带走了邱小宝。
    晚餐自然不是简单的做饭,还包括饭前慰问和餐中陪伴,简瑜这个人一旦周围没人,立刻露出他刻薄和挑剔的一面来了。
    一会嫌菜的味道,一会不满水的冷热,更可恶的是,明明一种香料,一道菜里加了,另一道菜加了就不行,他的挑剔随着烹饪方式和餐盘颜色还会发生变化。
    简瑜不肯跟她多说话,非得一杯茶斟好了,他才勉勉强强说上两句。
    “所以,你的意思是,姜鹿尔是在森林里面发现的,所以你救了她?”李雪音不相信他的好心。
    “那——那个小娃娃又是怎么回事?”
    “又不是我的娃娃,我怎么知道?”他推开面前的茶杯,好整以暇,“不过,如果你喜欢小娃娃……”他的手毫无预兆扣住她的手腕,柔软的手掌尽数被掌握。所有的试探结束,他像一个收网的猎人。
    李雪音面色一红,伸手像抽~出自己的手掌,却是徒劳。
    “放开!”她气恼,“别以为你受伤,我就不会乘人之危。”
    乘人之危么?
    “乐意之至。”他轻轻咳嗽起来,越来越大声,最后竟然有丝丝血迹从嘴角涌~出。
    李雪音脸色一变,挣扎的力度弱了下来,她僵持着自己安慰自己,我不过是看他是个病人。
    但是病人却看穿了她的心思,得寸进尺,理所应当,而现在加上他向来一惯的有恃无恐,最后李雪音还是忍不了了。
    “程砺那一枪该打的不是这里,是这里。”她满脸通红站起来,扯上肩上的衣裳,遮住嫣红的耳~垂和脸庞。
    “如果你再,再敢对我……这样……”她结结巴巴,面前的人看着她,等着她的诅咒,并没有提醒她刚刚他的头垂下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
    “哪样?这样?”简瑜站起来,低下头,埋在她肩膀处,轻轻嗅了一下。
    “妈妈啊……”李雪音落荒而逃。
    姜鹿尔小时候喜欢生病,迷迷糊糊的高烧总能为她赢得所有人的关注,她享受在那一阵阵晕眩中听见母亲和祖母的声音和父亲的念叨,那些绵长而深远的记忆。
    不过,现在她无比希望自己能够痊愈。
    简瑜受了伤,但是他说程砺也没有讨到便宜。
    什么意思?是程砺做了什么吗?受伤了吗?
    不会的,程砺那样聪慧,怎么会在没有把握的时候和简瑜起冲突,徒劳的牺牲不仅无济于事,而且会将整件事情搞得更糟,而这并不是他的风格。
    但是,既然简瑜受了伤,为什么没有去医院?反而借着她的掩护来处理伤口。
    他在掩谁的耳目?
    ——不会是程砺,他的伤本身就和程砺有关?
    ——不会是李斯函和印度人,他们和程砺的同盟关系可以轻松了解到这些。
    高热出了一身汗,身体仿佛被烤过一次,有种虚脱般的轻松感。
    李雪音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临走前并没有想到高烧后需要喝水这些琐碎的小事,而医生们离开后,除了晚餐的残羹冷炙并没有多的东西。
    她硬撑着坐了起来,手扶在床~上竟然微微颤抖。
    简瑜要她十天之后可以清醒坐在宴会厅里,她必须提前就足够好起来。
    不知何处教堂的钟声响起,回想在山间,姜鹿尔移下床,每一步都用尽了全力,她知道,她不能死在这里,熬过这么多事,经历这么多,她曾经想象的,在叶公创建的马六甲世界里,寻一座小楼,楼下是小小的商铺,卖什么都行,在雪白的女儿墙上,种满扑鼻子香的茉莉——这些都还没有实现,她咬着牙,一点一点挪过去。
    昏暗的光线中,雪白的瓷碗发着晦暗的光。
    但是碗里什么也没有。
    王八蛋。姜鹿尔一拳捶在地板上,常常吁了口气,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黑黝黝的屋顶看不清模样,好像有什么不对。
    她再睁开眼睛,眼眸蓦然睁大了。
    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影不知何时蹲在房梁上,正目不转睛看着她。
    他的目光看着她,他的脸庞很年轻,但是那里面没有年轻人常有的天真和活泼,反而像一海深沉的水,一山险峻的岩。
    这样的人,聪慧而坚定,必然不会做出那些没有意义的牺牲,但是这样的人,现在就在这里。
    在他敌人的深宅洋楼里,近在咫尺,看着她。
    他像是安静的石像,在那黑暗之处不知道站了多久。
    姜鹿尔看着他,想起她初初昏睡时那梦魇中熟悉的触感,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怎么来了?”看着站在面前的程砺,姜鹿尔仍然有些难以置信,她的目光扫过他的肩膀胸膛腰~肢,并没有看到明显的伤口。
    “从后门进来的。一个朋友帮了点忙。”他再为她倒一杯水,看她渴极的模样,目光从她身上披着的衣衫扫过。
    姜鹿尔很自觉,虽然腿不能多动,但是手还是很灵活的,她脱下外衣,还给程砺:“这里很危险,你快走吧。谢谢你的衣服。”她声音有些不自然。
    树林间的话清晰回想在脑海:“她早就是我的女人了。按照多多岛的规矩,除非她自己离开,否则并不能成为其他人觊觎的对象。或者,还有一个办法,打败我,杀掉她的男人。”
    程砺伸出手来。姜鹿尔心跳猛然加快一拍。
    她仰头喝了一大口水,似乎这样就可以将异常地心跳按进胸膛。虽然明明知道有可能会是那个答案,但是仅仅是因为那个答案,她不相信。
    程砺手伸过来,却是按住衣服,上面还有残留的体温,叫他一时眷念。
    “我们一起走。”他握住她的手腕。
    他从早上起来,拿到那封请帖后,就根本没想过等到十天之后。
    简瑜此人的话对他来说就和他的脸一样不可信。
    对程砺来说,步步为营是他故有的行~事风格,而紧密的罗网张开,所有他要的东西一旦到手,就不会再松开。但李宅大火之后,那种后悔终身的钝痛他不愿再受一次,所以,这一回,他摒弃了一切趋利避害的念头,直接带着筹码前来白城——如果不去救她,而安静呆在某处等待剩下的消息,诸神可鉴,不如再来一场大火。
    他握住她的手腕,坚定有力,姜鹿尔猝不及防,一口水含在嘴里,像一只呆若木鸡的猫咪。
    他的心某一处立刻柔软起来。突然明白那只憨憨的猫某些神态的来由了。
    “跟我走。”他说。
    “我的腿受伤了,走不快。”门外都是打手,一旦被发现,她一定会成为拖累。
    程砺弯下腰:“我背你。”
    姜鹿尔心头一跳,宽阔的肩膀就在眼前。
    “可是,小宝……小宝……”
    “那个孩子么?有李雪音在,她会照顾他的——我会尽快将他换出来。”
    姜鹿尔一咬牙,手搭在了程砺的肩膀上,他两只手握住她的手,然后移开,轻轻一托,她便到了他的背上。
    很软,很轻,就像背着一团柔软的棉花。
    而柔软的触感和温暖的体温,竟然叫他忽然迟钝,感觉不到肩膀上的伤口存在一般。
    她柔软的呼吸喷在他肩膀处,一阵阵酥~麻。
    第四十章
    她的手搭在他肩膀上, 像寒冬柔软的貂毛围子, 叫他心里好似生出一团小火。
    程砺不由站直身子, 姜鹿尔感觉自己的身体跟着凌空起来, 她微微一惊, 拽紧了他肩膀上的衣裳。
    他的肩膀这样宽,他的肌肉结实有力, 他可不是那些躲在护卫和女人怀里的权贵和女人的少爷,离开家族的庇护什么也做不了。
    姜鹿尔想这天气热得真厉害, 她几乎感觉到他肩膀火炭一样的温度。
    “好了。”她微微调整姿势后说。
    程砺试着走了两步,忽然一顿,姜鹿尔有些赧颜, 将头抬得高些, 似乎这样就能减轻重量似的:“我是不是有点重?”
    “有人。”他的身体警觉如豹, 姜鹿尔还没回神,程砺忽然一个转身,两步直奔卧榻, 与此同时,他顺手一拉,潮~湿还带着水汽的薄被从头到尾卷了上来。
    她看到他拔~出随身的匕首, 匕首末端的虎齿异样熟悉。
    是那把匕首?可是,她不是交给了那土著少年林深吗?怎么会在这里?
    “闭上眼睛, 不要说话。”他低声说,越过她的身体上方去熄灭床头旁的明灯。
    灯光灭掉以后,黑暗中所有细枝末节的信息都变得清晰起来。
    姜鹿尔听见了踏上台阶的脚步, 由远而近,规律而且小心翼翼。
    程砺听见的是她柔软的呼吸,近在咫尺的年轻身体,如莲盛开在他身旁,只要轻轻一伸手……他喉头不自然动了动,闷声沉默顺着原路移开身体,肩上的伤口因为紧绷似乎有些裂开,他微微皱眉。
    姜鹿尔浑然不知,只紧张竖着耳朵听那门扉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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