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写完最后一笔, 将笔搁下,她立刻闭上眼睛假寐。半晌没有动静, 她忍住睁开眼睛的冲动,竖着耳朵继续听,仍然没有动静。
    竟是她在做梦么?
    迟疑间, 忽然感觉唇上一热,她猛然一僵,面上大热:“你!”姜鹿尔睁开双眼,却是憨憨一双蓝幽幽的眼睛对着她,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巴,缩回脖子。
    “这猫——真是学坏了。”程砺似笑非笑看着她,“醒了?”
    姜鹿尔早上就喝了一点粥便睡去,倒确实腹中空空,但是比起这个她还有个很想见的人:“小宝醒了吗?”
    不过是一日多不见,小家伙看起来似乎胖了不少。
    姜鹿尔看了一会,觉得不对,伸手捏了捏他脸颊,鼓鼓的腮帮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水果。会走路的小孩子根本闲不住,见到憨憨立刻眼睛一亮含糊不清叫着晃晃悠悠跑过去。
    作为首席照顾者的狄勇勇顶着两个黑眼圈跟在后面,一夜没怎么睡不说,床~上还留了两圈鸟,他揉了揉太阳穴。
    “这孩子根本就听不懂话。”他抱怨。
    “小宝,慢点,小心摔倒。”姜鹿尔叫。
    邱小宝立刻站住了,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姜鹿尔,亮得惊人。
    “吃东西忒麻烦,完全停不下来——比喂马麻烦多了。”狄勇勇继续诉苦。
    邱小宝走到桌子前,颠颠踮着脚尖,乖乖自己捧着水杯河水。
    狄勇勇:……
    他走过去,仔细看那摸着猫头的邱小宝:这还是昨晚那个一夜都没消停过的熊孩子吗?
    邱小宝转过头来,冲他露齿一笑,然后一把扯了扯猫尾巴。
    憨憨尖叫一声,转身跳起来就冲着狄勇勇脸上一巴掌。
    狄勇勇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还真是他。
    程砺转头向坐在旁边的姜鹿尔道:“看来小宝还记着第一天见面时狄勇勇给他屁~股的那巴掌。”
    他笑:“不用可怜他,他的好日子也就这一两天。我给槟城写了一封信,用你的名义——他们的人应该这几天就到了。”
    姜鹿尔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人,席地而坐,小宝肉肉的手在努力去捉憨憨,他的笑容简单,并没有留下任何阴影,她拍了拍旁边的凳子,让他在自己身旁挤过来。
    程砺含笑不语,将桌前的菜一一替她夹到碗里。
    这难得平静的两日,让她的身体快速好起来,等到姜鹿尔可以出门的时候,程砺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他并不太在姜鹿尔面前谈论他的工作,但如果被问起,他也并不避讳。
    而李雪音最新的消息源源不断传到她耳边,叫她一时松口气,一时又紧张。
    简瑜对外是告了假在山庄休息,实则是因为和父亲的龃龉,避而不见。
    更甚者据说简瑜以李雪音怀~孕为由,要求娶她,为简父所厌弃,大怒之下,不顾求情的简温将简瑜家法伺候了一顿。
    简温为了哥哥也为父亲大骂一顿。
    这时候的求情无异于火上浇油。
    简温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对简瑜言听计从。
    李雪音心中更为担忧,她敏锐察觉到简家的不平和暗涌,城门失火,殃及的总是池鱼。
    程砺对简家的事情了解更多些,关于外室和简温那位温顺的母亲意外病逝,豪门之中总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就是纵容他的缺点。
    简瑜对简温暴露出来的缺点,便是那位娇滴滴的李雪音小姐。
    李雪音此时正穿着长袖长裤,坐在餐厅里面,外面的花开得正好,阳光照在她身上,仍然手脚冰凉。
    小青捧着一杯水过来,干干净净温暖的水,李雪音捧着:“谢谢。”
    她几乎无意识看着窗外,一只大翅膀蝴蝶飞过,她竟惊了一下,水洒在衣裳上,她连忙去擦,明明已经擦干净了,但是还是止不住手。
    衣襟上的水渍慢慢一滴滴扩大,越来越大。
    她咬着嘴唇,不叫自己出声。
    那天回来以后,她便是如此,她明明还是她,她的手,她的脸,并没有变,她多希望那不过是一个噩梦,噩梦醒过来,一切都结束,她可以搓搓自己的手,揉揉眼睛,又开始新的一天。
    可是身体的疼痛,近乎眩晕的耻辱,一切都在提醒她,叫她辗转无法入眠,即使最好的锡米胆捧在胸口,也让她无法平静一刻。
    “你的衣服湿~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几乎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小青退了出去。
    “小青。”她感觉到恐惧,哑着嗓子喊,声音很低,小青并没有听到。
    门关上了,可是透明的玻璃外面阳光仍在。
    他的一只手放在她柔软的脖子上。
    李雪音觉得那是一把刀。
    他的手慢慢顺着她僵硬的脖子到了她肩膀,然后是她的衣襟,他的手指在那上面按了按,然后捧起了她的下巴。
    李雪音抬起头,满脸泪水。
    “不要害怕。有我。”他说,然后低下头来,吻住了她柔软的耳~垂。
    “求求你。”她哭泣起来,“不要。”
    他不说话,只是低头吻她,温柔缠~绵,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腰~肢,将她牢牢揽到自己怀里。
    他的吻娴熟而又灵巧,让她无从逃避,从恐惧深处蔓延出来的陌生颤栗。
    他顺着她的脖颈到了她的唇边,却停住了,而后将她整个人抱起,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被他牢牢束缚在墙壁上。
    然后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恐惧而怯怯的眼睛,里面再也看不到曾经的意气风发。
    他松开手,她便站到了他面前,她别开了脸庞,简瑜将她的脸板过来,叫她看着他的眼睛:“不要怕,不要害怕想起,更好的印记永远比强迫的遗忘更彻底。阿音,如果需要记住,记住我,记住我现在和之后对你做的一切。”
    他另一只手将一把枪放在李雪音手里:“你可以开枪,我不会躲。”
    “我会保护你。”
    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吻住了她的唇。
    到了最后一刻,李雪音的枪还是顶~住了他的额头。
    她浑身颤抖,衣衫半褪,不知道是在喘息还是哭泣。
    简瑜将桌布盖在她半~裸的身体上,站了起来。
    他转身去为她倒水。
    李雪音以为他是要走,她抱着桌布站起来,伸出手,怯怯去摸~他的背。
    “我害怕。”她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而又遥远。
    这几日简瑜并没有来看她,也没有和她说话。她甚至一直以为,按照家族的惯例……
    “我好害怕。”她猛然哭了起来。
    简瑜转过身去,抱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短暂的温暖。
    第五十三章
    这几天, 程砺虽然忙碌, 但是日日晚饭必定要来和她一起用餐, 说说话, 说些什么倒是不记得了, 只是时间过得格外快,偶尔几次姜鹿尔闻到他身上刺鼻的酒味, 虽然看起来神色还算清明,但声音已有醉意。
    有时候也会出去在花园里走一走, 或者在洋楼上看外面一垄一垄的马铃薯地。待到消食完,他便开始在书桌前忙碌,一封一封的信, 有时候是英文, 有时候是毛笔, 有时是她也不认得的文字,真叫人诧异,他懂得的竟然那么多。姜鹿尔偶尔撑着下颚瞧过去, 隔了太近,他的眼眸脸庞都变得柔软起来,叫她一时看得有些失神。
    见她呆住, 他便伸手就是一个笔头点在她鼻子上——立刻多了一点狗鼻子,气的姜鹿尔伸鼻子就在他袖子上蹭。
    偏偏次次躲不过他的笔。
    姜鹿尔大为气恼, 暗恨自己反应越来越迟钝。
    程砺每每不说话,只是看着她,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又深又黑, 专注得却叫她生出满背满心的不安。
    更多的时候,都是他在忙碌着,而她在一旁看着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书便从脸颊上掉到肚子上,睡着了。
    这样的时候,半夜醒来的时候她必定还在美人靠上躺着,程砺也必定还在桌前做事。
    相安无事。他总是温和的,克制的,有礼的。
    有一次醒过来,她眨了眨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竟然生出奇异的错觉,恍如回到外祖家某个夜晚,她躲在书架后看书睡着。岁月温柔,心情柔软。
    姜鹿尔转过头去,揉了揉眼睛。
    晕黄的灯关掉了,他的桌案前点着两盏蜡烛,星星点点,像是他眼里面璀璨的星光。
    从桌案后面抬起头的青年挺拔硬朗,人畜无害,温和英俊,见她醒过来,便笑了笑,姜鹿尔顿时一愣,她坐起来,身上的书掉在了地上。程砺正好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将书捡起来递给她。
    “西林余恨录?”他翻了翻,见她已经看到最后,这才说,“这书有点意思,一个穷书生,想方设法扮富贵娶了贵小姐,却不想这个贵小姐也是想方设法要嫁个有钱郎,最后一个卖油,一个卖~身。”
    姜鹿尔哼了一声:“岂不是正好,两个都贪财,顶好配一对,免得祸害其他人。”
    程砺伸手将书递给她,笑道:“是个好主意。”
    他这挨得近了,身上的酒气也跟着氤氲过来,又不知今晚喝了多少。
    这样的交际和应酬于他如今的身份想来也是必不可少,土酋啦,大族啦,洋人啦,多多岛的其他盘根错节的势力啦,各家各门都有没出嫁的女儿。李倥那样的父亲不多,大部分人家对女儿的作用都是以联姻为主的。
    最开始程砺身边没有女人时候,他们派出各种各样的英俊的小厮妥帖伺候;
    现在传言程砺身旁也有了女人,“开了窍”,顿时乐坏了一众未来的老岳丈。
    对大部分人来说,与其期期艾艾和程砺磨关系装孙子,当然不如直接升级做他老爹更来得方便又解气。
    姜鹿尔并不傻,平日那些下属的打趣也听在耳朵里,从自己说的的一对听到他的好话,就想到了程砺日日花天酒地美人为伴,接着想到他和自己这般奇奇怪怪的糊涂关系,又想到他方才说这好主意的时候,笑的一脸狡猾,指不定在想着什么好事呢,她心情立刻晴转多云,伸手取了书:“自然好主意。”
    程砺察觉她情绪的变化,顺势坐下,歪头看她:“怎么了?”
    姜鹿尔本来恼的,这回一看程砺,倒是一愣,他鼻尖一团黑,倒是像墨迹。
    她顿时心头一跳,伸手摸自己鼻子,果真,手上也是一团墨。
    姜鹿尔何其聪明,程砺自己拿自己的笔给自己抹上自己绝无可能,他鼻上的墨迹恐怕只剩下一种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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